正值日暮。
夕光粼粼,孤煙自外來,落在陰陰夏木上,黃鸝有聲。
半是彩翠分明,半是晚嵐存照。
光影重疊,投入到檐下,照在閣中,晶瑩生輝,映出裡面一種說不出的冷意。
置身其中,會發現,寂靜,窒息,壓抑。
稍一接觸,就覺得心中驚悸。
大統領聽完劉志毅的話,沉默好一會,一振長袖,扶在窗臺,極目遠望,白雲蒼茫,餘照澄明,寂寥不見邊際,咬牙說話,道,“當年龍脈被斬,從而天下無主,蛟龍四起,也有牛鼻子插手?”
他的話語之中,充塞殺機,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情緒。
“道門之中,有屠龍術,有斬龍訣,可驚鴻一瞥,難以見到。”
劉志毅皺着眉頭,他看向爐中火已熄滅,壺中水不再響,火炭一明一暗閃爍,道,“每個朝代,都對其嚴防死守,一經發現,立刻誅殺,幾乎傳承斷絕。”
劉志毅用手端着空空如也的茶盅,上面有丹青圖畫,躍然於壁上,繼續道,“再說了,要施展屠龍術,斬斷龍脈,不可避免會受到龍氣反噬,重則直接死亡,輕則天譴加身,壽元大損。”
“正是這樣,我以前沒有懷疑過葛道人。”
“可最近又發現,當龍脈被斬之時,葛道人沒在京城不說,甚至有一段時間沒有出現。”
“以葛道人要禍亂大唐的行事風格來看,難逃嫌疑。”
大統領立在窗臺前,看外面夕光漸稀,束成一線,投入山中,如入濯魄冰壺,美輪美奐,他的心情卻似浸入幽水,道,“安祿山等人突兀捲起,蛟龍之勢崢嶸,席捲全國,正是始於祖脈被斬,龍氣西去,要是真的是事實,只這一點,就該把牛鼻子剝皮點燈,千刀萬剮。”
“志毅,”
大統領轉過身,深吸一口氣,道,“你且將整理的調查資料給我,我再仔細看一看。”
“早準備好了。”
劉志毅答應一聲,自腳下拿起一雙耳檀木小箱,啪嗒一聲,打開小鎖,露出裡面厚厚的紙張,不少已經泛黃,上面蠅頭小字,一筆一劃,工工整整。
大統領取出來,靜靜翻閱,沉默不言。
行文簡樸,寥寥幾筆,記錄葛道人或者道錄司和李林甫,楊國忠,楊太真,等等等等,曾經權傾朝野的奸相妖妃的走動,即使絕大多數看上去是正常往來,但從不少蛛絲馬跡中依舊可以看出令人懷疑的地方。葛道人明裡暗裡,出現的太多,太頻繁,太巧合。
以前沒有人注意,可當查證歸納在一起的,就躍然紙上。
“妖道誤國,是罪魁禍首。”
大統領看完之後,青銅面具下,眸子璀璨生輝,咄咄逼人,用不容置疑地語氣道,“召集副統領們,讓他們先行一步,去那一地界待命。”
“我進宮見一見聖上,隨即就到。”
“得令。”
劉志毅站起身,雙手接過大統領遞過來的令牌,上面日月環繞,龍騰九霄,非金非銀,非銅非鐵,握此令牌,如大統領親臨。
大統領目光幽幽,似乎洞徹時空,看向地下,聲音不大,道,“這次牛鼻子佈置貴妃還陽之事聲勢浩大,很可能圖窮匕見,他這樣禍亂我們大唐,真正目的應該露出來了。”
地下世界,北玄塔。
其外寶樹蓊蔚,交錯貫絡。
檐下明珠懸燈,熠熠生輝,照亮四下。
鬱郁蓮花清香瀰漫,徘徊在茶壺小盞上,鮮麗可愛。
葛真君衝着茶水,大袖飄飄,沒有任何的煙火氣。
臨邛道人坐在對面,面容蒼老,鬚髮雪白,手持拂塵,一幅仙風道骨的樣子。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茶香隱隱,滿庭花開。
好一會,葛真君率先開口,打破了室內平靜,淡淡地道,“李隆基已經啓程趕來,很快就會抵達,到時候,我們按計劃進行。”
臨邛道人頭戴向陽冠,身披陰陽仙衣,上面繡着枝葉扶搖,星辰點綴,笑道,“大唐經過安史之亂,龍氣已經被重創,岌岌可危,再加上李隆基父子面和心不和,天有兩日,龍有雙頭,可謂是消沉到底。”
臨邛道人蒼老的面容上滿是喜色,聲音鏗鏘有力,蘊含堅決的信心,道,“正好成全我們。”
葛道人點點頭,看向對面自家師弟額頭上歲月的痕跡,聲音少見地流露出感情,道,“當初要不是師弟你不惜壽元施展屠龍術,令蛟龍四起,逐鹿天下,安祿山等人也不會這麼快崛起,打的大唐千瘡百孔。說起來,師弟你比我還小不少,可如今這般模樣,讓人心痛。”
“哈哈,”
臨邛道人笑了笑,頂門之上,清光重重,不事雕飾,自然成文,神情平靜地道,“比起我來,師兄更不容易,本是超脫之人,非得入得濁世,和世上厭物,蠅營狗苟,上要矇蔽昏君,下得經營勢力,偏偏還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能使人察覺。”
“拘於朝堂中,束在泥潭裡,以大智慧,小手段,推得大唐帝國由盛轉衰,龍氣崩塌,其中的辛酸苦辣,也只有師兄自己能體會了。”
臨邛道士說到這,真的感慨萬千。
“我是運氣好。”
葛真君提起小壺,慢悠悠地將茶盅的水蓄滿,道,“要不是碰到李隆基這樣的皇帝,也不會有如今局面,順勢而爲,順水推舟罷了。”
“李隆基啊,前半生勵精圖治,有盛世氣象,後半生就得意忘形,十足昏君。”
“正是有君主昏庸,纔會有奸臣亂朝,纔會有後宮動盪。”
兩人喝着茶,你一言,我一語,很有一種憶苦思甜。
良久,臨邛道人擡起頭,看向外面,在他法目中,隱隱可見到,有龍氣東來,紫青垂落,氤氳若華蓋,瓔珞垂下,氣象萬千,即使有少許衰弱,可依然不乏龍氣的剛猛激烈,餘威不可抵擋,於是開口道,“師兄,是李隆基要到了,接下來,或許有人會看出端倪,我們得以防萬一。”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們做的再隱秘,也會露出馬腳,能夠拖到現在沒有真正暴露,就已是僥倖。”
葛道人眸子之中,一點藍芒乍現,森綠冷沁滿眼瞳裡,道,“我早有準備,這麼多年來,明明沒有人可能找尋楊玉真的魂魄,爲何還會有天下的修道人不得不來?我就是要藉此剷除大唐的修士,剩下的小狗小貓三兩隻,威脅不了我們了!”
葛道人完全是老謀深算,目光幽幽,道,“道術神通,越是不瞭解,就越是神秘,讓他們無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