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小松便要開始去學堂,草兒麼麼原本就心動想把小六也送去,只是因爲他年紀太小才作罷。結果在小六的懇求和張小柳的鼓吹下,終於是讓他和小松一起去了。
家裡少了個調皮搗蛋的孩子頓時安靜很多。田地的活兒張小柳是不怎麼親自去做的了,將近二十畝地他們也種不過來,每到‘春’種夏收的時候都請上七八個短工,很快就把活幹完了。
以前曾聽過‘春’雨貴如油的說法,在這裡卻並不適用。想起初到這裡那年,也是在這樣的季節裡半夜被雨淋醒。張小柳披着蓑衣把繞着屋子的水溝清理了一遍,以免被枝葉堵住了水流不出去泡着牆根。
“小麥,阿正出去到底多久了?”傍晚的時候眼看要下雨,張小柳就出了‘門’去村子外接小松和小六,生怕他們被雷聲嚇壞了。最後三人冒着大雨回到家,才知道趙正則往田裡去了。地裡的秧剛‘插’下去,如果雨太大不把田裡的水放掉,秧苗明天也許就被衝成了一堆。
小松剛回來就被抓去洗熱水澡,這時候乖乖的跟在小麥身邊。小麥幫他擦乾頭髮,聽到哥哥的話也皺起了眉頭,道:“你剛出去一刻鐘,他就出去了。現在……大概有半個多時辰了。”
“去一趟地裡也要不了這麼長時間,他這是幹什麼去了?”張小柳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平時這時候天還沒黑下來,現在不點油燈卻是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了。
地裡可也不是好走的,黑燈瞎火的要是摔一跤都不得了。尤其現在又這麼大的雨,電閃雷鳴實在嚇人。
“出‘門’前我也跟阿正哥說要不明天再去,可是他說今晚要是下雨,明天地裡就要遭殃了。”小麥聞言也很懊惱,也許他再勸幾句阿正哥就不會冒着雨出‘門’了。
“再等等吧,也許他現在就走回來了。”張小柳有些心浮氣躁,他覺得也許是自己想太多了。雨勢雖然有些大,可是應該沒有什麼危險。
“嗯,哥哥你在這裡坐着,我去做飯。”將小松的頭髮擦乾,小麥就點了油燈去廚房,他看張小柳走來走去,似乎也想不起做飯這件事了。
這裡的雨下起來有時候幾個時辰也停不住,張小柳帶着小松在‘門’廳裡坐着,始終也沒見到有人回來的身影。
“哥哥,雨這麼大,阿正哥怎麼還不回來?”小松也察覺到平日裡都與他們一起的趙正則沒有回來,仰着頭問。
張小柳深吸了一口氣,道:“小松,你去廚房裡找小麥哥哥好不好?哥哥要出去一趟。”
“你要去找阿正哥嗎?”小麥已經把飯菜做好了,走出來時正巧聽見他說的話。
張小柳頷首道:“我出去看看,你帶着小松在家裡,不要再出‘門’了。”他也說不清怎麼回事,但是這種天氣無論是摔落在田裡,還是遇到閃電都要遭殃。雖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又想不出他遲遲未歸的原因。
小麥正想說也跟着出去的話被他堵在了嘴裡,轉念一想也不可能讓小松一個人在家,便把話嚥了回去改口道:“那哥哥要小心些,沿着路去田裡,要是找不到就先回來再說……”
“知道了,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如今小麥也會叮囑人了,雖然心情不太輕鬆,但張小柳望着他還是有些感慨。
雨天裡用不了油燈,張小柳重新穿了蓑衣,又另外帶了一件,朝他們擺擺手才帶上‘門’走入雨幕中。
雨中的視線比他想象得更差,要不是平日走慣了能夠‘摸’索着走,他連路面都看不清。想到趙正則也許還在地裡,那些狹小的田埂白天走都要小心翼翼的,腳步不由得又加快了。
走沒幾步路,蓑衣裡面的衣服也被打溼了。好不容易走到大路,張小柳卻有一刻的猶豫。要是平時他們通常都是從竹林下的小溪穿過去抄近路,可是現在下了這麼久的雨,小溪肯定漲水了,過路的大石都被淹沒了。要是他選擇,還真不會從這裡過。
要是選錯了路,可能就會與阿正錯過……
不過也只猶豫了瞬息,他隨即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即使阿正選了那條路,看見水漫過了小溪也會折回來的。他這麼安慰自己,然後走了不過兩丈遠,就看見前面一個黑影往這邊走來。
他看不清對方,正猶豫要不要試喊一聲,就聽見熟悉的聲音。
“柳哥兒?”
張小柳覺得自己心底舒了一口氣,站在原地等他過來。
兩人一前一後往回走,推‘門’大‘門’,小麥和小松圍着油燈在看書,見到他們都跳了起來。
“哥哥,阿正哥,我幫你們提熱水洗澡,趕緊把溼衣服換下來。”小麥說完,趕緊往廚房裡走去。
“哈湫!”趙正則剛把蓑衣脫下來,就打了個噴嚏。溼透的衣服流下一灘水,看來蓑衣早就失去了他原本的作用。
張小柳也來不及問他什麼,眼見小麥把熱水提了過去,趕緊把他趕去洗澡,然後自己回房換了衣服,去廚房煮薑湯。
“我以爲你這兩年已經機靈很多了,怎麼還是這麼笨?地裡的東西再重要,比得上自己的身體嗎?就算秧被衝散了,大不了重新‘插’過就是。”見他白着嘴‘脣’喝下薑湯,張小柳才低聲責備。
其實他知道自己說得很沒道理,村裡哪戶人家不是把田地裡的作物看得比什麼還重要?冒着雨去幹點活根本算不了什麼。但是看看外面黑漆漆的天,想起方纔心裡空‘蕩’‘蕩’的驚慌,又忍不住不去說他。
“嘿嘿,我以爲很快能回來的,誰知道有一片田被淹了,找不到路過去……”趙正則又打了個噴嚏,原本以爲能跟他差不多時間回來,誰知道還讓柳哥兒擔心了。
聽着他接二連三的噴嚏聲,張小柳皺起了眉頭:“晚上睡覺前再喝一碗薑湯,你這回在水裡泡了這麼久,恐怕真是着涼了。”要是寒氣已經入侵,只怕喝薑湯也不夠。運氣不好的話,恐怕還會發燒。
“沒事的……哈湫!”趙正則捂着嘴巴離他們遠一些,不好意思地垂着頭。
“早些睡吧,說不定明天起來就好了。”張小柳自己都覺得沒有說服力,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趙正則冷得嘴‘脣’蒼白臉‘色’鐵青的樣子。
過了午夜,這場雨終於漸漸停了。張小柳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竟然沒有睡意。
在這裡除了最初爲生活煩惱的時候,他幾乎都是沾‘牀’即睡,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他右手按住‘胸’口,爲什麼僅僅是一個多時辰不見,他的心就如此焦躁?明明發生意外的可能‘性’那麼小,卻擔心得坐立不安?
尤其是在雨中聽到他聲音剎那舒的那口氣,讓張小柳不禁心驚。
那種與擔心小麥完全不同的感覺,除了純粹的擔憂,還有另一種情緒在攪動着心房……
也不知到底想了多久,等張小柳再次睜開眼睛時,天已經大亮了。
“哥哥,早。”他穿好衣服走出來,小麥已經在廚房裡忙開了。看見他進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早,小麥辛苦了。”看到竈臺上的早飯,張小柳就知道今天起得也有些晚了。不過想到昨晚睡前的糾結,睡晚了好像也很正常。
“小松去學堂了,等阿正哥起來就能吃早飯了。”小麥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在一旁道。
“阿正也沒有起來?”張小柳打水的手頓了頓,平日裡這時候他一般都已經把牛牽到外面吃草去,自己回來劈柴了。
“沒有呢,我看阿正哥昨晚也淋了雨,就沒有叫他。”
“壞了,可別真的受寒了吧?”張小柳打了水洗漱,看到小麥因爲他的話有些不知所措,又道:“沒事,你先吃早飯吧,一會兒我去叫他起來。”
剛好是趕集日,要是真有什麼,也好去鎮上拿些‘藥’回來。
他們平日裡晚上只鎖了外面的大‘門’,各自的房間都是虛掩的。張小柳先在外面敲了敲‘門’,裡面沒有人答應,乾脆就推了‘門’進去。
“阿正?”他走近‘牀’前又輕聲喊了一遍,‘牀’上的人只皺了皺眉眉頭,並沒有醒過來。
張小柳以爲他果然發燒睡‘迷’糊了,趕緊走前去用手碰了碰他,又把額頭貼過去,並沒有發燒的跡象。
“喂,阿正,起‘牀’了!”他稍微放下心來,乾脆大聲喊了起來。
“唔,起來了!”這回趙正則果然聽到了,半睜着眼睛就坐了起來。而一聽他出聲,張小柳就知道問題所在了。
看來雖然沒有發燒,可嗓子都啞了,說話也盡是鼻音。
“你先起來吃早飯,就算困也只能呆會兒再睡了。”張小柳推了推他,輕聲說。就算是要養病,也只能吃飽了再說。
“我不困了,這就起來……”話剛說完,趙正則就覺得自己手上沒什麼力氣,站起來想一把將被子甩開鋪起來都不成功。
“讓你要冒着雨出去啊,現在倒好,成了病貓一隻了。”張小柳當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狀態,在旁邊碎碎念,又道:“一會兒我去鎮上給你抓些‘藥’回來,你在家裡先好好休息,讓小麥給你多倒幾次水……”
趙正則跟在他身後走出去,忽然覺得被他這麼念着,生病的感覺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