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是早有準備,但是初瑜看到粉蝶、翠蝶的那刻,也一時任性後悔得不行。這姐妹兩個,年長的柔順多情,年幼的靈動可親,自己卻是這大腹便便的模樣。只是單獨在曹顒面前,她會毫無掩飾,真情流露,而在外人面前,她仍維持着一貫的端莊淺笑。
粉蝶、翠蝶,姊妹兩個,見曹顒他們進來,都站起身來,俯身道:“曹爺!”目光卻有意無意地望向初瑜的肚子。
曹顒扶着初瑜的腰,對二人道:“這是我夫人,今天隨我來看園子,知道你們在,便過來看看你們!”
粉蝶與翠蝶忙雙雙拜下:“見過夫人!”
初瑜淡笑道:“兩位姑娘不必多禮,方纔有幸聽二位妙音,實是幸甚!”
粉蝶、翠蝶連道:“不敢當夫人謬讚!”
曹顒見她們幾個小女子,這般文縐縐地,暗暗好笑,道:“就算客氣寒暄,也無需一直站着吧?屋子裡悶些,搬幾把椅子,大家坐下閒話吧!”
粉蝶見曹顒一邊說話,一邊看着妻子,兩人說不出的般配,心中說不出的豔羨。面上卻不顯,笑着吩咐荷葉與蓮心搬椅子去,又特意囑咐取新墊子。
椅子搬出後,曹顒扶着初瑜的腰去那邊坐下。初瑜見他不避外人,待自己這般親密,既甜蜜又羞臊,方纔心中產生的後悔已煙消雲散。
粉蝶還好,不管心中如何,臉上卻是不顯;翠蝶到底年少,心直口快些,見曹顒這般小心翼翼護着妻子的模樣,眼睛一轉。挑了挑眉毛,歪着頭,笑着說:“怨不得好好的青石板路都給撬了,換了鵝卵石的,是不是曹爺怕姐姐走路腳滑呀?”
粉蝶聽着失禮,剛要伸手去拉妹妹衣裳,就聽初瑜笑着問曹顒:“這位妹妹說的,又是什麼典故?”
曹顒想起上次被翠蝶打趣之事,開始覺得自己好笑,明明是個調皮的黃毛丫頭。
怎麼自己初見時,還能當個女人看?見初瑜還望着自己,點點頭:“翠蝶說地是,我想着咱們以後過來。每天陪在園子裡轉轉,活動活動筋骨也是好的!”
翠蝶想了想,又道:“這園子裡的浮橋,也是因這個緣故改的?”
曹顒笑着點頭,翠蝶“咯咯”笑着對初瑜道:“姐姐真真好福氣,嫁個這麼體貼又有趣兒的夫君!”
初瑜見她俏皮可愛,臉上不帶一絲陰霾,想起家中與之差不多的同母妹妹,再想起來之前聽丈夫提過的“揚州瘦馬”的悲慘。心中憐惜不已。
曹顒見姊妹不肯坐,道:“方纔我們在門口,聽你們撫琴弄蕭的,甚有雅意!若是二位方便,可否再賜教一曲!”
姊妹兩個這才坐了,卻不像方纔那些只奏曲子。粉蝶開口輕吟道:“不見廣陵花。一別歲雲五。豐臺擅奇豔,所惜涴塵土。歸吟紅藥詞,移種及春雨……”
初瑜正聽得出神,曹顒腦子裡卻想着“胎教”,思量着。若是實在不行。就成立個家班安置這姊妹,讓她們沒事在初瑜面前吟唱幾曲。不知道對肚子裡的寶寶有益處沒。
說來也怪,現下再瞧這姊妹兩個,不過是兩個天真少女罷了。
粉蝶剛剛吟罷,就聽門口有人鼓掌贊好。
聽着是莊先生地聲音,曹顒一怔,怎麼來這裡尋自己,衙門有事?
曹顒起身迎了出去,來得不止是莊先生,旁邊還站着笑意吟吟的程夢星。原來程夢星臨時決定啓程回揚州,不與曹顒道別又覺得失禮,莊先生便直接帶他過來。
曹顒有些意外,笑着說:“程先生怎地這般匆忙?既然遠道而來,何不再與先生多聚兩日?”
程夢星笑着說:“既已見過,了這樁心事,徒留無義,不如歸去!”
這話聽着卻是有幾分彆扭,曹顒略帶不解地看向莊先生。莊先生也似有些混沌,隨後像想到什麼,很是嘆息的模樣。
程夢星道:“方纔有幸,聽了這般好曲,敢問這是……”
莊先生笑道:“伍喬,你也好意思?別說這《紅藥欄》不是你填的!”
“伍喬先生!”院子裡傳來驚訝聲。
不知爲何,曹顒心裡立時想起那秦觀、柳永來,不由猜測着,是不是這位程才子地詩作也是人人傳唱?
道臺府,內宅。
紫晶坐在梳妝檯前,望着銅鏡裡的容貌,輕輕地笑了笑,鏡中人也笑了笑。到底是嫌自己年紀大了,還是嫌自己年紀小了,紫晶自己也說不清。只是,若是大些,……;若是小些,沒有……
縱然終是不悔,但是有些不甘,纔會聽了被程夢星的話觸動。
紫晶微微垂下眼瞼,將手中的銅鏡扣下,拿起旁邊的《金剛經》,默默詠誦。
因明年恩科之事,已經有了準信,曹頌這邊就不像過去那些隨心,被曹顒安排,每天上午,跟着韓師爺學策論。原本曹顒是想專門請個先生的,韓師爺正是閒不住的,衙門裡又輕省,便毛遂自薦。
像韓師爺與路師爺這種,能夠在道臺衙門裡做師爺的,都是有舉人功名的。指教曹頌策論,還不是綽綽有餘。
今兒,韓師爺雖是搖頭晃腦,滔滔不絕地講着。曹頌卻是說不出地煩躁,只覺得很是不舒服,沒來由的難受,卻不知是什麼原由。待無意望着窗前擺着的兩盆水仙,他才略有所悟,想到自己莫名其妙送什麼匕首,便懊惱地垂了垂自己的腦袋,嘆了口氣。
韓師爺聽見,望向曹頌,還以爲他是因功課的緣故懊惱,安慰道:“二爺,現下方六月,離明年二月鄉試還有整半年,無需太過急躁!”
曹頌見
滿臉關切,不由爲自己的跑神羞愧。老實地點頭應
昨日接風,今日卻是踐行。初瑜已有些乏了,曹顒叫喜雲、喜彩兩個好好侍候,請魏黑帶人送她們先回去。他則留在這邊,與莊先生一道,給程夢星踐行。
直接打發人從酒樓訂了兩桌上等酒菜送來,一桌送到粉蝶姊妹院子裡,一桌直接擺在園子裡地涼亭。看着與莊先生談笑風生地程夢星,曹顒心裡由衷地敬佩。
才子啊,這就是才子啊。怨不得話本里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方纔在側院那邊,程夢星憑着“伍喬先生”的才名,又搖頭晃腦,聽粉蝶、翠蝶兩個合奏一曲。隨意地指點兩句,便使得兩個小姑娘滿眼放光。
待程夢星一時手癢,也撫了一曲後,粉蝶與翠蝶便是雙雙拜下,自薦爲婢子,侍奉先生。
程夢星也覺得兩人技藝不凡,又是這番容貌風情,倒也不厭惡。只是畢竟在曹家,又不知她們與曹顒地關係。帶有探尋之意,看向曹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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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不失落,那是騙人的,就算對兩個小姑娘歇了心思,但見她們對程夢星這般殷勤還是有些吃味兒。不過轉念一想,瞧這姊妹兩個有點癡迷曲藝地意思。又是自願跟着程夢星。說不得這正是個好結果。
說完自薦爲婢子地話後,粉蝶與翠蝶才反省出有些魯莽。雖然眼下身契在自己懷裡,但是畢竟是曹顒大恩,這邊還沒得其許可,便自專去處。實在有些不妥當。因此。兩人皆帶了慚色,衝着曹顒。道:“曹爺,這,可使得?”
既是她們姊妹兩個自己的選擇,對方又是家世富足、人品上好地程夢星,曹顒自然是交口贊好。
雖然添了粉蝶、翠蝶主僕四人,但是不過是多僱兩輛馬車的事。
午飯後,曹顒送他們出了大門。望着馬車漸行漸遠,曹顒與莊先生才上馬,返回道臺府,一邊贊着程夢星的才學,一邊羨慕這小子的豔福。
瞧着粉蝶與翠蝶兩個對程夢星的神色,若是沒什麼意外,想必是終身也指望在他身上了。
轉了一圈,又爲妾室,曹顒突然生出種天道循環之惑,一時恍惚,險些跌下馬來。幸而即時拉住繮繩,纔沒有跌到地上。
莊先生唬了一跳,忙勒住繮繩,關切地問道:“孚若,沒事吧?”
曹顒覺得自己眼皮有些跳,用手揉了揉,笑着回道:“先生勿用擔心,許是剛纔空腹吃酒地緣故,頭有些沉!待回去小憩一陣,便好了!”
江寧,曹家西府,正院上房。
曹躺在牀上,雙眼凹陷,嘴脣青紫,面色灰白,微微動了動嘴,卻說不出話來。兆佳氏站在地上,見丈夫這般模樣,哪裡還忍得住,“嗚嗚”地哭出聲來。李氏也紅了眼圈,拿着帕子拭淚。
曹寅坐在牀前的椅子上,見唯一的弟弟這般模樣,心裡也酸澀難當,面上卻故作輕鬆,道:“老二,爲兄打發人去州了,算算時日,現下說不定已見到他們哥倆兒,侄兒正往回趕呢!”
曹“咳”了下,臉色多了紅暈,眼睛也不似方纔那般渾濁。
曹寅心中益發難受,知道正如大夫交代的,曹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已經派人去學堂,接曹碩他們兄弟。聽着外邊倉促地腳步聲,看來是他們兄弟回來了。
曹碩他們進得屋來,見父親如此,已是心如刀割,卻不敢大哭,怕驚擾到父親,唯有低頭飲泣。
五兒病着,沒在跟前;兆佳氏所出的四姐由奶子抱着,也在屋子裡。
她將兩週歲,已經學語,像是感覺到親長的異常,嘴裡不停地說道:“父親、父親!”聽得人越發心酸。
前些日子,曹害了疾,起先並不嚴重。曹寅手中有御賜的金雞納,便在過來探病時送來。誰承想,卻是成了今日這般模樣。
曹的精神瞧着好了很多,掙扎着半靠起來,瞧了瞧屋子裡的兄嫂妻兒,臉色現出一抹憂色。
曹寅暗暗嘆息,知道他擔心庶女,溫言道:“五兒已經無礙,約莫是前幾日鬧騰得虛了些,剛纔打發人去瞧,現下正睡着!”
曹臉上浮出笑意,略顯艱難地點了點頭,啞聲道:“無礙就好,攤上我這麼一個父親,不是她的福氣。能夠護她一次,總不枉我爲人父一場!”
曹寅卻有些惱,忍不住想要開口問他,做出這般決定,難道就不顧及其他親人?不過,自己也是爲人父者,想着若是一日自己遇到同樣難題,怕也會將那藥讓給兒子。
曹的視線,從幾個兒子臉色掃過,道:“你們也漸大了,往後要聽伯父與哥哥們的話,好好孝順你們地母親!”
曹碩兄弟幾個皆哭着跪倒,曹碩流淚說道:“父親大人教誨,兒子們定謹記在心,不敢違逆,還望父親大人憐惜兒等年幼,好好保重身子!”
曹見兒子們懂事,稍感慰藉,想看看奶子懷裡的四女,而後瞧向妻妾,輕聲喚道:“雪琴!”
正是兆佳氏的乳名,兆佳氏強挺着發軟的身子,不讓自己倒下,咬着嘴脣移步到丈夫牀前。
曹嘆了口氣,道:“嫁給我這個沒出息的丈夫,實是苦了你!就算我也萬般不是,總是一了百了……你好好拉扯兒子們,諸事少計較,往後會享兒子們的福……頤兒……”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待念出一直未曾相認地次女之名,便再沒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