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不得十六阿哥特意提了兵部尚書殷特布,他如今也正是焦頭爛額。
兵部漢尚書孫徵灝六月病故,新的漢尚書還沒有委派下來。作爲一部堂官,被聖旨欽點爲口外蒙古各旗購買駱駝,這說起來是“榮耀”,還不如說是“懲戒”。
這戰事初起,沒有馬匹,使得朝廷止步河朔,任由策妄阿喇布坦帶兵往來,這是多大的羞辱。
康熙心裡置了氣,八旗牧場收歸兵部,兵部尚書殷特布難逃罪責。
殷特布心裡也是冤枉,這八旗牧場總管有幾個沒有主子的,哪裡是他能做得了主的?
再說,這牧場之弊端,不是一年兩年的事,經年累月下來,虛賬越來越多,就算他有心清除積弊,也無回天之力。
這道理卻是沒地方說去,他只有恭敬着領命,到歸化一帶收購駱駝。
卻是空口白牙,說是攜帑“收購”,不過是留着兵部簽字畫押的印鑑罷了。像駱駝這樣的大牲口,又多集中於各旗蒙古貴族手中。
得了兵部“收購”駱駝的消息後,他們多是指示牧奴將這些牲口趕到草原深處放牧去了。
可憐殷特布,堂堂從一品大員,在口外奔波半月,吃了不少沙子,這駱駝也沒“收”到幾匹。
聖旨上要求的數量卻是四千匹,要收滿後,在宣化大同餵養,明年春發到軍前的。
殷特布這個時候可是不敢打腫臉充胖子。要是貽誤軍機。數罪併罰地話。前程可就徹底斷送。
於是。他就苦哈哈地要御前求援來了。
聽說曹求見。殷特布是不勝歡喜。從駐地親自迎了出來。
曹家聖眷不必說。曹又是皇上地親孫女婿。要是能求得曹做他地副手。往後“收購”駱駝真出了差池。這處罰也會因曹地緣故。有所不同。
再說。曹是出了名地理財能手。
當年地“茶童子”。還有現下地“稻香村”。這位和碩額駙本錢卻厚。實是不行。只要將他請來做副手。讓他暫時出銀子。將這任務先完了。也是大善……
殷特布這樣想着,臉上笑意更濃,看着曹,彷彿是瞧見金山銀山一般。
曹被盯着發毛,執了屬官之禮。
見曹不端架子,禮數週全。殷特布忙虛扶一把,道:“又不是在衙門裡,不必多禮。瞧着你比四月裡清減不少。嘖嘖,這往返奔波,卻是辛苦了!”
在衙門時,兩人攏共也沒說過幾次話,這回卻是“熟稔”了不少。
曹不是傻子,前後一思量,立時明白殷特布的用意。Dao面上雖沒什麼,他心裡卻是腹誹不已。
這蒙古地差事,他實是膩煩了。也沒興趣陪着殷特布四處“打白條”去。
雖說這軍馬驛站,是車駕司管轄範圍,但是既是聖命,那就讓殷特布自己頭疼去。
心裡有了主意,曹便沒有多留。
未等殷特布開口,他便藉口與十六阿哥有約,告辭離去。
殷特布親自將曹送出來,看着他的背影,心裡已經想着怎麼在御前請命……
曹這邊終是鬆了口氣。心裡也琢磨着,想個什麼法子,避過被殷特布抓壯丁。
要不然的話,真接了“收購”四千匹駱駝的差事,怕是要在口外待到年底了。
天氣寒冷還不怕,要在再待幾個月,他可是怕回去後,兒子們都不認識他這個爹了。另外,也惦記着母親生產之事。
不管是小兄弟。還是小妹子。多了同胞手足都是好事,他擔心的。是李氏上了年歲,生產不利。
到了十六阿哥的帳篷,卻是隻有趙豐帶着兩個小太監收拾十六阿哥地換季衣服。
如今,已經是八月下旬,該換戴暖帽。
見曹來了,趙豐忙上前見禮。
曹擺擺手,叫他起了,道:“十六爺這是見駕去了?”
趙豐躬身回道“剛剛是皇上跟前的魏總管來傳的旨意,皇上傳我們主子到御帳那邊去了。”
看來是說準格爾降將之事,左右無事,曹便同趙豐閒話了幾句,多是問及熱河與京中的消息。
兩人正說着話,就聽到帳子外腳步聲起,十六阿哥回來了,身邊跟着的還有魏珠。
見到曹的那刻,十六阿哥的神情有些僵硬,目光中隱隱現出擔憂之色。
曹與他多年相交,自會發現他的異樣之處,想要開口發問,卻被十六阿哥用眼神止住。
“孚若,你在這裡,卻是正好,皇阿瑪正要使人宣你陛見。”十六阿哥似乎已經恢復如常,摸了摸左手的象牙扳指,笑着說道。
曹地視線從十六阿哥的手上滑過,心裡越發篤定是有變故了。
這是十六阿哥的小毛病,心裡緊張或者遊移不定地時候,就是這個動作。
這般遮遮掩掩,怕是顧忌到魏珠。
魏珠已經是笑着上前,對曹道:“曹額駙,皇上還等着,您快跟奴婢過去吧。”
曹點頭應了,又看了十六阿哥一眼,才隨魏珠往御帳那邊去。
魏珠的臉上倒是看不出異色,在途中僻靜之處,他卻是低聲對曹道:“曹爺,宮裡有些新聞,聽着有點稀奇,聽說端午節前,端主子在園子裡失足薨了,她身邊的大宮女也殉主了。除了端主子,宮裡還沒了幾個老人……這都是太夫人入太后宮之後的事兒……”
說完了這句,魏珠緊緊地抿了嘴巴,不再多言。
雖是他說得漫不經心,但是曹也明白他是故意提點自己。看來對於母親的身世,宮裡有知情的老人,卻是不曉得動手滅口的是哪個。
“魏總管,謝了!”曹亦是低聲道。
魏珠的臉上仍是謙卑的笑,道:“曹爺客氣了。不過是奴婢多嘴,說兩句閒話罷了,不必放在心上。”
畢竟是御前當差,當不得干係,曹心裡明白,便不再多說。
御帳這邊。卻是有不少人奉旨來陛見,其中包括三阿哥、十五阿哥、殷特布,還有些隨扈官員。
因御帳外,不得喧譁,衆人都是啞巴人似地,彼此俯首見過。
魏珠已進了御帳,少一時,出來宣旨,傳衆人進去。
曹心裡納罕。看這樣子,已經像是小朝會了,卻是缺了個十六阿哥?
十六阿哥擔心的是什麼。心裡爲難地又是什麼?
曹到底不是十六阿哥肚子裡的蛔蟲,想了半天,還是茫茫然沒有頭緒。
康熙穿着石青色常服,坐在御案之後。
不過數月的功夫,他卻像是老了好幾歲,鬍子中星星點點的,也白了不少。
他的眼皮有些耷拉着,面無表情地看着躬身跪下請安的王公與臣僚,道:“平身!”
曹地位置。在第四排,跟着衆人一起見禮後回到右列站定。
康熙地目光落到曹身上,眯了眯眼,道:“曹,可在?”
曹出列,到了中間,按照規矩,再次跪下,道:“臣在。”
康熙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道:“近前回話,朕交代你的差事,都得了?”
曹應命上前,看了眼御案後的康熙,總覺得有些不對頭。他稍加思量,斟酌着回了。
無非是幾月幾日奉旨出京,幾月幾日到抵大喇嘛駐地,幾月幾日到抵河朔軍中,幾月幾日奉旨到烏里雅蘇臺侯見。
說起這個。曹想明白哪裡不對勁。
御案旁。沒有侍衛當值,只有魏珠與一個眼生的中年內侍站了。最近的侍衛。在御帳門口。
聽着曹報了一連串日期,康熙邊聽邊點頭。連帶着堂前的王公百官,也都不禁咋舌。
康熙聽完,指了指旁邊位置,對曹道:“你先站這兒,朕一會兒還有話問你。”曹硬着頭皮,面對着王公官員,在一邊站定。
要是目光是刀子的話,那曹身上這一刻不曉得多少個洞了。
他眼觀鼻,鼻觀心,也不擡頭,心裡尋思康熙一會兒還要再問自己個兒什麼。
接下來,內侍地話,卻是震得曹小心肝顫顫地。
“皇上口諭,宣,準格爾人特木爾、白克木忒見駕!”魏珠上前一步,揚着嗓子說道。
御帳門口地內侍亦跟着揚聲:“皇上口諭,宣,準格爾人特木爾、白克木忒見駕!”
這聲音傳了好幾茬,才見兩個健碩地蒙古漢子躬身進了帳子。
同曹前幾日相比,這兩個漢子已經換了新地蒙古袍,原本糾結的頭髮也服帖許多。
總會有“安檢”吧?
曹心裡有些沒底,飛快地打量着特木爾與白克木忒,心裡頗爲緊張。
不管如何,還是希望他們兩個能安分些,不要鬧出什麼花樣來。要不然,不知道要多少準格爾人會爲這次魯莽付出性命。
待看到特木爾穿着舊的厚氈布長靴,同簇新的蒙古袍絲毫不匹配時,曹的心不由地往下沉。
莫非,靴子裡面有名堂?
曹正驚疑着,康熙已是問起特木爾、白克木忒兩個準格爾的狀況。白克木忒的聲音有些發顫,特木爾的回奏也有些磕磕巴巴。
回答地內容,不外乎缺少糧食,策妄阿喇布坦倒行逆施,輕動兵戈,人心思變,云云的。
曹見他們這些話裡,一句實在話也沒有,已是有七分認定他們有鬼。
他正尋思要不要出言示警,堂前的這些王公百官已經是躬身下去,一片阿諛奉承之聲。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策妄阿喇布坦不得民心,必遭天譴。”
“皇上仁德,澤被四方,民心思歸。”
云云,不一而足。
曹卻是忍不住要爆粗口罵娘了,且不說這些人距離御前遠些,有變故上前不及;就說這些人,竟似絲毫沒有戒備之心。
康熙是什麼意思?
御前侍衛都打發了,讓曹來做這擋刀子的肉盾不成?
還是想要試探試探自己的“忠君愛國”之心,看自己能不能上演一處“大救駕”?
狗血啊,狗血,實在是太狗血了。
曹的心裡,已經忍不住,將康熙祖上三代問候了一遍。
自己不是小白鼠,實不願意做這“忠君”試驗。
再說,自己可是惜命的緊,萬一自己有個好歹,那家裡……
想到這裡,曹原本因康熙老邁對其產生的丁點兒同情心,都隨風飄散了。
最可悲的是,曉得了自己是小白鼠,也得預備着往前衝,要不然引起帝王地猜忌之心,就得不償失了。
轉瞬之間,曹的腦子裡已是閃了各種念頭。
特木爾已經是動了,從靴子口裡拔出一物,飛身往御桌前來。
曹早已在等着她,見他動的一瞬間,已是側身攔截在御前,先是金玉之聲,隨後便是利刃入肉、
只覺得疼得已經不是自己,隨後,他耳邊響起各種紛亂聲。
曹站在御案前,卻是嗓子眼腥鹹,眼前發黑,身子發軟,“噗通”一聲跌倒在地……
李氏的身子越發笨了,不耐煩動,靠在炕邊軟榻上。炕上擺放了幾盒子金首飾,都是如今城裡最流行的樣式。有鑲嵌寶石的,有鑲嵌珠子的。
如今到了換季的時候,除了衣服要添減外,這女眷的首飾也不能差。
京裡同江寧不同,衣食起居都有一定章程。
幾月穿什麼衣服,配套戴什麼首飾,都不能出差池,要不然地話,就要被人笑話不合時宜。
李氏不在這上面留心,初瑜卻是曉得地,已經替婆母想到。
前兩個月,初瑜便同李氏商量,給她打了幾套新式樣的金頭面。一套鑲嵌了珍珠地,一套鑲嵌了寶石的,一套鑲嵌了瑪瑙的,一套是純金燒藍的。
除了這四套首飾,還有兩個盒子,一個裡面裝了十來只金手鐲,一個裡面裝的都是金戒指,這個是給李氏預備賞人用的。
李氏見那了這幾套頭面,嘴裡說是媳婦破費,心裡也是喜歡的。
倒不是貪圖這點首飾,不過是因媳婦的孝順感動而已。
“這個有塊紅寶石,可惜了的,怎麼用了?留給天慧多好。”李氏帶着些許詫異問道。
說曹操曹操就到,天佑與恆生小哥倆兒拉着天慧的手,晃晃悠悠地回來。香玉跟在後頭,看着他們兄妹三人的親密,小臉上多了豔羨……
“咦?平安扣呢?”天佑止了腳步,看着天慧空蕩蕩地胸前,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