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行的貼身丫鬟,粗使婆子,由顧仲安的親兵組成的百來人的護衛,衣裳用具,書籍字畫,還有一些零星的物件,該就位的,該整理的,都已經處理妥當,而京城府中與“悠雅一生”,顧雅妍也安排好,現在只等着出發的日子。
一年多的時間,近四百個日夜,舊事悠悠如流水,水色的光陰在宛轉低迴中逝去。
趙佑珉,我又不是東大門貨架上的一個果子,你憑什麼?你以爲你已經很瞭解我了嗎?對不起,這次你可能又要失望了,我連自己的情緒就顧及不了的時候,更不可能去照顧別人了犧牲自己,成全天下人的這種事情,我顧雅妍是永遠也不可能做出來的
因爲,這絕對是得不償失的買賣
喜歡的時候,大可以連帶着好生對待她的家人,可是等不喜歡了的時候呢,還能指望他像以前一樣的照顧嗎?如果想要走的穩穩當當,長長久久,靠自己纔是最可靠的,如果想只是做一錘子買賣,這也不一定就是捷徑,這世上永遠不缺捧高踩地,落井下石之人,靠山不在了,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厭倦了,就給你自由,說得好聽,到時候她還會有什麼自由可言?在這個世界,她顧雅妍早已終生打下了“趙佑珉女人”的烙印,除非她想孤獨終老,否則即使有人不介意,不在乎,她將走的也會是一條艱辛無比的道路,婚姻從來不是兩個人的事情
而且,更難以抉擇的情況是,如果她還有了孩子,她難道能狠心丟下它在那血雨腥風的地方獨活,自己去追求什麼所謂的自由嗎?
再見了,趙佑珉能被你如此的“眷顧”,也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吧可是,怎麼辦呢?我既然現在已經得到了那嚮往已久的自由,怎麼可能還會將它交到你手裡,作爲你對付我的利器呢
然而,顧雅妍終於還是沒有按照既定的行程出發。
這一年的夏天,整個雍熙王朝從京城開始,直到南夷和西北,大部分地方的天氣都特別古怪,該豔陽高照的時候不出太陽,日日下雨,基本三天一場小雨,五日一場大雨,氣溫堪比春秋。很多地方的河牀高漲,決堤,水患,告急……全國各地的關於水災的摺子如雪花般飄向了乾光帝,顧仲安忙得腳不沾地。
這種情況下,顧仲安完全分不出一絲毫的精力顧及家裡這方面的事情,發了洪水的話,原先預定的水路自然是不能走的了,路線得重新定出來。任何天災,必定會有,四處流竄的災民,暴動,趁火打劫,不安全因素,如果一定要走的話,護衛也得重新安排……
“二妹,請留步”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語氣有些猶豫。
“姐夫可是有什麼事情?”顧雅妍就有些訝異,王瑞琪找她會有什麼事情?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但是兩人統共都沒有見過幾次面。
父親終於抽出時間來將他們回蜀中的事情敲定了,這次就是叫來她與姐姐姐夫一同商討的。一來顧仲安一直很忙,沒工夫安排,二來自從水患全面爆發,災情越來越嚴重,顧仲安就就明確表示希望他們情況穩定些再上路。
不過,這幾天,不知道什麼原因,顧仲安卻是突然改變了主意,很迅速的安排好各項事宜,除了極少數山路繞的太遠要走水路的情況,其餘一律改走陸路,寫了名帖讓他們帶好,給一些有交情的地方同僚去了信,又將護衛由一百人變成了三百人,然後才催促他們上路。
今天他們便是來和顧仲安告別的,明天一早上路,而顧仲安要上朝,自然送不了他們。顧雅妍才走出顧仲安的書房,便聽見有人喚她,回頭看顧雅婧已經不在了,王瑞琪這個時候叫住他是要幹什麼?
“明天就要啓程了,路上可能休息得不太好,二妹今晚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王瑞琪卻是在這種場合寒暄起來,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兩人就在聽雨閣外的青石小道上,天氣有些悶,是不是又要下雨了。
顧雅妍更納悶了,但面上還是柔柔的說道,“是,多些姐夫的關心,你也是”
當年那個陽光風發,意氣張揚的男孩子,經歷了家庭的鉅變,現實的歲月洗禮,也才十六、七歲,性子已經發生了完全的改變,溫和謙卑,內斂謹慎。王瑞琪話不多,雖然在京裡待過幾年的時間,但是交遊並不是很廣,除了顧仲安帶他出去見人以外,都是一個人在家中苦讀。
“嗯”王瑞琪想了一會兒,好像實在沒有什麼其他可以再客套的樣子,就說道,“岳父書房裡的那本《古文軼談》聽聞是妹妹謄抄的,想不到妹妹的簪花小楷寫得這樣好”
“姐夫過獎了,只是信手塗鴉罷了,承蒙你不棄”顧雅妍客氣道。
“妹妹實在過謙了,我還沒有見過誰的小楷寫得這樣賞心悅目,不知妹妹是臨了誰的帖子?”很感興趣的樣子。
“是衛夫人的,姐夫想要練習小楷嗎?”這種字體比較雋秀婉約,不太適合男子聯繫。
“衛夫人?”王瑞琪很有些茫然,“看來我是太孤陋寡聞了,竟不知這衛夫人是何方高人?”
啊對了,忘記這裡沒有衛夫人這號人物“是以前巧合遇上的一位夫人,機緣巧合得了她的指導。我也不知道她是誰,只知道她孃家姓衛,別人都稱它衛夫人。”
“哦這樣啊”很有些失望的樣子,“不知妹妹還有沒有這衛夫人的帖子,或是有什麼自己寫的字帖沒有?”
真的想要學寫簪花小楷?
王瑞琪見顧雅妍沒有吱聲,有些吞吐道,“我有個妹妹很中意書法,卻是一直沒有找到適合臨摹的帖子,我見妹妹的字很適合女孩子聯繫,便貿然來求了。妹妹那裡要是沒有就算了”
哪個妹妹?是王家的堂妹嗎?還是那個什麼林晶表妹?“確實沒有現成的帖子,要是姐夫不嫌棄,用我的字印了帖子可好?”
“若是能如此,就再好不過,有勞妹妹了”王瑞琪就對顧雅妍微微鞠了一躬表示謝意。
顧雅妍忙測過身,“姐夫多禮了”
第二天,顧雅妍和一寶二寶,顧雅婧和王瑞琪,還有丫鬟婆子護衛,四五百人,還有二三十兩的馬車箱車,浩浩蕩蕩的隊伍出發了,因爲是要送李氏的骨灰回蜀中顧家祖墳安葬,所以一路都是着孝服。這裡的人,除了皇帝皇后意外,其他人一律實行火葬。
一路順利的出了京城,然後沿着官道,過了通州,徐州,益州,西州,新洲,來到了錢江渡口。
人全是人顧雅妍從沒見過這多的人準確的說是這麼多這樣的人
或躺或坐或臥或站,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個個都衣衫襤褸,枯乾瘦弱。離車隊近些的人雙目無光的看着他們,眼神都是灰色的,很木然,也很絕望。還有些人則在試圖靠近,不斷的苦苦哀求着:“幾位大爺,小姐,救苦救難的活菩薩,行行好,有吃的賞小的一口吧小的給您老人家磕頭了……行行好吧……”
聽說這次的災情非常嚴重,那些災民猶如蝗蟲過境,只要有機會,便遇到什麼吃什麼,遇到什麼搶什麼,並且陸陸續續地往東京城裡來了。雖然朝堂上一片肅穆和忙亂,但京裡其他的並沒有受到多少影響,無論富人和窮人,都安安穩穩地過着自己平時的日子。
就算是有人提起哪裡的人被災民殺了、搶了的事情,大多數人都一笑而過,災民哪一年沒有?哪裡沒有?災民也是良民,多數人混過這段難捱的時光,都會選擇重新回到家鄉種地生活。都只是要飯,給人打短工而已,說他們會順手牽羊不奇怪,可要是殺人搶劫,那卻是極少數的,不足爲患。
所以,顧雅妍親眼見到這樣一番情景的時候,那種震撼可想而知,竟是到了這樣嚴峻的程度
“讓開讓開”護衛兇悍的呵斥聲。
顧雅妍透過細葛布車簾,看着那些在母親懷裡哇哇大哭的孩子,看着那些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人,看着那些飢餓疲倦的眼神,雖然是近乎絕望了,那意識的深處卻還在本能的尋覓着一線生機。
一道薄薄的青幔,卻彷彿隔開了兩個世界。
她終於看不下去了,轉過頭來問:“墨香,咱們還有吃的嗎?拿出去給他們一些吧。”
“是,小姐,我現在就去找找看。”墨香忙道,她是捱過飢、受過苦的,自然深知那是一種什麼滋味。
“可不敢這麼做”錢媽媽慌忙攔住了墨香,“二小姐,你不知道,這些人眼下看着有氣沒力的,可只要是有一點吃的放在面前,那立刻就跟瘋了似的。咱們外面現在有一大羣護衛明刀明槍的守着,他們纔不敢輕舉妄動,可一旦看到吃的,這麼多人一齊瘋起來,外面那些護衛未必就能擋得住,萬一讓他們闖進來驚擾了小姐和少爺,那可怎麼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