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週後,傷口完全恢復,醫院的醫生再三確定冷云溪無不良反應之後,告之復原效果良好,完全沒有後顧之憂。
於是,今天,云溪坐在椅子上,將水牧蓮兩個星期內已經拆卸安裝自如的九連環丟到一邊,微微一笑,“你哥哥讓人來接你了,等會我送你下樓,順便幫你打包一分底下餐廳的提拉米蘇。”
粉嫩可愛的小姑娘歡呼一聲,跑過來抱着她,就像在抱她牀上的那個大型玩偶:“姐姐,要不你也和我一起回家吧。我一個人在家無聊死了。”
云溪摸着她的頭髮,笑笑,只是打開電視機,沒有回答。
電視上正播着一組新聞。
在國內很難想象,財經、整治、八卦、醜聞這些內容竟然會放在一起,弄得剛剛看到華爾街最新動態才五分鐘的某人很詭異地看到那個美女主播突然春心蕩漾地報道最新一期追蹤正熱的八卦新聞。
內容無怪乎說得是最近紐約鬧得沸沸揚揚的“新秀名模捕獲最英俊貴族”,幾乎整個新聞界都殺紅了眼,到處找女主角,結果,從頭到尾,除了那張在醫院中兩人相視的照片,這個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任你把上東區翻個底朝天,沒有就是沒有。更不用說,Grantham那邊,皇室御用發言人官方說辭永遠是那麼的完美無瑕,打起太極來幾乎連眼睛都不用眨。
今天這位女主播這般激動,原因是獲得“內部消息”,這位幸運的東方模特竟然是CRIS大師專屬MUSE,繼連續兩個月登上《FASHION》雜誌的封面後,她極有可能接下以雙C標誌聞名遐邇的某奢侈品牌的亞洲區代言,也就是說,這位原本默默無名的模特身價轉眼間翻了十倍不止!
屏幕上放着云溪偌大的雜誌封面照,一共兩張,除了那張在香港照的奢華美圖,還有的一張便是和維多利亞秘密超模合照的,按理來說,這期雜誌還未上市,竟然能被電視臺給爆出來,云溪微笑,想來也是花了不少功夫。
女主播的聲音一轉,幾乎是用一種夢幻的,迫切的聲音開始介紹起Grantham的身價背景。
云溪興致缺缺,見小傢伙水牧蓮也一副“她好八卦”的表情,忍不住邇玩,站起身,撥了內線給前臺。當服務人員禮貌地詢問她有什麼需要的時候,她輕輕道:“幫我定一張今天下午直達北京的機票。”
水牧蓮乖乖地喝了杯橙汁,將九連環收到自己隨身的包包裡,看了眼前像是畫一樣漂亮的姐姐,心裡滿是不捨。
時間過得好快哦,要是她再跌一次,把骨頭重新跌斷了,姐姐是不是還會留下來陪着她玩?
事實證明,這種事情,是想也不要想!
當她看着坐在大廳裡帶着超大墨鏡的某人時,恨不得立刻逃之夭夭!
“嗚嗚,姐姐救我,爸爸回來了,那個暴君會不給我看動畫片,不給我吃零食,救命!”
抱着水牧蓮以防這丫頭逃跑的壯漢一臉黑線地看着在自己懷抱裡扭成麻花的小主子,恨不得直接在她粉嫩的屁股上來上兩巴掌。
深深兩個呼吸後,對一直站在一邊看好戲的云溪露出一個頗有社交含義的疏離笑容:“這段時間麻煩您了,先生今天晚上的飛機就到,讓我接小姐回家。”
這人一看就是水牧蓮父親手下信任的人,對付小丫頭幾乎都已經熟能生巧了,一邊拿着那份打包的提拉米蘇,一邊控制着不斷折騰的小姑娘,一邊還能抽空和她寒暄,云溪笑笑,要不是場合有點不對勁,幾乎忍不住想要給對方鼓掌:“不用客氣,你隨意,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
在小丫頭淚眼汪汪的眼神裡,她從大廳服務檯穿過,坐上一輛漆黑的轎車,緩緩地從衆人眼前離開。
二十分鐘後,在CRIS入住的酒店樓底下,衆人掩不住好奇和探究的眼神不斷地向坐在咖啡廳裡的兩位女子看去。
“什麼?你今天就走?”剛喝了一口摩卡,CRIS差點嗆住。
“恩,下午的飛機,”云溪看了對面掩不住詫異和失望的CRIS一眼:“有事?”
“有一家頂級奢侈品牌想要和你簽約,我看你這幾天都在養病,就沒和你說。”因爲和云溪簽過保密協議,這次她很明智地沒有一錘定音,正準備過幾天帶着對方代表一起去找云溪,哪知道她今天就要走。
“合同上有什麼要求?”找上門的資金沒有道理推脫,雖說不喜歡人聲鼎沸,弄得像是個演藝圈的小明星似的,不過既然已經沾了渾水,總歸是要弄出點樣子,香港公司的成功也更多了幾分把握。
“也沒什麼特別的,主要是先簽一年的合同,作爲亞洲區代言人,多拍一點寫真,多參加一點時尚派對。”拍寫真做宣傳倒沒什麼問題,就是參加派對……
CRIS無奈地撫着額頭,這一點,她算是見識過對方的固執過,壓根沒存什麼希望。
“我只拍片,其他的一概不管。要是同意就簽約,不同意就算了。”
果然……
CRIS看了一眼對方雲淡風輕的表情,很想死勁兒地晃晃她的腦袋。那可是頂級奢侈品牌!世界上多少名模廝殺了一輩子都沒有的機會!到她面前,搞得就像哪家小門小戶一樣!
CRIS頭疼地看了一眼窗外,無數的偷窺者,甚至有不少人已經坐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在喝咖啡。
總歸是明白對方的底線,CRIS也覺得無所謂了,反正如今自家品牌的銷售率直線上升,只要云溪不隨便撂擔子,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這事我來處理。”名滿國際的某大牌就像是小菜一樣被這兩人丟到腦後。可見,有時不管你是處在什麼圈子裡,目標的遠大,決定了你眼光的長遠。
一個大師級設計師,一個身價百億的名媛,誰都不在乎那一紙合同。
有是錦上添花,沒有也無所謂,自然沒有爲它多花心思的必要。
在律師擬好的東南亞品牌代理權合同上籤好字,兩人笑笑,將最後一口咖啡飲盡,分道揚鑣。
站在飛機場門口,云溪眯了眯眼,不過是十二個小時,她已經從紐約回到自己熟悉的這片土地上。
出租車停在她面前,司機有些踟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否要打車,等了一會,見對方的眼神像是一副凝重的潑墨,直直地落在遠方,不知道爲什麼,不想出聲,正要開走,卻見對方已經拉開了車門。
“去哪?”
“最近的花店。”似乎眉間被什麼壓住了一樣,她簇在一起的眉峰顯得有幾分疲倦。
司機沒有多話,直接開車。
二十分鐘後,從花店出來,捧着劍蘭,她低頭,輕輕道:“去XX墓地。”
司機看這那劍蘭,若有所思,到底是掩不住眼底的嘆息。
原來是看望故去的親人。
年紀輕輕的,心思卻這麼深,到底是可惜了。
不再用打探的眼神不時瞄向後方,司機用最快地速度開往墓地。
當到底墓地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晚上八點,司機原以爲看守墓地的工作人員早已經下班,哪知道墓地的大門竟然依舊敞開。最讓他覺得詫異的是,竟然一路路燈都雪亮,似乎大有亮到天明的架勢。
這片墓地也算得是富人區了,在報紙上聽說都已經是一地難求,有人戲謔到能“住進”這塊墓地的人,不是達官就是顯貴。
顧念着一個小姑娘呆在這樣陰氣森森的地方並不安全,家中有妻有女的司機覺得還是把她送回家才放心,所以點了根菸,坐在車裡靜靜地等她從墓地出來。
云溪捧着劍蘭,慢慢地走了進去。她沒有問工作人員,視線像是穿透了一切,直直地朝最高處望去。
當初中恆的官司幾乎震動了業界所有知名人士,她外公死前名聲狼藉,卻也因此,被有心人爆出長眠地下的位置。
死者已矣,“洗黑錢”此類的傳言懸而未決,他的屍體卻已經被運來好生安葬。
她和外公的死相差不過一分鐘,自然不可能是她料理的後事,更何況是出資買的這塊地。
是誰好心斂葬了她的外公?又是誰將消息放出,讓人知道她外公的安西之處?這些其他她都應該細細考慮,可重生後,她從不敢踏進這塊地,每一次,當夜裡閃過那天她腳邊腦漿崩裂的景象,只覺得黑暗掏空了她身體裡的每一份光明。
除了復仇,日子裡竟不敢也不願意再攙着其他的什麼。
或許,從骨子裡,她不是沒有勇氣,而是覺得自己沒有這個資格站在這裡!
只是,當她躺在醫院裡靈魂陷入一片沉寂,幾乎眼睜睜地看着“冷云溪”這個身子原來的靈魂出現時,她才發現,自己心底最深處幾乎是發狂地想要奔來這裡。
指尖輕輕地撫摸着冰冷的石碑,她慢慢地垂下眼簾,將懷裡的劍蘭放在腳邊:“外公,這麼久都沒來看你,是不是很氣我?”
漆黑的夜晚,閃着冰冷光澤的路燈下,纖細的背影朝着北方,蕭瑟而冰涼:“當年你告訴我離蕭然遠一點的時候,我就該清醒點。”
她的聲音帶着少許的低啞,卻沒有絲毫哭聲,但那種壓抑得幾乎沉鬱的聲音,讓人只覺得冰峰從耳邊削過。
“我常常想,如果當時沒有進簫氏,沒有接近蕭然,如今你應該還是會坐在書桌前喝上一壺茶,慢慢悠閒地和我聊天,偶爾拿起過去的相集,說說以前我小時候的故事。”
她的聲音很輕,漂在空氣裡,一下子就隨風掩去,可是寂靜的墓地裡,似乎平白多了幾分空洞。
“當時你站得那麼高,風幾乎將把你的衣服全吹起來了,我站在樓下看着你,連眼睛都不敢睜。你不知道,當時我多想站在樓上的是我,那樣就不會聽到那麼多人譏笑你是不得善終,也不用一遍遍地想起,這一切的元兇統統是我!”
一滴溼潤落到土地裡,轉眼消失。
她的臉上卻依舊沒有絲毫表情,只是,手指慢慢地撫摸着那一塊石碑,就像是魂魄都突然沒有了一樣,整個人都成了雕刻。
“我沒有父母,從小是你拉扯長大,我那時每晚每晚地想,你是不是恨毒了我,才連最後一面都不願意見我……。”
回答她的,是一片森冷。
墓地裡的風帶着一股特有的潮溼陰冷。
冬天的夜裡更顯出幾分詭譎。
她閉着雙眼,慢慢地親上石碑:“外公,我回來了。放心,對你動過手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金色的冷光一閃而逝,漆黑的雙眸直直地落在手下的那一塊石碑上。
良久,一聲嘆息。
她終究是放開雙手。
雙膝桌地,冰冷的地面觸上額頭,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碎裂。
她的眼底的一切情緒卻像是冬日的北極,漸漸成冰……。
重新站起來後,她從石碑前走過。
剛擡起右腳,整個人卻是生生地定在那裡,幾乎是立即成了一具冰雕。
僵硬地轉過身,她望着外公墓碑旁邊的那尊石碑,整個人如同掉進了冰窟。
那束碩大的薰衣草,綻放得如此精緻美麗,溫柔無比,就像是一個童話。
在記憶中,曾經天真的自己指着屏幕上普羅旺斯的屏保笑着對某人說:“蕭然,明年年假,我們去法國吧……。”
指尖緊緊地扣進皮肉,滿手鮮血都不知道,只是望着那尊無字碑,整個人陷入一片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