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查賬是毫不含糊,很快海稅賬面上差的銀子就被司和浙江司兩處差了四萬一千兩,然而只揪出來浙江司兩個主事。福建司這邊,如曹顒等人所料,所有的責任都被推到李其昌身上。
雖然李其昌手下跟着做賬的幾個筆帖式前後口供不一,頗有閃爍之詞,但在這種情況下也無法確認李其昌與僞帳毫無關係。
不知道是康熙深曉其中貓膩,還是適逢萬壽節在即,又恰巧刑部奏報江南總督噶禮、福建浙江總督範時崇疏報緝獲海賊鄭盡心及其黨羽,引得龍顏大悅,康熙並沒有深究李其昌的責任。然而,他也沒能留任京都,而是被平調爲雲南按察使司僉事、提調學政。
餘下涉案的幾個涉案主事毫無疑問的革職,並勒令補回虧空,浙江司郎中穆恪勳雖未涉案,卻有失察之罪,也被叫分擔了部分虧空。
至於石文桂,對他的處理實在耐人尋味。他被提升爲正白旗副都統。明面上是被提了一級,但實際上,這副都統基本上屬於閒職,遠沒有六部侍郎有實權。此項任命無異於明升實降。
福建司不能沒有主官,不知幾位尚書侍郎私下經過什麼較量,原本想要安插人手過來的也熄了動靜,最後將曹顒推了出來。
曹顒在員外郎的職上不到半年,升爲五品郎中,因前邊已經代管了月餘,諸事上手。倒也並不忙亂。
隨着新的戶部右侍郎吳一蜚到任,戶部新一輪站隊又開始。曹顒無意牽扯其中,他大部分地注意力都放這漸漸顯露的旱情上。
何茂財來的次日,他就去了淳郡王府那邊,隨後同淳郡王一起去欽天監查了晴雨記錄,越查心裡越沉重。“入春以來、雨澤沾足、無風”,最近雖有兩日陰天,但是“雲氣方起、即繼以風”,再對比往年的記錄。這樣的無雨天氣持續下來,只有一個結論,那就是“交夏必旱”。
淳郡王上個月雖然沒有隨扈去通州,可是也聽回了的人提過。因去年冬天無雪,河道水位較往年低不少,皇上又親自下令修徹與新建了幾處水壩,今年直隸將不會有水患。去年雨水多。引發洪水,淹了直隸還幾個縣。眼下,大家都防着水災,誰會想到大旱方面去。
從曹家與淳郡王府開始。平郡王府、覺羅家、兆佳家、寧春家和永慶家,找人打井的人家越來越多。雖然打井費些銀子,但是同一年收成相比。孰輕孰重大家心裡有數。京畿土地。除了這些權貴名下的。還有不少平民小戶,他們哪裡能夠拿出銀錢打井?
幾日後。淳郡王就冬春少雨打井防旱之事,上了摺子給康熙。康熙詢問了欽天監官員,卻始終得不出有用的結論。
雖然旱情初顯,但就要到萬壽節,又趕上康熙登基五十年,滿朝文武都在忙着“懇祈誕受尊號”,感恩頌德不已,誰會這個節骨眼上去關注民生,談什麼勞什子來地災情不災情。
曹顒雖然每日仍是戶部到家中,但是卻總是不自覺地望望天,而後看看魏家兄弟,想着他們的出身來歷。他們兄弟就是農戶出身,因遭了天災跟着父母逃荒,後來父母都餓死了。若不是遇到他們的師傅,他們估計也隨着父母團圓去。再想想家中婢女,除了家生子外,其他的也多是因災難被家人賣了地。
曹顒雖然沒有親眼目睹過災民慘狀,但是在江寧時就聽過一些。
江寧繁華,每年因旱災水患過來乞討的流民卻是不少。因怕這些人身邊帶着疾病時疫,歷屆知府通常都將他們專門安置在一處。老太君與李氏都是信佛的,每年秋冬兩季流民進城時,都會支起粥棚施粥。城中其他富戶,也有不少人家如此。各個寺院道觀,更是免不了的。
曹顒那時年幼,行動坐臥,都有人跟着,根本沒機會看到那些災民,更不要說接觸到他們,所以並沒有什麼特別感覺。當時,他正因被綁架留下地後遺症,全部心神放在強身健體上,對外界的事務統統不理會。
曹顒原來的目標只有兩個,那就是避免早夭的命運與挽回曹家地敗落。如今,虧空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他的身體也請老太醫檢查了幾次。除了腿上地傷口在陰天下雨時有些發癢外,他實在是健康地不能再健康。若是這樣還是不能避免早夭地命運,那他也是沒有法子。
他心中想着家族安危,連在二廢前避出京城地打算也早就想好。眼下,卻想踏踏實實地做點事了,不是爲了家族榮譽,也不是爲了個人權利。
這是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就好像男人就該爲自己訂立個目標,然後奔着這個目標使勁似地。但是他又能做什麼?天天對着賬冊,聽着同僚七嘴八舌談論官場是非,還是湊到康熙、四阿哥前邊,晃晃尾巴做個服帖的奴才,兩個都不是他所願。他每天就想着打井這個問題,怎麼能夠多打幾眼井呢?
一時半刻,卻沒有妥當的法子,總不能自己使了銀子去打吧?那纔是作死,有個“施恩”的帽子下來,就能夠砸死他。想到後來,曹顒不由得有些心灰,無休止的人事傾軋,貪墨成風的官場,這就是被粉飾讚揚的“盛世”!
這日晚飯後,因嫌屋子裡悶,曹顒與初瑜就叫人搬了兩張躺椅出來,在廊下坐着。喜雲帶着兩個丫鬟給院子裡的兩株梧桐澆了水後,退了下去。
因近幾日曹顒有些沉默寡言,初瑜不禁有些擔心,試探地問道:“額駙是身子不爽快?用不用請太醫過來看下?”
曹顒看着初瑜略帶擔心的小臉,笑了搖了搖頭:“沒事。約莫着是前些日子對賬費了精神,有些乏了,過了這兩日就好!”
“既然這般,就算不請太醫過來,也用些人蔘、燕窩補一補吧!”初瑜還是不放心。
看着初瑜繃着小臉,認真地說着,曹顒點了點她地鼻子,低聲道:“只是精神頭不足罷了,我是不是
的。別人不知,你還不曉得嗎?”
初瑜頓時滿臉羞紅,偷偷地瞧了瞧四周遭,卻是再無其他人。方輕輕地捶了曹顒兩下。
曹顒拉了初瑜的手,放到自己胸前,閉着眼睛,陷入沉思。
“額駙在想初瑜?”初瑜問道。她也不知自己爲何會這般問,只是看着曹顒直覺就是這般。
曹顒睜開眼睛,望着初瑜,點了點頭:“不止在想初瑜。還想母親。母親早就惦記我的親事,要是見到初瑜,定會喜歡得不行!”
類似的話。曹顒原本曾說過的。初瑜當時還以爲是安她的心。現下聽着,卻不知爲何莫名帶着絲感傷。
曹顒握了握初瑜的手:“胡思亂想什麼?只是大半年沒見到父親母親。有些想念他們。父親的身體不算很好,年紀又大了,我這做兒子地,不能夠在身邊侍候,實在是不孝!”
初瑜不解:“前些天,公公婆婆不是來過家書嗎?家書尚好勿念,還說二叔正月裡添了個女兒,眼下在外祖母身邊帶着。”
曹顒搖了搖頭:“父母親就是這般,因不願意兒女跟着憂心,都是報喜不報憂的。去年春天,父親大病,始終瞞着沒有給我送信。後來還是其他官員在摺子裡提到,皇上知道了,命我回去侍疾,我才曉得!”
初瑜不由得擔心起來:“那怎麼辦?要不咱們等萬壽節後,回南邊去!”見曹顒沒應聲,以爲是因爲差事的緣故:“咱們請阿瑪向皇瑪法求情,將你外放到江寧當差,咱們就可以在公公婆婆身邊盡孝,省得額駙掛懷!”
真是小傻瓜,若是有那樣簡單就好了?爲了慢慢消弭曹家在江南的影響,使得曹家不會這般礙眼,他這個嫡長子哪裡都能夠外放,就是不能夠回江南。而父母那頭,爲了康熙面上好看,也離不開江寧,否則也顯不出康熙“恩厚”來。想要接兩位到身邊養老,怕是要等雍正朝了,還需十一年。
曹顒正想着自己十一年後將是什麼模樣,怕是孩子都有幾個了,就有小丫鬟來報,言道是前院有客人來,管家打發人到二門傳話,請大爺過去。
這時候登門拜訪,曹顒看了看夕陽,心裡猜不出是哪個?難道是寧春來了,這小子,因這頓日子老往秋娘那裡去,又要瞞着家裡,便拿着與朋友吃酒地筏子出來,其中自然少不了曹顒。
來得卻是十六阿哥,沉着臉坐在客廳,滿眼滿臉壓抑不住的怒氣。見到曹顒,也不應聲,扭過頭去,冷哼一聲,又不像是衝着曹顒發火。
這孩子怎麼了,平日裡嘻嘻哈哈的,哪裡受得這樣大的氣?曹顒略帶疑問地看向隨着十六阿哥來地小太監趙豐。
趙豐躬身道:“曹大爺,我們爺剛從能特大人宅裡出來!”
曹顒在十六阿哥對面坐了,問道:“去拜見未來的岳父了,吃了閉門宴不成,惱成這樣?”
月初宮裡剛剛指的,三品官能特之女郭絡羅氏爲十六阿哥嫡福晉。說起來,這能特家與曹顒還打過“交道”,前年他初進京,遇到的那個紈絝貴山,就是這個郭絡羅氏家地。能特是貴山的親叔叔,爲人很是低調本分。曹顒自然也不會忘記,貴山還有位姑母在宮裡,就是五阿哥與九阿哥的生母宜妃。
十六阿哥這會子怒氣平了不少,皺着眉對曹顒抱怨道:“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啊!原本還想着能特向來本分地,沒事稍話要見我做什麼?卻是郎圖與貴山這幾個。”
郎圖是內務府副總管,貴山地岳父,還有個女兒是九阿哥地妾。
“不就是打那幾處茶園的主意嗎?值當着你這般生氣?”年後曹家地茶園算是正式上交了,內務府這邊的幾個頭兒都各有主意,私下裡爲幾個茶園的管轄鬧得不可開交。雖然名義上歸了皇家,但是隻要將經營權拿到手中,其中的油水自然是不會少了的。
“他們狗咬狗的,咱們看看熱鬧也就罷了,我氣得是他們竟這般迫不及待地算計起我來!”十六阿哥冷笑一聲:“還定是我那個九哥想出的法子,想要拖我下水呢!他們爭來爭去的,沒個結論,就想着推我出去做個幌子。”
“你要管內務府這塊?”曹顒搖搖頭:“這個實在太瑣碎了,你有那耐心法兒嗎?”
十六阿哥笑道:“還是你知道我,我哪裡是那塊料?雖說阿哥兼管內務府不算什麼,九哥也曾做過,但是我委實沒那個興致。就算要學着當差,也是看好七哥那邊!”
想想戶部那些整日翻不完的賬目,曹顒不禁羨慕起十六阿哥,若不是自己的老丈人七阿哥在禮部,他還真想活動活動,跟着十六去禮部。
想來郎圖他們沒少在十六阿哥身邊磨嘴皮子,使得他有所警戒。他除了惱那些傢伙算計自己外,還惱八阿哥、九阿哥那邊。他心裡清楚,這門親事裡,少不了九阿哥與宜妃他們的推波助瀾。難道以爲這般,就能夠攏着他,不過是癡心妄想。
太子儲位不穩,是衆所周之之事,但就算如此,十六阿哥也沒有參合一下的想法。老老實實站在皇父身後,做個本分的阿哥,纔是他想要的。
想到曹顒如今在官場,怕是說不定什麼時候牽連進去,十六阿哥不禁告誡道:“不管是威逼,還是利誘,你可千萬別趟這渾水,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就是四哥,你也需遠着點。若是他們敢逼得緊了,還有我與皇阿瑪,定不會讓你吃虧就是!”說完,他自己都笑了:“倒是我多慮,就你那懶散性子,怕是給你個擁立之功,你也懶得去接!”
兩人又說到十日後的萬壽節,十六阿哥正在爲敬獻什麼壽禮發愁,與那些開府分封了爵位的阿哥們不同,他銀子不多,手下也沒有門人去張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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