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府邸中。正值天光下澈,寸寸入檐下,可見新樹舊花,團團簇簇,鬆色寒陰重,鶴飲井生寒。再遠處,天低遠樹飛趕月,玉露金風影分香。真的是靜幽別緻,煙水嫋嫋,不染凡塵。
雷震子頭戴寶冠,身披天衣,上面繡着功德水,下描雷池,鬱郁雷聲中,雷神睜目,眉宇間滿是威嚴。
他的對面,正端坐一個道人,綃金道髻挽起,一件玄色寶絲道衣披在身上,腳上踏着一雙小履鞋,目中燦然有光,搖擺着手中的拂塵。
“果然還是九荒大聖厲害,”
道人眉宇蕭疏,說話雲淡風輕,身上的玉佩自然氤氳出寶氣,屏蔽天機,讓他不會因爲提到上境大能就被對方感應,從而惹下災禍,笑道,“剛來天庭就動作不斷,都是不小的手筆。”
“是啊,”
雷神子即使見識過封神大劫的風起雲涌,見識過那個非同一般的紀元中很多不可思議的人物,可現在還是發自內心的感慨,道,“一個周天星辰大陣,一個威壓龍族,每一個都不是小事,也不是一般天庭高層有膽魄,有手段能夠去做的。”
“畢竟是新晉上境存在,還是出身於妖族的大聖。”
道人拂塵一擺,霜色颯颯如雪,瀰漫上下,他不緊不慢說着話,道,“有力量,無顧忌,想上位,就得這麼銳不可當!”
雷震子聽了,微微頷首。天庭作爲諸天中有數的大勢力,規矩森嚴,上下有序,金字塔頂部的人物掌握和瓜分天庭的大部分利益。後來的強勢人物要想加入金字塔頂端,肯定不可能循規蹈矩,因爲那樣只會給上面的人添磚添瓦,差距越來越大。唯有勇於做事,勇於擔當,纔可棋由斷生,開創新的局面。
只是道理很簡單,簡單到只要想一想就能夠想明白,可真能夠敢做,能夠做到的,就很不容易了。雷震子剛要說話,驀然間,他有所感應,然後用手一指,雷光懸鏡,花紋垂落,照出外面的景象,只見不知何時,浩浩蕩蕩的紫青之氣升騰,簇擁一架遮天飛輦,正徐徐駛出南天門,四下香騰瑞靄,萬千星燈散彩,光芒垂落,似花團錦簇,還有高張羽蓋,打起幢幡,金鐘聲聲,玉磬鳴鳴,上百的童子玉女,成千的天兵天將,一個不少。
即使是通過術法觀看,可儀仗中那一種鋪天蓋地的威嚴依舊從鏡光中傳出,引動四下的雷光若水波般盪漾,來來回回,再然後,只聽咔嚓一聲,裂爲齏粉。
雷神子趁着術法沒有給自己造成反噬的時候,果斷將之隔絕,他深吸一口氣,看向南天門方向,沉聲道,“玄天聖君離開天庭,準備前往地仙界了。”
他身爲天庭的天官,就不和道人一樣,稱呼李元豐的鬼車真身爲九荒大聖,而是以天庭官職稱呼,是玄天聖君。
天庭同僚嘛,大多數是用官職。
“天庭的帝君們啊,”
道人則是看向天庭深處,在那裡,紫青垂拱,鬱郁深深,這一位九荒大聖能夠這麼快動作,帝君們對於四海龍族,特別是對龍族控制的地仙界的海域水域的心思昭然若揭啊。帝君們看到龍族在此紀元中蒸蒸日上,早就有點後悔了,如今九荒大聖這個“惡人”跳出來要對付龍族,他們豈能不巴巴地順水推舟?
“穩坐釣魚船。”
道人猜測着帝君們的心思,要是這位九荒大聖成功了,天庭就可以加強對四海龍族的控制,多攫取一部分的利益,天庭受益;要是這位九荒大聖失敗了,正好可以打擊他在天庭的威勢,畢竟天庭帝君中,除了勾陳帝君,其他四個人也不太喜歡這位妖族大聖。不管如何,帝君們都穩坐釣魚船,坐觀風雲。
這不是帝君們的智慧多麼深如海,更爲重要的是,帝君們佔據高位,站得高,看得遠,擁有的權勢多,選擇就多,所以才能夠從從容容。
“通知龍宮了吧?”
道人掩下自己的諸般心思,又看向南天門,道,“這一位九荒大聖氣勢洶洶去,看樣子不鬧騰一場,不會罷休的。”
“龍宮在天庭的朋友可是不少,用不着我們越俎代庖。”
雷神子笑了笑,面上滿是溫和,龍族能夠這麼多年來屹立不倒,並能夠成爲天庭的一方諸侯,最起碼,在經營人脈上做的無可挑剔。什麼送寶貝,送奇珍,送侍女,送坐騎,等等等等,五花八門,應有盡有。通風報信這樣的小事,早會有人做了。
“那我們就看一看熱鬧吧。”
道人坐直身子,姿態輕鬆,心裡卻是轉着別樣的念頭,這事兒說大不大,可說小絕不小,結果會影響到自己門後勢力的佈局。
地仙界,龍宮中。
長廊精緻,兩側彩畫上繡着栩栩如生的圖案,隱隱是白鶴翩翩下來,清光一片,似乎隨時能夠跳下來,站在地面上起舞。再往裡,則是七間大殿,中懸敕額金書,上面星辰燦爛,金碧交加,不計其數的龍族文字交織,禮讚時空。
因爲紀元的推進,以及西牛賀洲逐漸的變化,陽間天身爲龍族金仙也常常待在地仙界。因爲只有這樣,才能夠最快地得知地仙界發生的事情,以及天機的演化。
陽間天坐在裡面,他用手按着眉心,在那裡橫紋繁雜,絲絲縷縷的劫氣蟠結,隱隱的,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有風聲,有雨聲,有雷聲,不是詩情畫意中的那種聲音,而是大風,大雨,大雷,成災難之相,無窮無盡,不見盡頭。
正是當日這位龍族的金仙阻擋李元豐的鬼車真身衝擊上境失敗後,染上的天地之劫,天道厭之,委實可怕,到現在都只能夠勉強壓制,還時不時爆發。
他的對面,跌坐一位佛陀,檀金梵身,跌坐浮屠,舍利蓮花高舉,熠熠生輝,有一種琉璃淨光,能夠驅散所有,在陽間天跟前都毫不遜色,實打實的梵門大能。
來人梵法精深,即使現在只是一具佛化身,依舊有不可思議之能,他看着陽間天一時的苦楚,開口道,“如此之劫,沾上後,劫數加身,沒有太好的辦法,最好的就是用天地功德以及氣運抵消,是個水磨工夫。”
大佛說話,四下有着金弧,經文瀰漫蓮香,他修爲精深,卻也不敢幫忙鎮壓,那樣的話,只會傳到自己身上,得不償失,繼續道,“道友你且慢慢鎮壓恢復,此紀元天運波瀾壯闊,要比平時會恢復地快。”
“嗯。”
聽到眼前大佛的話,陽間天神情好了不少,不只是因爲對方來將梵門中低檔這種天地劫數的法門告知,也是因爲梵門字裡行間表達出的善意。
“善意。”
陽間天當然知道梵門爲何這麼做,一來自己本來就和梵門走得近,替梵門出過力;二來就是西牛賀洲出現變局,梵門要面對的局面複雜了很多,所以願意放下架子來籠絡對西牛賀洲有影響力的勢力了。在西牛賀洲,龍族的影響力不大,可真的有。
“九荒。”
陽間天想到這,突然想到一個名字,眸中一寒,自己受劫也好,梵門的變化也罷,都是來自於哪個可惡的九頭鳥!
正在這個時候,驀然間,一聲聲輕鳴傳來,似是鶴唳,又如同鳳凰鳴叫,千千百百的清光投了過來,到了宮殿外,徘徊在檐下,來來回回,最尾端,是星火之相,曳彩生輝。
“嗯?”
陽間天手一招,清光化符,懸於掌上,他展開一看,神情就是一片陰沉,身子周匝甚至有怒火化形,狀若龍虎來回咆哮。
“有事?”
殿中的大佛隱有猜測,他念頭轉了轉,徑直問出口。
“九荒大聖要來了,打着的是天庭玄天聖君的旗號。”
陽間天手若蓮花盛開,把傳來的信符全部散去,身上的怒火不散反而熊熊燃燒,他皺着眉頭,冷笑道,“來的倒是真的快!”
聲音冰冷,蘊含着憤怒,不但是憤怒於對方大張旗鼓地來,而且憤怒於對方來的如此之快!
實際上,自從李元豐的鬼車真身在星宮中和萬星之主提四海之事,消息就已經藏不住,傳到龍宮中,讓陽間天知道,現在只不過是真正出動了。
大佛待在龍宮,也是因爲知道此事,現在聽到九荒來的這麼迅疾,不由得心中一動,挑撥道,“天庭到底是天庭,四海龍族再是恭順,不完全納入天庭體系,天庭的帝君們也不會放心。陽道友,你得多個心眼。”
這挑撥毫不遮掩,就是擺了出來。反正到了他們這個層次,想要用話術來起作用千難萬難,最重要的還是利益,以及不可反駁的道理。
陽間天沉着臉,他對天庭以及天庭帝君們的做法非常不滿,不過他同樣知道,天庭不是好東西,梵門也不是善茬。別看現在說得好,真讓他們找到機會,他們的吃相同樣不好看!說到底,龍族雖然有金仙坐鎮,可是頂層力量還是差一點啊。
轟隆隆,
說時遲,那時快,正在陽間天沉吟時,天穹之上,出現大片大片的雷光,不是慘白地令人心悸的那種色彩,而是純青一片,展開後,恍若畫卷冉冉,瀰漫着一種來自於至高無上的高貴。只是看一眼,就讓人覺得想要臣服。
轟隆隆,
在同時,雷音繼續,若金鐘大作,四下瀰漫着肉眼可見的音輪,金燦燦的,非常耀眼奪目,日月星在其中升騰,照明四下。
在雷光和雷音的交錯中,一架華麗到無以復加的寶輦出現,一位看上去面容陰鷙的少年人端坐在上面,背後慘綠色大盛,九個鳥首攢起如環,身上披着玄天聖君的天服,懸着寶珮,叮噹作響。身前金童捧香爐,玉女打香扇,至於天兵天將,跟在後面,舉着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林林總總,殺氣騰騰。
轟隆隆,
這樣的威勢,這樣的氣象,這樣的威嚴,別的不說,把四海中的各種各樣的水族,不管男女老少,修爲高的,修爲低的,都有一種面對煌煌天威之感,難以自已。
“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事情?”
“好大的動靜。”
由於現在紀元來臨,天運地氣勃發,四海作爲地仙界的重要水域,經常出現以往想象不到的變動,比如海嘯,比如水底漩渦,比如原本被鎮壓的兇獸脫困,等等等等,各種各樣,讓人防不勝防,所以四海龍王經常聚在一起,羣策羣力。這個時候,他們感受到震動,紛紛叫嚷出聲。
“天使降臨。”
倒是東海龍王見識最廣,他眉心劇烈跳躍,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威嚴,身子都在微微發抖,他牙關緊咬,道,“不過這次聲勢好大,難道天庭是有真正大人物當天使?”
“真正的大人物?”
三位龍王怔了怔,旋即反應過來,不由得想到這幾個字代表的深沉的權勢和力量,面如土色,天庭要派這樣的人物當天使的話,又該是何等大事啊,四海龍族可不願意參與這樣的大事的。
“這樣的事兒不是我們能夠處理的。”
東海龍王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諸般情緒,然後整理衣冠,把香案擺出來,上面供奉天庭五帝君,旁分八極九霄,等等等等,紫青縈繞,鬱郁不散。
東海龍王領着其他龍王,以及殿中的所有人,上前行禮,恭恭敬敬,唸叨有詞,無非是帝君神威,天使什麼,等等等等。話語落下,瀰漫在四海中可以翻江倒海的無上威嚴開始漸漸收斂,壓在衆人心頭的大山漸去。
“呼,”
見到這一幕,衆人都長出一口氣,天威難測啊。
在同時,李元豐已經將自己的寶輦停下,停在陽間天所在的龍宮的殿前。
噼裡啪啦,
寶輦停下後帶起的餘波,若浪花拍岸,打在龍宮的天青色寶石上,居然瀰漫出肉眼可見的星火,相互碰撞,噼裡啪啦響個不停,有一種急促。
“都天使,”
李元豐坐在寶輦上,看向龍宮,聲音朗朗,帶着峻意,道,“出來吧。”
陽間天陰沉着臉,自龍宮中走出來,都天使是他在天庭上的授官,只是一個閒散青貴的官職,只是用來來表示四海龍族對天庭的恭順和服從罷了,平時絕沒有人敢這麼稱呼他。現在眼前這個可惡的妖怪特意點出都天使的天庭官職,要在這上面做文章?
“都天使,”
李元豐見陽間天出來,大袖一展,站起身,身上的玄天聖君的符牌發出輕響,隱有萬千仙神吟唱,他居高臨下,聲音中有一種斥責,道,“你雖然掛着這個天職不做事,只拿天庭的天俸,典型的尸位素餐,可不管怎麼說,也應該懂得天庭的規矩。”
李元豐的聲音漸大,如打雷一樣,道,“你無緣無故地攻擊天庭同僚,是何居心?難道四海龍族這麼厲害,以爲族中規矩能夠大過天條?”
“狂妄,自大,你都天使以及龍族,必須要給我和整個天庭一個滿意的交代!”
李元豐聲色俱厲,還不停地扣帽子,讓人不可阻擋。
“我,”
陽間天聽了,怒火更盛,可想了想,又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