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天上。
驚虹貫空,四下澄明。
雲氣若散潮,層層疊疊,因被夕光映照,狀若龍鱗。
正在此時,遁光倏爾到了跟前,圈圈金芒散去,四下碰撞,似若電弧,金燦燦的猴子孫悟空跳將出來,舉目四顧,非常茫然。
天高雲闊,雁自南歸,唳一聲餘音傳來,打在孫悟空的耳邊,猴子站在祥雲上,上前去後,來來回回,只覺得心亂如麻,好像天地之大,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
“取經,”
由於融合六字真言,以及強化了的緊箍咒的作用,孫悟空對於大乘佛法有了一種原本沒有的虔誠,他真的想去西天取經,得大功德,證無上佛。
現在因爲一氣之下出走,猴子真的心裡空落落的。
“回去認個錯?”
孫悟空剛冒出這個想法,馬上被打斷:開玩笑,自己堂堂齊天大聖,當年也是叱吒風雲的主兒,被人趕出來已是奇恥大辱,再舔着臉回去求饒是什麼鬼?
“回花果山?去天庭?找老鄰居龍王?”
孫悟空接連有念頭冒出,都覺得不滿意,到最後,他眼睛一亮,奮起兩道金光,看向南海,“唐僧這麼無情無義,俺老孫找觀世音菩薩告狀去!”
“走也。”
孫悟空來了精神,他昂着頭,挺起身子,夕陽的餘暉落在身上,毛手毛腳多毛的樣子,多了分器宇軒昂,他縱起筋斗雲,直奔南海去。
南海,紫竹林,潮音洞。
斜雲篩雨,竹葉聽響。
林聲對秋色,煙冷泉石咽。
霜歌縹緲,浣花猿老,一派逍遙。
孫悟空伸着脖子左看右看,原本躁動的心倒是平靜了不少,只是和以前相比,依舊不行,彷彿心裡有不少毛毛蟲鑽來鑽去,鑽去鑽來,讓人難受和不安。
出來的是惠岸行者木吒,他腳踏蓮花,眉心佛紋金黃,道,“大聖來此何事?”
“有事要告菩薩。”
惠岸行者聽見一個告字,笑道:“好刁嘴猴兒!我菩薩是個大慈大悲,大願大乘,救苦救難,無邊無量的聖善菩薩,有甚不是處,你要告他?”
孫悟空本來就氣不順,再加上格外煩躁,這番話聽到耳中,七竅都要噴火,他咄的一聲,把惠岸行者喝了個倒退,道:“俗話說,宰相門前三品官,以前我是不信,現在總算知道了,真身委實可惡。我有要事在身,你居然還有空刁難我?”
孫悟空越說越氣,額頭怒火上涌,朵朵燃燒,吼道,“我是有事來告求菩薩,卻怎麼說我刁嘴要告菩薩?”
惠岸行者看着孫悟空扭曲的面容,嚇了一跳,往後退一步,賠笑道:“還是個急猴子,我與你作笑耍子,你怎麼就變臉了?”
“不要生氣,”
惠岸行者側了側身子,把孫悟空往洞府裡引,道,“我這就引你見菩薩。”
觀世音菩薩坐在寶蓮臺上,華蓋上舉,瓔珞在身,他手持羊脂玉淨瓶,斜插的楊柳枝葉子新新,翠色擋住神色。
孫悟空一進洞,看到觀世音,倒身下拜,想說什麼,卻難以出口,只覺得悲從中來,止不住淚如泉涌,放聲大哭。
觀世音菩薩看在眼中,不引人注目地皺了皺黛眉,她不是因爲孫悟空少見失態的大哭,此乃猴子生平大劫,劫氣臨身,人不是人,猴不是猴,會有很多迥異於原本的舉動,不足爲奇,她是對孫悟空被唐僧攆走後就直接來南海,有一種莫名。
按照觀世音的估量,以孫悟空對佛門的態度,應該回唐僧跟前求饒一次,努力一次,掙扎一次,不應該直接就來。
“看來五行山一事的隱患還未完全得到彌補。”
雖然只是一個非常不起眼的小事,可觀世音菩薩何等人物,能夠從其中看出孫悟空對佛門的態度,並沒有達到她心中的全心全意侍奉我佛,有輕微瑕疵,根子上肯定是五行山那次。
六字真言不圓滿,天運已過,後面追補太難。
到現在,都不行。
“以後還得注意一點。”
觀世音念頭過去,玉顏上不動聲色,靜靜地聽孫悟空的訴苦。
“鬆緊箍咒兒我這是沒有的,”
聽完後,對於孫悟空要求去掉金箍,觀世音當然不會答應,她法目一開,落在西牛賀洲,凝視一會,道,“依我看,你師父面有不詳,不久便來尋你。你只在此處,待我與唐僧說,教他還同你去取經,了成正果。”
“好吧。”
孫悟空雖不情願,可礙於觀世音的面子,還是答應下來。
卻說唐僧,趕走孫悟空後,又走了一段路,因爲被猴子氣得夠嗆動了心火,再加上念緊箍咒勞心費力,現在眼冒金星,口乾舌燥,不由得停了下來,打發豬八戒給自己去化緣找水喝。
可豬八戒一去不回,唐僧忍不住,就把沙和尚也打發出去。
而現在,只剩下唐僧一個人孤零零地在路邊,還有一匹白龍馬。
唐僧看着天色,又累又餓,非常煎熬,正在此時,只聽風聲一響,金火炸開,嚇了唐僧一跳,他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家徒弟孫悟空出現在路邊,手中捧着一個大碗,笑嘻嘻地道,“師父啊,沒有俺老孫,你連一口水都喝不上,真的可憐。這裡有一碗水,給你喝吧。”
唐僧餘怒未消,看到眼前金燦燦毛茸茸的猴子,怒火再次被點燃,他用力推了孫悟空一把,把碗都打翻在地,大聲道:“我不吃你的水!立地渴死,我當任命!不要你了!你去罷!”
孫悟空看了眼掉在地上,摔成碎片的大碗,用手撓了撓耳朵,道:“沒有俺老孫你西天都去不了。”
唐三藏怒氣衝衝,睜大眼睛,道:“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潑猢猻!只管來纏我做甚!”
“你這個狠心的潑禿,十分賤我!”
唐僧發火,孫悟空火更大,他雷公臉上五官扭曲在一起,顯得猙獰可怕,不但跳腳對唐僧大罵,還上前去,用力一推,把唐僧推倒在地,打得昏迷過去,然後冷笑幾聲,取了行李包裹,揚長去了。
豬八戒和沙和尚歡歡喜喜回來,剛到地頭,就見唐三藏面覆地,寬大僧衣搖擺,身子一動不動,腳下還有瓷碗碎片,有的沾了泥土。
白龍馬背上的行李不見蹤影,現在正來回奔跑,發出嘶鳴。
“師父,”
豬八戒嚇了一跳,連忙飛奔過來,把唐三藏扶起,折騰好一陣,才讓這長老悠悠轉醒,不由得埋怨,道:“再渴再餓也得忍一忍啊,怎麼躺地上不起來。”
“二師兄,”
沙和尚心細,看出唐三藏的衣衫不整,神情狼狽,猜測道:“莫不是我們離開後,師父又遇到了強盜?”
“哪裡的強盜這麼大膽子?”
豬八戒擼了擼袖子,作出兇惡狀,道:“看俺老豬一耙子打死他們,給師父報仇!”
“八戒,”
唐三藏拉住豬八戒的袖子,眼淚都下來了,道,“不是強盜,是那潑猢猻打殺我也。”
“潑猢猻?”
不同於西遊記原著中時空中豬八戒和孫悟空的關係不咋樣,在這個時空中,豬八戒和孫悟空在天庭交好,又都被貶下界,同命相連,再加上一起取經的日子,真的是哥倆好,他聽到唐三藏的咒罵,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用不怎麼相信的語氣問道,“師父,你是說大師兄打了你?”
“就是潑猢猻!”
唐僧摔在地上,摔了個鼻青臉腫,渾身都疼,他想到剛纔孫悟空猙獰的面容,高僧的樣子都要維持不住了,道,“他無法無天,還將我打了一棒,青氈包袱都搶去。”
豬八戒聽了,還是不太相信,兩人關係好,豬八戒覺得猴子不是打師父的人!
“八戒不相信爲師的話?”
唐三藏急了,更覺得身上的傷勢火燒火燎的,他轉了一圈,正好看到白龍馬,於是用手一指,道,“小白龍親眼所見,你要是不信,去問他!”
豬八戒還真的去問了小白龍,道,“真的是大師兄乾的?是的話,你就叫三聲。小聲點叫,別太吵。”
白龍馬真的叫了三聲,西海龍三太子親眼目睹,要不是他覺得自己打不過滿臉凶氣的猴子,恐怕那會就會變成人形來阻擋一下了。
“還真是大師兄,”
豬八戒嘖嘖稱奇,重新回到唐三藏跟前,嘟囔一句,道,“他難道吃錯了藥不成?”
“徒弟們啊,”
唐三藏坐在地上,讓沙和尚服侍着喝了口水,眼淚汪汪的樣子,道,“那猢猻把行禮都拿走了,裡面裝着度牒,袈裟什麼的,沒有行李,我們怎麼去西天取經啊。”
豬八戒聽出了唐三藏話語中的意思,不過他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和原著中不同,現在豬八戒和孫悟空可謂是取經組中最好的,事關猴子,他不太積極。
“師父,”
沙和尚一看,沒有辦法,只能自己站出來,道,“徒弟我去花果山水簾洞一遭,看一看能不能討回包袱。”
“悟淨啊,”
唐三藏在三個徒弟中還是最喜歡黑臉的沙僧的,他聽到沙僧說話,聲音都溫和三分,道,“你到那裡,須看個頭勢。他若肯與你包袱,你就假謝謝拿來;若不肯,切莫與他爭競,徑至南海菩薩處,將此情告訴,請菩薩去問他要。”
“對了,讓小白龍陪你一起去。”
小白龍點點頭,嘶鳴一聲,身上煙氣垂落,化爲人形,西海三太子重現,頭戴寶冠,身披寶衣,腰懸法劍,器宇軒昂,英姿勃發。
沙和尚更是個演技派,感動的彷彿眼淚都下來了,他一再叮囑豬八戒要伺候好唐僧,然後才領着小白龍敖烈,離開此地,前往花果山。
兩個人架起雲光,遁速驚人。
“三師兄,”
小白龍敖烈眼瞳中瀰漫着莫名的光,不同於原本在西海的陽光氣質,稍顯沉鬱,提醒道,“我可是親眼見到大師兄行兇,和往常不太一樣。”
“嗯。”
離開唐僧,沙和尚黝黑的臉龐上多了沉穩,似乎恢復到原本在凌霄宮中當值的捲簾大將的樣子,他慢吞吞說話,道,“我們見機行事。”
路上無話,經過三晝夜,這一日,過了汪洋大海,再向前,直抵花果山界。展目看去,高崖青峰,霞彩滿谷,東西南北不老藥,橫七豎八寶靈芝,真的神鮮福地,世間罕有。
兩個人剛落下,就見漫山遍野的猴子,正繞着一個高臺,他們的大師兄孫悟空站在上面,拿着通關文牒,笑個不停。
“大師兄,”
沙和尚見不太像話,於是遙遙大叫一聲。
“拿來,拿來!”
高臺上的孫悟空擡頭看了一眼,吩咐身前的猴子們,把沙和尚和小白龍擒拿過來。
“大師兄。”
沙和尚和小白龍對視一眼,都沒有反抗,老老實實被猴精們送到高臺前。
“沙師弟和小白龍啊,”
臺上的孫悟空看向兩人,眼神略有古怪,問道,“你們來做什麼?”
“上告師兄,”
沙和尚別看臉黑,可是很會說話,張口就來,把不是都放到唐三藏身上,一是請求孫悟空原諒,二是要取回包袱。
“哈哈哈,”
高臺上孫悟空大笑,手一擺,很有氣勢的樣子,道,“離了那個禿子,就沒法取經?本大聖要親自上西天取經,包袱留着自己用!”
沙僧怔了怔,旋即賠笑,道,“去西天取經之事,是如來佛祖和觀世音菩薩欽點原來的金蟬長老,現在的唐三藏的,師兄名聲不小,可即使到了靈山,也取回不了真經,得不到正果!”
“那今天讓你開一開眼。”
孫悟空斂去笑容,大手一擺,叫:“小的們,快請老師父出來。”
“得令。”
小猴精跑進去,牽出一匹白馬,請出一個唐三藏,跟着一個八戒,挑着行李;一個沙僧,拿着錫杖。
沙和尚和小白龍一看,目瞪口呆。
在天庭,李元豐並沒有太關注即將進行的真假美猴王,他正在準備接下來要舉行的天庭大朝會。
對於他來講,天庭大朝會可是個大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