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冬瓜排骨湯

楚瀅看着手術室的方向,已經乾涸的眼眶又落下淚來。

她哭起來沒有聲音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裡滾落下來,劃過她的臉頰,從小巧的下巴上直接砸落而下。

她緊緊咬着脣不說話,眉眼緊緊擰着,看上去依舊是平時那副倔強模樣。

江寧說不出的生氣,看見她就怒火中燒,一隻手緊緊地揪着烏樂的衣服,朝着嘶吼出聲道:“滾呀!我們兒子沒有你這樣的女朋友!我們烏家也要不起你這樣的女孩,滾,當我求你,滾遠點行嗎?”

“不。”楚瀅看着她,小腿都發抖,“不要,我陪着他,我等他,他說不要我跑的。我走了他醒來該傷心了。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要走。”

她斷斷續續地說着話,突然想起先前醫生沉重的臉色,面容倏然僵硬。

他會醒來嗎?

他會不會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不可能,怎麼可能呢,兩個人情意綿綿的時候,他說會一輩子陪着自己,老了之後也要晚走一步,說好一輩子照顧她的。

烏童,你說在我後面才死的。

我都好好地站在這裡,什麼事都沒有,你怎麼會死呢。

不會的,肯定不會的,做了手術就會醒,他做了手術就會醒過來,肯定的,做了手術就會醒過來。

以後再也不跑了,她以後真的再也不跑了,別追了,換她追他吧,她還從來沒有追過人呢,傻烏童得高興死了。

楚瀅胡思亂想着,淚水爬了滿臉,江寧有些癲狂地笑了笑:“看不見你傷心?他看不見你再傷心,就沒有我這個媽!”

“阿姨。”楚瀅看着她聲音哽咽地喚了聲。

“你別叫我阿姨!”江寧登時發起怒來,看着她,惡狠狠地恨不得吃了她。

手術室的門“啪”一聲打開。

醫生解下口罩,緊緊擰眉道:“吵什麼吵什麼!還讓不讓醫生做手術了?!”

“我兒子怎麼樣?”

“我孫子怎麼樣?”

烏家人異口同聲地問起話來。

醫生神色緩和一些,道:“病人情況不太好,你們做好心理準備,手術得幾個小時,要等就安靜等着,別再外面吵吵嚷嚷了!”

“抱歉。”烏樂高大的身子都抖了抖,“您先進去,我們知道了,不吵不吵。”

他話音落地,醫生扭頭進了門。

手術室的門重新合上,烏樂一隻手拍着江寧的背,一臉沉重又嚴肅地朝着楚瀅開口道:“先走吧。當我求你了,先回去行嗎?”

話畢,又看向劇組一衆人:“沒事。這裡有我們,大家都不用擔心,先回去。”

劇組一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一個兩個都開口安慰了兩句,也沒有再滯留,慢慢離開。

楚瀅、程思琪、宋望,三個人還在。

楚瀅雙腿發抖,腳下卻好像長了根似的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江寧不想看她,將淚水斑斑一張臉埋進了烏樂的懷裡。

半晌,眼看着楚瀅呆站着不走,原先說話的老人又忍受不住,恨恨地瞪着她,眼看着就要發怒。

江遠用眼神示意程思琪帶楚瀅離開。

程思琪看着他,抿抿脣,略微想了想,朝着楚瀅開口道:“走吧,先走好不好?烏童會沒事的,你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

“我不!”楚瀅正要說話,一直沒吭聲的宋望,一隻手拽了她手腕,直接轉身,大跨步往回走。

楚瀅腳步踉蹌,掙脫着他的手。

可宋望力氣太大,她根本徒勞,半天,除了覺得手腕痛,毫無辦法。

顧及着醫生的話,她不敢再大喊大叫,宋望也不說話,一路拉着她手腕,沒到一會,快步走到了樓道口。

程思琪緊緊地跟着兩人。

到了樓道口,眼看着手術室越來越遠,楚瀅一把拉住邊上的扶手,再也不肯走。

宋望扯着她扯不動,楚瀅一隻手緊緊地抓着邊上的鐵欄杆,一隻腳也伸進去,將她整個人卡在那裡,不說話,也不走。

她神色哀傷至極,淚水漣漣,看在宋望眼裡,卻覺得怒火中燒。

楚家的女兒沒有一個聽話省心的。

這是他來了京城十多年,老爺子一直灌輸給他的想法,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年少時在楚家大宅裡住過一兩年,宋望對白茉和楚瀅的事自然一清二楚,說實在的,他一直覺得楚瀅有病。

公主病。

白茉住在楚家原本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所有人都能和她好好相處,楚瀅不行,就因爲楚家人給了白茉關愛。

其實他真的不明白那有什麼好爭搶好在意的。

許多父母都不是一個孩子,親生收養也罷,男女也罷,手心手背都是肉,不是骨肉血親,也十幾年幾十年朝夕相處,非得在這裡爭個高下立見,有什麼意思?

這世界上有多少孩子從小忍受苛責打罵,有多少孩子從小顛沛流離,有多少孩子從小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甚至,有多少孩子一出生就掙扎在死亡線上,可他們許多人都能努力樂觀地活下去。

像楚瀅這樣已經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大小姐,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楚家人也一直疼愛着,她那個媽媽,已經到了是非不分護着她的地步。

這麼多年,她到底在彆扭什麼?!

宋望哪裡有女生那些彎彎繞繞地敏感心思,想到先前和剛纔斷斷續續地知道的楚瀅和烏童的事,他簡直暴怒,又丟臉又氣憤。

楚家有這樣蠻橫潑辣的孩子,這樣出了事連承擔也不敢的子孫,他都替老爺子覺得羞。

他其實懶得管,可他也不得不管。

楚瀅和蔚然也不一樣,她從小就住在大宅,老爺子眼皮底下,出了事,自己視而不見,怎麼也說不過去。

可眼下,他也就想狠狠地教訓楚瀅一頓。

如果她是男生,他甚至想拿鞭子抽死他,省得鬧心。

宋望一隻手緊緊地抓着楚瀅的手腕,撕扯,楚瀅緊緊抓着欄杆,一動不動,宋望面色冷凝地盯着她,楚瀅就突然哭起來,哀求道:“不走,我不走。我要在這裡,烏童他醒來看不見我真的會傷心的。求求你了,表哥我求你,我不走。”

“你都沒看見他家人那個態度?”宋望緊緊擰眉看着她,“你們完了。他醒不醒,多久醒,都和你沒關係。事已至此,後面事自有我處理,沒你什麼事了,回家去。”

“不。”楚瀅緊緊抿脣看着他,“不會的。他會醒,會醒來找我的。”

“就你這個樣子?”宋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嘆氣道,“走吧,先送你回家,江編說得對,沒有那家人敢要你當兒媳婦的。”

他說話向來不客氣。

楚瀅卻好像沒聽見,抱着欄杆,說什麼也不肯撒手。

半晌,宋望蹙着眉放開她,楚瀅便好像突然失去依靠,滑到牆角,整個人坐在旮旯裡,雙手報膝,整個人雕塑一樣,死死地盯着手術室的方向。

“楚……”程思琪站在邊上看着,試圖喚她。

宋望直接拉了她一把,道:“讓她一個人在那裡呆着,我們去那邊坐。”

“不好吧?”程思琪看他一眼。

宋望沒說話,直接拉了她手腕,就往邊上不遠處的座位走過去。

程思琪扭了腳,不嚴重,被他拉離原地,忍不住蹙眉輕嘶一聲,宋望一扭頭這才發現她絲襪劃開一條大口。

她還穿着西餐廳服務生的衣服,也不知裙子在哪裡蹭了些污漬,看上去說不出的狼狽。

宋望蹙眉看她一眼,直接將她打橫抱起來,坐到一邊的座位上。

程思琪就坐在他腿上,醫院裡人來人往,她有些不自在地動了一下,小聲道:“放我下來。”

“不放。”宋望說了兩個字,不容置喙。

話音落地,也不理會她,低下頭去查看她的腿。

“下午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程思琪聲音小小地說了一句,距離並不遠,縱然她壓低聲音,呆坐在牆角的楚瀅也聽得見。

她第一次看見程思琪就覺得親切,當時她剛到宿舍,程思琪單腿跪在牀上,很認真地鋪牀。

她長得漂亮,眉眼溫柔,脣角含着一點點笑,和她記憶裡,某一天的媽媽完全重合。

不知怎麼,她就喜歡黏着她,喜歡看到她對自己笑,喜歡和她形影不離,和她在一起,她有一種很罕見的滿足感和安全感。

程思琪也的確和她想象中一樣,溫柔愛笑,對她非常好。

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好朋友,她下去卻那樣狠狠地推了她一把,責怪她欺負她,她還幫着自己遮掩。

她又擡眼看着手術室的方向,想到烏童,心緒涌動,腦仁要爆炸一般。

楚瀅雙手緊緊地抱着膝蓋,手臂越收越緊,恨不得勒死她。

不遠處--

宋望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脫掉了程思琪的高跟鞋,然後,又避開她小腿的擦傷,小心翼翼地將她的絲襪拉扯了下來。

再然後,他將程思琪放到了邊上的座位裡,撿了高跟鞋和絲襪,直接扔到了不遠處的垃圾桶裡。

“你扔我鞋子幹嘛?”程思琪着急起來,鬱悶地看了她一眼。

“會讓你摔倒的鞋子都不是好鞋子,不要也罷。”宋望淡定地說了一句,吩咐道,“你就坐這裡別動,我去拿點擦傷消腫藥膏來。”

“沒事的,擦破點皮根本不用上藥。”程思琪一臉無語。

“乖乖坐着。”宋望懶得和她多說,看着她,估摸她反正也沒法起身,氣定神閒地去買藥。

程思琪坐的位置距離楚瀅並不遠,看着她,心裡難受不已。

楚瀅是她到京城第一個朋友,一開始,她覺得她爽朗活潑,又喜歡嘰嘰喳喳地說話,當真是非常非常喜歡她。

一個楚瀅,似乎都將她死寂的一顆心慢慢地喚醒了。

很多時候和她在一起,她都覺得自己就是普普通通,一個快樂的大學生,而不是那個揹負着沉重過往的程思琪。

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彷徨,大概是在《天籟之音》總決賽那一晚,她跟着楚瀅跑去了醫院,楚瀅對着楚老爺子,咬牙微笑着說了那一句“真好。”

她當時心裡咯噔一聲,第一次,意識到楚瀅當真有極爲偏激的一面。

再後來,聽了楚瀅那些話,又聽了楚媽媽那些話,她有深深的無力感,除了嘆息,再也不知道該有什麼情緒。

直到楚瀅牽扯上烏童和江遠,她更深地意識到,她心裡有一個角落,住着偏激而脆弱的楚瀅,一點就着,基本上沒有人能靠近。

覺察到不舒服被傷害,她會立馬豎起全身的刺,將對面人扎得千瘡百孔。

這樣的楚瀅,充滿了太多的不確定,而每次出了事,無論她到底有沒有錯,她也只能先盡力地維護她。

她只是並不想失去這樣的一個朋友,她一直以爲,在烏童那樣溫暖炙熱的愛情裡,她總有一天,會變成溫柔乖巧的楚瀅。

她也一直覺得,這一天應該不會太久,等不了多久的。

可是,烏童出事了。

烏童出事了,他的家人都因此崩潰,楚瀅看上去也崩潰,她真的不敢想象,事情接下來會怎麼去發展?

她錯了嗎?

也許在一開始,她就不應該一直想着以柔克剛,不該自以爲是地認爲,給楚瀅更多的愛,就能彌補她心裡對感情的渴望。

程思琪看着她,半晌,也沒有出聲,悲傷地低下頭去,一雙腳就直接放在地上,地板冰冰涼,那涼意透過腳心,似乎能鑽到她的心裡去。

宋望折回來,幫她清理了一下小腿,又往擦傷的地方抹了藥。

眼看着楚瀅神色呆滯,兩個人也都沒有在說話,靜靜地坐着,這一坐,就坐了四個多小時。

從六點半進了手術室,到結束,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

烏童陷入重度昏迷,轉到ICU病房。

烏家人一臉疲憊,得知他尚未脫離危險期,哪個也不敢放鬆,看見楚瀅,更是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

十一點半,宋望生拉硬拽,將楚瀅帶出了醫院,和程思琪一起,送她回家。

從他將楚瀅塞上車,楚瀅便好像傻了一樣,再也不動了,不哭不鬧,整個人蜷在後座成一團,看上去也了無生機。

臨近一點,到了楚家。

程思琪沒有鞋子,沒辦法下去,宋望開了車門拽着楚瀅回家。

楚瀅不吵不鬧了,木偶一樣地跟着他,楚宅外路燈亮着,昏黃的燈光在夜色裡淺淺暈開,近處遠處有蟲鳴聲傳來,夜,無比靜謐。

臺階下,宋望鬆開她,低聲道:“進去。”

楚瀅看着他,神色呆呆的,半晌,宋望轉身欲走,她突然開口道:“表哥。”

宋望住了步子,回頭,居高臨下地垂眸看她。

“我真的很差勁嗎?”楚瀅看着她,語調喃喃道,“我這麼差勁這麼討厭,你說,烏童那傻瓜爲什麼會愛上我呢?”

她面色沉重,在昏黃的燈光下,滿布哀傷。

宋望定定地看着她,脣角揚起譏誚的一道弧度,淡淡道:“你不是說了,他傻,可能就因爲太傻了。”

他語調涼薄,面色寡淡,英俊的一張臉在夜色裡,冰冷嚴肅。

出口的一句話,卻讓楚瀅踉蹌着退了一步。

宋望看着她,一隻手掐上她下巴,目光幽深凜冽,一字一頓道:“白茉死了,楚灃也死了,烏童可能也會死,都和你脫不了關係,你好自爲之吧。”

他一句話說得極淡漠,每個字,卻重若千鈞。

楚瀅看着他,宋望收了手,她腳下一軟,踉蹌一下,跌坐在原地。

宋望沒有再看她,兩步跨下臺階,脊背挺直,大跨步朝着停車的方向而去,慢慢地,清俊秀逸的身影隱沒在夜色裡。

他最後兩句話一直在耳邊迴盪,楚瀅坐在臺階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慢慢地,站起了身子。

大宅一片安寧,這個時候,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

先前宋望給楚家打了電話,知道他們在一起,自然也沒人因爲她夜不歸家而擔心。

楚瀅拿鑰匙開了門,闊大的客廳裡有月光,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她慢慢地走着,也沒有開燈。

不知道哪裡透着風,分明是盛夏,可她竟然覺得冷。

楚瀅木偶一樣地邁着小小的步子,樓梯就在不遠處,可她忘了上去,她忘記了要睡覺這麼一回事,她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抱着肩膀,她在沙發角落的地上坐了良久,聽着客廳裡的擺鐘一下一下地走動着,一顆心,都是空的。

她想起了烏童,她一直想着烏童。

她在課堂上因爲江遠黯然神傷,他遞紙條給她,問:“我可以做你男朋友嗎?”

他的字跡清雋工整,非常好看。

她因爲知道江遠已婚的消息哭着跑開,在樓道里吻上他,他下意識攬着她的腰,嘴脣和手掌都炙熱。

她去他家,知道了他和江遠的關係,遷怒他,飛快地跑開。

他追上來,緊緊抱着她不撒手,她怎麼發脾氣他都不肯撒手,反而將她抱得更緊,強勢的親她。

他說:“如果你想說我討厭死你了,就換成我愛死你了,如果你想說分手,就說,烏童,我們親個嘴吧。”

他在學校宿舍樓下,拿着喇叭,一聲一聲地喊:“楚瀅,我愛你,楚瀅,我愛你,楚瀅,我愛你!”

他到底爲什麼愛她呢,她這麼噁心這麼差勁,這麼矯情這麼自私,這麼潑辣蠻橫無理取鬧,從小到大沒有異性喜歡她,他爲什麼就會喜歡他呢。

也許就像表哥說的那樣,太傻了,因爲太傻了,所以纔會喜歡他。

可是怎麼辦,這樣傻乎乎的他,以後可能再也沒有了。

不會的,不可能,不應該啊!

他這麼好,他是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男生了,他有時候也男人,他吻着她,有時候害羞有時候卻非常霸道。

他其實還很青澀很稚嫩,他才二十出頭,正由一個男生,慢慢地變成一個男人。

他這麼陽光坦率的人,怎麼可能會出事呢,出事的那個人應該是她纔對,被撞死的那個應該是她。

是不管什麼時候,都仗着他的寵愛包容,一不高興拔腿就跑的她。

她這麼愛跑,爲什麼都沒有車撞死自己呢。

爲什麼要撞他。

其實她知道他肯定會追她,可到底爲什麼要追她,爲什麼每次都追她,爲什麼不管她怎麼樣無理取鬧,他都傻乎乎地要追她呢。

根本不值得,這樣一個她,哪裡值得他追,哪裡有資格擁有他的愛。

爲什麼要追她。

楚瀅雙手抱着膝蓋,將臉頰深深地埋進去,淚水珠串一樣,一串一串地往下落,她忘了時間忘了思考,所有的思緒都被和他有關的事情所佔據,淚水婆娑,眼前一片漆黑,可他許多張笑臉出現在她眼前。

耳邊也回想着他過往有意無意說的那些話。

他說:“我媽小時候老打我,可她每次打了我自己卻在那哭,我還委屈,還得可憐兮兮地安慰她。”

他說:“我從小成績就棒,比你強哦!”

他說:“楚瀅,我們畢了業就結婚怎麼樣?以後要一個小寶寶,就叫嗚嗚嗚!”

他說:“下次還去我家吧。我媽已經不生氣了,我讓她做冬瓜排骨芸豆湯給你喝怎麼樣,我媽燉的這個湯最好喝了,是我的最愛。”

原來,不知不覺中,他的那些話,已經刻在她腦海裡,怎麼也忘不掉。

他那麼一個人,已經刻在她心上。

他這樣,就好像生生地挖了她的心,心都空了。

楚瀅忍不住嗚咽起來,又下意識緊緊咬着脣,她的脣被咬出血,腥甜的血流到嘴裡,她才覺得疼。

烏童流了那麼多血,肯定很疼吧。

他肯定很疼的,她到底要怎麼辦,怎麼辦他纔不會疼。

楚瀅緊緊咬着脣,半晌,又想起他說的那些話,他笑話過她二十多歲都不會做飯,她說以後請個保姆。

他說不行,那樣感覺起來多沒意思。

她答應以後結了婚和他一起學着做飯炒菜……

楚瀅怔怔地想着,突然喃喃道:“冬瓜排骨芸豆湯。”

是了,烏童最喜歡喝這個湯了,他剛做了手術,肯定需要補充營養,他媽那麼忙,哪裡有時間燉湯給他喝呀。

她要是做了湯給他,他肯定特別高興,他要高興瘋了吧。

楚瀅這樣想着,慢慢地止了哭聲,身上還突然有了力氣,甚至,婆娑的淚眼中都散發出一些濛濛的神采。

從小養尊處優,她自然沒有做過飯,別說做飯,她連廚房都沒有進去過。

楚瀅站起身來,擦乾眼淚,快步朝着廚房的方向走過去。

進了門,開了廚房燈,她又關了廚房門。

廚房很大,她環視一週,卻覺得非常陌生,好像她不是楚家人,她對楚家一點兒也不熟悉。

站在門裡面愣了半天,她也不知道從何下手。

她失神地想了很久,才傻乎乎地拿出手機,在網頁上搜索菜譜,她找得很認真,根本沒注意到,時間已經顯示兩點半。

本該休息睡覺的時間,她的腦海裡,卻只有煮湯這麼一個念頭。

也許烏童已經醒了呢,也許他已經醒了呢,沒有看見她,他肯定很傷心,她熬了湯,熬好了就給他送去,他看見了肯定要高興壞了。

肯定的。

這樣想着,她已經搜出了菜譜,按着菜譜,開始準備東西。

冰箱裡琳琅滿目,她找了半天,找出一塊冬瓜來,又翻翻找找半天,在冷凍裡找出一塊排骨來。

不知道豆子放在哪裡,拿着冰塊一樣的一塊排骨站了半天,她傻子一樣,忘了將它放下來。

她最後決定不要豆子了。

烏童多好說話,沒有豆子估計也不要緊,別說冬瓜排骨湯了,她就帶去一瓶水,他肯定都特別高興的。

盛夏天,她十個手指被凍得通紅。

最後,她看着排骨又犯難,不知所措。

總得先解凍吧?

楚瀅胡亂想着,心裡着急,她燒了開水,直接將排骨扔進去解凍。

開始切冬瓜。

她自然不會切,冬瓜皮硬,瓤又十分光滑,她看了半天,決定先將皮削掉,一般人都是不吃皮的吧?

她這樣想着,信心百倍地開始削皮。

太着急,兩次切到手,血染紅了冬瓜她才發現,着急慌亂地又將染血的地方趕緊切掉,去客廳裡找創可貼貼上。

她這樣,自然驚動了睡在樓下的傭人,看見是她回來,鬆了一口氣,揉着惺忪的睡眼繼續回去睡覺。

楚瀅鬆了一口氣,回到廚房裡繼續切冬瓜。

排骨被煮的沸騰,她關了火,小心翼翼地撈出來,又用涼水衝,衝完了,也算是切好了冬瓜,又開始切肉。

自然比冬瓜更困難,她將肉沫濺得到處都是,廚房裡跟打了一場仗似的。

三點半,冬瓜和排骨纔算準備好,她在廚房裡找了好久,才找出了和菜譜上類似的一個燉湯鍋。

是白色印花的瓷罈子,雙耳,端起來很笨重,楚瀅燒了水,將冬瓜、排骨和幾片生薑一起放進去,大功告成。

擰了小火燉着湯,楚瀅直挺挺地站在邊上一直看着,這一看,就看了四十分鐘。

她的視線裡什麼都沒有,再也什麼都看不見,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鍋上,到最後,也就按照菜譜上說的舀了兩勺鹽進去。

她自己煮的湯,她親手煮得湯……

只想到這一點,她都忘卻了一切,激動不已,緊緊咬着脣,又想哭又想笑。

還是流了淚,眼淚涌出眼眶,她淚眼婆娑地去看,掀了蓋子放在邊上,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煮好,楚瀅拿了湯勺去嘗。

湯勺很長,她伸進去的時候太激動,不知怎的勾了一下,滾燙的一個鍋被她帶得往外傾斜,砰地一聲,直接從檯面上摔了下來。

楚瀅受驚般往外蹦了一下,灼燙的瓷片掉了一地,連帶着滾燙的湯汁和燉好的骨頭,撒了一地。

她離得太近,穿着露腳背的涼鞋,從腳踝到腳面,避之不及的一隻腳被盡數澆了湯,楚瀅大腦空白地站在原地,看着滿地狼藉,神色狠狠地愣了一下,纔剛剛止住的眼淚,又猛地迸發而出。

時間是四點二十分。

從到家,她前前後後用了三個小時,熬得一鍋湯,沒了。

天要亮了吧。

夏天亮的早,五點多就天亮了,她還急着去醫院看烏童呢,怎麼辦,她還着急着去醫院看烏童呢。

他肯定醒了,他會不會怪她,他醒來的時候她不在。

她燉了湯的,她準備天一亮就給他送去,可是怎麼辦,馬上就天亮了,她燉好的一鍋湯,就這麼沒了。

沒了啊。

楚瀅不敢置信,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撒了一地的冬瓜和肉塊。

肉塊還散發着香味。

她多能幹,她第一次燉湯就燉得這麼好,烏童看見了肯定會誇獎她的,他應該誇獎她的。

可是什麼都沒有了。

他看不到也吃不到,怎麼辦,要不要再燉一鍋,還來得及嗎,她做起事來笨手笨腳,這麼慢,還來得及嗎?

她又想燉湯,又想天一亮就去看他。

可是怎麼辦,她到底要做哪個,楚瀅六神無主,蹲下身去,愣神地看着滿地狼藉,看着看着,淚水就劃過臉頰,她猶豫着,擡眼看冰箱。

到底要燉湯還是收拾東西去看烏童?

她這樣想着,都沒注意到背後的廚房門突然打開了。

她響聲太大,別說一樓的傭人,家裡所有人都已經被驚醒,此刻,都站在門口,神色詫異地看着她。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及膝裙,蹲下去,背朝着所有人,蜷縮的後背讓她看起來像一隻蝦,裙子耷拉在地上,染了湯汁,看上去狼狽得不得了,她卻好像根本沒有察覺,就那樣雙手環抱着自己的肩膀,蹲在地上,也不知道幹什麼。

楚母看着她,一絲睡意也沒有了,正想說話,楚瀅卻突然站起身來。

她神色急迫,往冰箱的方向走。

一衆人這才發現,她一隻腳被燙傷,通紅通紅,好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紅,有些地方好像都燙破皮,看得見皮肉和血跡,腳背上燙起了大大的水泡,連在一起,看上好可怕。

還有腿,她兩條腿被瓷片劃了好幾道口,滲出血。

真的是太可怕了,楚母受驚般猛地捂了嘴,淚水從她美麗溫柔的眼睛裡落下來,染溼了手指。

楚瀅好像不知道疼,她走得還很穩,步伐急促地往冰箱的地方去。

楚奶奶沒下來,楚老爺子和楚沐,還有跟來的幾個下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晌,楚沐似乎是有點害怕,聲音輕輕道:“楚瀅?”

楚瀅的步子突然停在原地,怔怔地看過來,看見所有人都看她,神色愣了一下,有些緊張地搓手道:“吵醒你們了嗎?我就是想燉湯,笨手笨腳的,湯灑了,要重新燉的,要再燉一鍋,時間已經不夠用了。”

她說話和平時不一樣,聲音輕輕的,就像個正常的乖巧女孩。

楚家人夜晚知道了烏童出車禍的消息,卻並不知道是因爲她,此刻看着她,倒也第一時間聯想到可能是烏童的緣故。

楚老爺子沒有平時那麼嚴肅,聲音溫和道:“這些事讓傭人做就可以了。你這回來不休息,半夜做這個幹什麼?”

宋望已經說了烏童傷很重,這一時半會也不可能喝湯啊。

所有人看着她此刻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心裡都有些怕,竟是沒人敢說多餘的話。

“烏童喜歡喝冬瓜排骨湯,我做給他喝,天亮了就要送到醫院去,說不定他昨晚就醒了呢,他醒來沒見我肯定傷心。來不及了,我要趕緊再燉一鍋,你們不用管我。”

“瀅瀅。”楚母崩潰地喊了一聲,喃喃道,“你的腳,別做了,乖,媽媽幫你做,你的腳受傷了,你要休息。”

“誒?”楚瀅看了她一眼,這纔去看她的腳,她看了一眼,大腦倏然空白,站立不穩,她神色呆愣地跌坐在原地。

很疼……

她從來沒有這麼疼過,腳上傳來的灼痛感一時間傳遍全身,她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下意識用手去抓,又恨不得剁了腳,還想胡亂地在地上打滾,減輕疼痛。

她伸手去抓腳,楚母連忙快步過去抓緊她的手。

楚瀅一擡頭,看到了不遠處門邊一個淺藍色的碎花圍裙。

白茉很多時候在家休養,最喜歡做飯,每次在廚房幫忙,出出進進,她圍着的,總是那個淺藍色的碎花圍裙。

看着她慣常用的那個圍裙,楚瀅神色呆愣了半天,又哭了。

她這眼淚來的毫無徵兆,就好像泉水從泉眼裡涌出來一般,爭先恐後地涌出眼眶,她目光定定地看着那條圍裙,半晌,徹底崩潰了,嗚咽道:“白茉,白茉。”

她當年的確不是故意燙傷她。

爺爺一巴掌將她扇倒在地,她才四五歲。

看見白茉在地上打滾,看見所有人都着急地圍着她,她縱然覺得害怕,覺得慌張,心裡有一種酣暢的快感。

她覺得活該,誰讓她搶她的東西。

她又不是楚家人,就因爲死了爸爸,就非得賴在楚家,享受着那麼多人的憐惜和關心嗎?

那些原本都是她一個人的。

這麼多年,她不敢正視白茉那道疤,可從來沒有一刻,像眼下這樣後悔懊惱,像眼下這樣,深刻地體會到她的痛。

她才比自己大兩歲,她當時纔多大,她瘦得像豆芽菜一樣。

自己怎麼會那樣對她,怎麼能那樣對她,爲什麼燙傷她,爲什麼燙傷後都沒有道歉,爲什麼這麼多年都沒有道歉。

一定很疼吧,她當時一定很疼吧。

她那麼小,還燙傷在那樣的位置,一定很疼吧……

“白茉。”楚瀅抽抽搭搭地說着,淚水止也止不住,淚眼婆娑,下午到現在流了太多淚,她一雙眼腫得跟核桃一樣,嘴脣被咬破,整個人看上去都無比狼狽,她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慢慢地,對上了楚老爺子複雜難言的神色。

楚老爺子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半晌,楚瀅突然更大聲地崩潰哭起來,痛苦地哽咽道:“爺爺,我錯了。”

她十幾年沒有給任何人道過歉,白茉死了,楚灃也跟着去,楚家人一方面難過,又一方面也着實身心俱疲,沒有人責怪她。

這一刻看着她,看着她哭,看着她說話,一顆心都緊縮起來。

楚母也流了滿臉的眼淚,看着她,哽咽着說不出話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楚沐呆站在原地,看着楚瀅觸目驚心一隻腳,無比心痛。

他這一生,最怕看見的就是燙傷燒傷,幾乎無法忍受,他邊上的楚老爺子拍了他一把,開口道:“愣着幹什麼,還不把她趕緊抱回房間!”

楚沐回過神來,連忙應是,快步上前去抱她。

楚瀅蜷縮在楚母的懷裡,聲音哽咽道:“不用,不用。我不要上去,我還沒有燉湯呢,一會天亮了,得給烏童送去。”

“都這樣了還燉什麼湯?”楚老爺子着急地說了一句,催促楚沐,“將她抱回房,速度快點!”

又轉身朝向身後,吩咐道:“叫一聲,趕緊叫醫生過來,別愣着呢。”

楚沐不敢再耽誤,不由分說,扶起楚母,將楚瀅抱起來,出了廚房,上樓去。

楚瀅沒有再說話,快到自己房間的時候,又突然擡頭看向了楚沐,聲音沙啞道:“我不想回房,送我去白茉的房間吧,行嗎,送我去她的房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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