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大爺!”繡鴛看到曹顒怔怔地坐在牀邊,焦急的呼叫。
“哎呀,這可怎麼得了啊,大爺這是怎麼了!”孫婆子帶着哭腔說着。
“還傻站着幹嘛?還不快去稟告太太!若是大爺有個好歹,是你我能夠擔待的!”曹方略帶惱意的呵道。
曹顒聽得稀裡糊塗的,回頭道:“別去,沒事!”說完,往牀上看去。萬雲龍如同漏了氣的口袋般,身子萎縮了不少,臉上層層疊疊的滿是皺紋。他嘴角含笑,臉上一片安逸,似乎睡着了般,只是耷拉到牀邊的僵硬的手臂表明他已經去了多時。
曹顒只覺得心裡有些難受,擡起手撫了撫自己的胸口,手心硬邦邦的放着一異物。他方想起方纔的點點滴滴,感覺非常不真實。這就是那梅花扳指,萬雲龍所說的洪門掌舵信物。
能夠遇到傳說中的武林人物,曹顒隱隱是存了期盼的。且不說每個男人都有個武俠夢,要能夠鍛鍊好身子骨,避免夭折的命運不也正是他正期待的麼。什麼武林秘籍啊,傳一身內力啊,就算是託人送東西,也要給點答謝吧,這老頭怎麼就這樣不客氣。算了,死者爲大,與他計較什麼。曹顒這樣安慰自己。
“不要嚇到母親,天亮買副棺材葬了吧!”曹顒壓下自己的惆悵與失望,囑咐身邊的曹方道,說完自己怔住了。他摸了摸喉嚨,還有些癢痛,卻不似先前那般腫痛,說起話來仍是嘶啞,但卻能夠完整的說出話來。
“大洪山,吳天成!”曹顒看着萬雲龍的遺容,暗暗記下他提到的地址與人名,心裡默默道:“你放心去吧,雖素昧平生,定當不負所托!”
遠遠地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已經是四更天。曹顒雖沒有睏意,但屋子裡其他人都硬撐着,曹方再三提到,屋子裡死了人晦氣,請大爺回內院。曹顒最後看了一眼萬雲龍,點了點頭,任由兩個僕婦擡自己離開。
江寧,織造府。
窗外天色漸明,曹寅伸手從枕頭下拿出懷錶看了一下,卯時一刻,該起了。前日纔回到江寧,昨天又忙着迎接京城過來賜藥的欽差,今日要做的事情還多,處理衙門的事,再派妥當的人去杭州送御賜的貢品雪蓮、玄蔘與“虎骨斷續膏”等藥。不知妻兒在杭州如何,母子兩個過中秋,太過冷清。想到這裡,曹寅轉頭看了看枕邊的一縷青絲,心中升起幾分愧疚。
前日,回府見老太君,推說是李氏身子不舒服,母子兩個過些日子回來。老太君沒見到孫子,滿心不高興,不由得遷怒李氏,正好想起琉璃還未收房,便趁着過節,給她開了臉。
“大爺,您醒了!”琉璃面帶羞紅,低眉順眼地披着衣服,下了牀:“奴婢侍候您起身!”
始爲新婦,昨夜曹寅酒後要的狠了,琉璃走路有些不便,眉頭微皺着,模樣分外惹人憐惜。
曹寅心下不忍,一邊任由琉璃給自己穿戴,一邊說道:“等天亮,給老太太與你的幾位姐姐見過禮後,就歇着吧,吩咐廚房熬份烏雞湯。”
琉璃低聲應了,說不出的歡喜。滿府算起來,哪個丫鬟有她有福氣呢?老爺儀表堂堂,太太是個菩薩似的和善人,兩個姨娘都老實本分,自己又是老太太調教出來的。以後,孃家兄弟也算是舅老爺,誰還敢小瞧。若是自己肚子爭氣,有個一男半女,那以後的好處哪裡說得清。
遠在杭州的李氏,還不知道丈夫已經納了新歡,即便知道了,應該也不會覺得稀奇。既然是老太君早吩咐下來的,早納晚納都要進門的。
八月十六,李氏聽孫婆子稟告說,昨夜前院進賊,死在了院子裡,直念“阿彌陀佛”。原本她是想吩咐下人報官的,但聽說兒子發話要安葬那人,就允了。
曹顒輾轉反側了半夜,到天亮才睡,因此到了中午才醒。李氏心疼兒子,並不催促,只叫人做好吃食,在廚房備下。
曹顒吃了午飯,想起萬雲龍的後事,叫人喊了曹方過來,知道已經安葬了,詢問清楚埋葬地點,暗暗記在心上。
八月十七,負責看護曹顒病情的大夫從城外莊子回來,給曹顒的傷口換藥。仔細查看了曹顒的傷口後,那大夫面帶喜色,言道斷骨癒合情形較好,再過幾日就應能夠下地行走。李氏滿心歡喜,叫人包了二十兩銀子的賞錢。
曹顒知道傷勢漸好,很是高興,腿腳不便了近一個月,如今渾身上下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勁兒。往日裡能夠安心坐在椅子上讀書寫字,如今卻特別的想跑想跳。
曹顒的腿傷比大夫預計的好的更快,等到江寧那邊的御藥送過來時,他已經能夠扶着牀走兩步了。因爲喉嚨的病狀,這段日子曹顒一直用着雪蓮,但是外面賣的,哪裡能夠比上的皇家貢品。按照醫囑,吃了幾日,曹顒的嗓子恢復如初。再加上外敷的虎骨膏,差不多就痊癒了。
八月二十六,李氏帶着曹顒與劉萍離開了杭州,返回江寧。杭州別院這裡留了兩房老實的家人看着,張根家的因照顧劉萍精心,李氏就命他們家幾口人隨行。雖然李氏一再強調不要招搖,但丫鬟婆子的也用了五六輛馬車。曹顒在杭州最不捨的就是宋夫子,曾懇切請求夫子隨行,但宋夫子要照料老父,不願意遠行,師生兩個只好無奈作別。
天氣日漸涼爽,一路行來盡走官道,也算太平無事。上次來杭州,曹顒是行的水路,這次在陸路上,對外界很是好奇。坐馬車膩味時,就張羅着要騎馬。李氏拗不過他,就吩咐曹方帶他。小劉萍見哥哥在外頭,也不停地掀簾子張望。李氏本來還擔心兒子的腿與嗓子,眼下全都大好了,心裡暢快許多,也就愈發縱容他。
八月三十,李氏一行到了蘇州。李氏堂兄蘇州織造李煦早已得了消息,叫了兩個兒子李鼐與李鼎帶人出城迎接。李氏本是李煦的堂妹,因父親早逝,沒有手足兄弟,自幼在李煦府里長大。兄妹兩個相差十七歲,李煦是把個妹妹當成女兒養的。李氏的寡母高氏則伴着嫂子文氏,在內院吃齋唸佛。
李鼐是李煦嫡長子,當年李氏出嫁時,才七八歲,如今已經是二十歲的大小夥子。李鼎十一,雖是庶出,但因父兄寵愛,很是活潑可愛。
曹顒被綁架後,李府曾派人在蘇州府內外尋找來着,所以李鼐知道表弟被拐之事。但親人久別重逢,哪裡會說那些掃興的話兒。
等李氏等人進城到了李府,李煦之母文氏、李氏之母高氏與李煦的妻妾都等着。李氏出嫁十二年,第一次回孃家,亦是滿眼含淚,帶着兒子先給伯母文氏磕頭,然後給母親高氏與嫂子們見禮。文氏與高氏頭一次見到曹顒,又聽說他前些日子遭了大罪,都是摟着抱着,“心肝寶貝”地叫着,心疼的不行。鬧鬧哄哄的,好一會兒才靜下來敘話。得知外孫身子無礙,兩位老夫人都謝天謝地的,這時兩人才留意到跟在李氏身後那個長着杏核眼、滿臉伶俐的小姑娘。因事關曹家的聲譽,李氏不方便說劉萍的真實身份,瞞下曹荃之女的身份,只講了杭州相助曹顒那段。
兩位老夫人本來見這小姑娘乖巧伶俐,就有幾分喜歡,聽說是外孫子的小恩人,身世又可憐,越發憐愛,叫人準備了大包小包的禮物給她。
當天,李煦設家宴,爲李氏母子接風。他年紀比曹寅略長几歲,身子微微發福,比曹寅更有當官的派頭。前些年,康熙皇帝南巡時,李煦曾伴駕到過江寧,見過外甥曹顒。眼下,見他身體痊癒,行事大方妥當,心中很是慶幸。
曹顒被綁架之事傳到京城,天子震怒,撤了浙江巡撫,罷了杭州知府,行文江浙兩省,打擊宵小,整頓省內治安。區區地痞流氓,又幹巡撫知府何事,不過是遷怒罷了,其中也多少有寬慰曹寅的用意。曹家坐鎮江南四十年,曹寅對外仍只是五品官。在康熙諸位伴讀中,曹寅是出名的文武雙全,若是留在京中爲官,怕是現在已經入閣爲相。曹寅卻兢兢業業,爲皇帝在江南充作耳目,沒有絲毫怨言。儘管手中權勢赫赫,但最可貴的他牢記臣子本分,多年來沒有半點逾越之處,就連獨生兒子被綁架,都沒有動用通政司的力量。
若是曹顒知道此事,定會覺得稀奇,這不就是古代的“嚴打”嗎!
曹顒跟着母親在蘇州停留了三日,曹家大管家曹福帶着人來蘇州接太太與小主子回府。實在是老太君唸叨孫子,再三催促了,命曹福去蘇州接人。曹寅拖延了幾日,怕老太太起疑心,吩咐曹福一路慢行,到蘇州等夫人他們。因曹顒傷勢好的快,比曹寅預計的提前從杭州出發,所以比曹福早幾日到蘇州。
李氏離家月餘,很是惦記,與兩位老夫人與堂兄說了,次日返回江寧。
因有孫氏老太君的緣故,李煦不好再過挽留,從蘇州府借了兩艘官船,送李氏母子從水路返程。除了給曹顒、劉萍準備了各色禮物,還有曹顏的一份,曹家上上下下的禮物也都準備齊備。文氏與高氏又派了兩個體面婆子與李氏隨行,去江寧給孫老太君請安,順便幫李氏圓謊。
或許是跟着李氏漸漸懂起了規矩,小劉萍不再似過去那般粘着曹顒,在船上這幾日,她開始跟着香草學繡花。香草是張根家的二丫頭,十歲,本來叫二香的。李氏見她文靜老實,便讓她做了劉萍的貼身丫鬟,重新給起了名字叫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