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時候,已經臨近八點了。
“行了行了,我一大老爺們,哪兒用得着往臉上抹東西。”
陸坤站在穿衣鏡面前,剛認真打了領帶,順了順衣服褶子,劉麗萍就拿着瓶東西往手上擠了點兒,揉了幾下,給他抹臉上。
陸坤也說不清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那麼愛打扮了,前幾年他出個門,一般都要捯飭好一陣的,如今恨不得連西裝也不着領帶也不戴,踩着木屐拖鞋就出門。
“這個是補水的,別仗着自己年輕不知道保養,臨老了才後悔。”
劉麗萍說着手上卻不停,把陸坤的臉擠得跟個柿子餅一樣。
“這還有完沒完吶?”,陸坤拉下臉,臉色臭臭地問了一句。
如果不是跟省裡打好了招呼,陪行領導行程各方面都不好更改的話,陸坤是真不願意在這種雨後初晴的天氣出門,尤其是下鄉。
那泥漿路......實在是不想多提。
“差不多了,你睜眼看看,這收拾收拾是不是整個人都精神多了。”
劉麗萍說着把手伸進傭人端過來的洗手盆裡,搓了幾下,然後抓了把毛巾擦乾。
“我今兒個是下鄉呢,又不是去相親,打扮得那麼好看幹嘛?”
陸坤瞅了瞅鏡子裡的自己,發現被劉麗萍這麼一精心捯飭一番,整個人的精神的確是顯得爽利了不少,但他還是嘴硬地說了一句。
“你忘了?”,劉麗萍挑了挑眉,提醒道,“今天可是會有電視臺的記者隨行,全程記錄的。回頭電視臺播出來了,你整個灰頭土臉的形象,那不是讓人笑話嘛。”
陸坤沒反駁,人這一旦過慣了好日子,你讓他再過窮苦日子,那真的是很不適應,就跟患上強迫症似的,身上衣服起了個褶子都直皺眉頭。
還沒等陸坤的車子開進省政府呢,幾位隨行領導的車子立馬就出來了。
看來,他們是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喲,肖處長,好久不見!”
陸坤口中的肖處長是管城建這塊兒的,平時沒少打交道,倆人一見面就相互握手,各自在對方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陸坤和他寒暄了幾句,這才注意到他身邊站着的那位。
“這位是?”,陸坤看向肖處長,疑惑道。
“陸總,我是管教育工作這塊兒的,姓孔,單名一個軒,初次見面,還請以後多多關照!”
這位領導還沒等肖處長幫忙介紹呢,便主動上前,爽朗一笑,開口自我介紹道。
“孔軒?”or“孔宣?”
陸坤笑了笑,到底沒問出聲,臉上帶着笑意伸出手與他相握,“關照可不敢當,往後說不定還得麻煩您呢。”
就這一會兒,肖處長湊上來,幫忙大致介紹了下孔處長的情況,陸坤纔對這位孔處長了解了個大概。
說來也是緣分,這位孔處長還是孫承澤他祖父的學生呢,據說還是前途最光明的那一位。
陸坤思忖着,貴安縣中小學升級改造的事兒,往後還需要他幫着過不少手續,沒必要起什麼齟齬。
另外,雖然孫家的一小撮人對陸坤有意見,但目前陸坤勢大,就是三個孫家摞一塊兒都不夠打的,相信他們也不會這麼不識趣地來給他添麻煩。
再說了,到了貴安,那可就是老高的地盤了,別人敢在那兒亂伸爪子搞事情,那是要被高偉良整治的,哪怕這位孔處長官帽子比高偉良還大,在貴安這一畝三分地上也不好使。
畢竟高偉良是出了名的眼睛裡容不得沙子!
這次八百萬捐贈的事兒,陸坤執意要落在貴安,除了因爲貴安是他的家鄉之外,更重要的是陸坤相信高偉良能頂住各方面的壓力,把一切外來干涉和施壓都給排除掉,讓石頭手下的工程隊能順順利利施工。
論關係,陸坤和劉德新的關係比和高偉良的關係鐵多了,這麼一筆政績送給劉德新,估摸着怎麼也能讓他的位子往上挪一挪,但陸坤最後還是選擇了捐到貴安縣而不是寶林縣。
因爲陸坤知道,劉德新本身就是一個沒什麼原則的人,說不定他自身都眼熱這八百萬捐贈款,礙於與陸坤的交情,不上下其手,那都算是良心了。讓他不惜得罪各方面的領導辦這事兒,那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劉扒皮”抽風了。
“陸總,您看,時間也不早了,咱們是不是現在就出發?”
肖處長看了下表,提醒了一句。
陸坤同樣看了下表,發現這會兒已經八點半了,估摸着到貴安的時候說不定都中午十一二點了,不禁不由得點了點頭,招呼司機準備開車。
“誒......趙副省不說了也跟咱們一塊兒下鄉嘛?”
陸坤邀請兩位處長跟自己一塊兒坐自己的大奔,好路上說說話,解解悶。
“嗨,趙副省昨天下午就陪書記去閩南考察了,估計最快得一週時間才能回來。”,肖處長挪了挪身子,往陸坤這邊湊了湊道。
“那我這是被趙副省放了鴿子咯?”,陸坤趁着趙副省不在,拿他開涮。
其實昨天下午的時候,趙副省就讓大秘親自給陸坤打了電話,跟他解釋了這件事情。
陸坤此刻提起,只不說是起個話頭而已。
“沒事兒,這點兒事兒我們陪您辦就是了,難不成您還嫌棄我們官帽子低,拉低了您身份不成?”,孔處長接話茬,開起了玩笑道。
陸坤之前跟趙副省約好的到貴安視察的事兒,趙副省倒是沒讓旁人知道,即便是陸坤身邊坐着的兩位,也只是覺得趙副省爲推動陸坤進省政協不遺餘力而已,完全沒意識到趙副省更深層次的想法。
陸坤心裡有些不太待見這位主管教育的孔處長,暗自吐槽着這位孔處長貌似情商略低。
這位孔處長大概是極少出南明市,隨着車子離開南明,走上顛簸路,他的眉頭就沒鬆開過。
剛過了一個半小時,他就受不住,招呼司機停車,讓他在路邊吐一會兒。
“不是說了他是孫老太爺最有前途的學生麼,可我怎麼感覺他的情商貌似有點兒低......”,陸坤傾了傾身子,低聲問了肖處長一句。
肖處長是趙副省實打實的心腹,要不然陸坤也不會和他聊得這麼嗨。
“嗨,孫家沒幾個人撐着了,等那位老太爺兩腿一蹬,孫家估計連安桂二流家族都混不上了。”
肖處長嘆了一句,“以前很多受過孫老太爺恩惠的,瞧着孫老太爺時日無多的模樣,估摸着無利可圖,很多都不願意來往了。現在還願意跟孫家親近的本就不多。另外,這位孔處長的專長壓根就不在官場上,他適合研究院......”
“那他是怎麼坐上那個位子的?”
陸坤眉頭緊蹙,孔處長的官帽子可不低了,雖然衙門總體沒什麼油水,但這官帽子能跟被趙副省大力栽培的肖處長一個級別,這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了。
“這是孫家在孤注一擲。”
肖處長的聲音更小了幾分,湊近陸坤耳朵解釋道,“孫家的資源都向老孔傾斜了,這兩年老孔可是升了三個級別,跟坐火箭一樣。”
肖處長雖然嘴上嘖嘖個不停,但眼裡卻是古井無波,沒有羨慕,反倒是嘴角在不經意間掀起了一抹嘲諷的弧度。
陸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官場是最講究論資排輩的地方。
這官帽子也並不是說升得越快越好,反而是越穩越好,在每一個位置都做出讓人心服口服的成績來,那纔是真正的爲官之道。
像這位孔處長這種由於種種原因被連續擢升的類型,路子註定是走不遠的,更嚴重的,說不定會就此失去上升的機會。
“想要得到什麼,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這話放之四海皆可行。
這位孔處長如果單憑自身的能力,怕是一輩子都坐不上如今的位子,接過孫家這面日薄西山的大旗,雖然身上打下了孫家的烙印,受制於人,但其中得失,又有誰說得清楚?
“還能走不?”,陸坤伸出手給他搭把手,把這位孔處長給拉上車來。
經過剛纔三人的閒聊,陸坤算是大致瞭解了孔軒的性情。
這人是個學術派,學識能力都很不錯,只不過情商稍微顯得有些偏低。
要是搞科研的話,這點兒缺陷不礙事,但混官場,這個缺點就很致命了。
“沒事兒,撐得住,不礙事。”
孔處長衝着陸坤虛弱笑笑,臉色一青一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