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清晨的時候,桑行之回房,蘇慕歌盤膝坐在他門口,門神一樣。
“師父。”蘇慕歌感應到他的氣息,立刻起身行禮,“不知秦錚如何了?”
“他回蓬萊閉關去了。”桑行之笑了笑,似是很滿意眼下的結果,“我原意是想着你傷他一傷,豈料你那情郎倒是更有手腕,還頗具大家風範。”
蘇慕歌並未計較“情郎”二字。
“你來尋我,總不是隻爲詢問秦錚,進去說吧。”
禁制破除,蘇慕歌隨着他進入房間。
先前在門外未曾察覺,師叔竟也在這屋內,縮進九尾蜷成的毛團子裡,砸吧着小嘴兒睡的正香。聽到動靜之後擡了擡眼皮兒,見是桑行之和蘇慕歌,便翻了個身繼續睡。
桑行之盤膝在榻上打坐,示意蘇慕歌可以開始了。
她想要詢問噬魂劍的事情,但又不知先前裴翊是怎麼說的,便具體連帶假設,將九夜笙和噬魂劍說了個七七八八。最後詢問桑行之的看法。
桑行之只道:“青木同我說過了。”
蘇慕歌訝異:“師叔是如何知道的?”
桑行之避而不答:“劍皇哪有那麼可怕,弒神之力和地獄之火的力量,絕不足以燒掉整個魔域,此乃無稽之談。”
蘇慕歌想說這是真實發生過的。
“九夜笙天性通透,劍心通明,一分戾氣也無。除非傷他至極,痛斷他肝腸,這樣熬個千把年,熬出劍皇之怒,那一腔怒火焚燬魔域我纔信。”
果然還是如此。
同蘇慕歌猜的一般無二。
“魔劍皇是殺不死,毀不掉,更無法飛昇的。教他以人的姿態活下去,熬到壽終正寢即可。”桑行之緩緩道,“其實亂世必有妖孽生,即便是劍皇之怒,也需吸收足夠的怨氣和怒氣,只要這魔域世道太平,他的存在,便無甚威脅。”
蘇慕歌微微頷首,其實這根源還是出在魔族的戰火中。
自幽都王離世,原本就連年戰亂,後來裴翊大動干戈,這把火便越燒越旺。
蘇慕歌正欲再問,擡眸窺見桑行之一手捂住心口,頻頻蹙眉,極痛苦的模樣。
她心下駭然:“師父,您怎麼了?”
桑行之繃住脣半響不語,稍稍平穩後,才憂心道:“蓬萊出了大事,有股力量正在試圖攻擊護宗結界,你師伯和衆長老聯手催動我體內禁制,急召我回去。”
“是何大事?”蘇慕歌驚道。
“我繼任蓬萊掌門以來,這還是頭一遭,想必是極嚴重的。”
蘇慕歌仔細回想上一世此時,可有發生過大事。冥思之下,驟然一凜。
是獸潮爆發!
那是蘇慕歌再世五百年內,經歷過最大的一場浩劫。
誰也不知那些詭異妖獸是從哪個界域來的,只知道某一天,北海某個小島上空,赫然出現一個黑洞。起先黑洞只有一尺寬窄,從內竄出大量一二階妖獸。爾後黑洞越來越大,妖獸的級別也越來越高,整整持續了八十多年,十洲三島各宗各門折損大量弟子,連元嬰道君都損了五六名。
蓬萊算是各門派中最安穩的,但也隕落了不少弟子。
金光師父還命自己前往蓬萊,求教過桑行之禦敵之道,卻被他擋在門外。
痕說,那是神的滅世天罰。
然而就在衆修士憂心忡忡,揣測會不會有什麼化神大妖物從黑洞內涌出時,北海上空那個恐怖黑洞,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痕又說,那是滅世神同守護神達成了協議。
蘇慕歌只是當成笑話來聽。
“咱們走。”桑行之思慮罷,倏然起身,“我本想留下瞧瞧焰魃打的什麼主意,如今沒得功夫同他糾纏了,咱們即刻啓程追上秦錚,同他一起返回蓬萊。”
“走得掉嗎?”蘇慕歌不免擔心。
“他攔不住我。”桑行之向九尾使了個眼色,九尾立刻會意,撐起一層禁制,將熟睡中的青木保護好,“若焰魃真想殺你,讓他來蓬萊,我大開宗門恭迎他。”
蘇慕歌自然跟着桑行之走,身爲蓬萊弟子,守護宗門,她責無旁貸。
桑行之也不再理會什麼法度,只管撐起劍罩飛出天機城。
守城魔衛士見是他,不敢阻攔,只上報天機侯府。
一路上,蘇慕歌腦子裡全是當年獸潮爆發時的景象,想着想着,連鮮血都不免沸騰起來。遙想當年,她和裴翊作爲崑崙弟子,一起……
等等……
她將裴翊坑來了天機城,然後自己走了?
九夜笙和噬魂劍的事情還未曾解決,而且裴翊似乎正在籌謀什麼大事,她就這麼丟下他走了不成?
“師父,徒兒現在不能走。”蘇慕歌掐了個決,止步,“不能走。”
桑行之毫不意外,只是輕嘆:“你一人留下,爲師斷不能安心。”
“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浮風。”
“你……”
蘇慕歌撩開袍角,跪下之後垂眸拱手,愧疚地道:“暫不能爲蓬萊效力,徒兒愧對您的栽培教導之恩,待徒兒結束在魔界的雜事,必當即刻折返蓬萊禦敵。”
獸潮之災固然重要,宗門安危她固然時刻端在心中,但她不是桑行之,身爲蓬萊掌教,肩負重任,桑行之必須第一時間回宗坐鎮,一來怕蓬萊人心不穩,二來怕外敵趁機入侵。
而宗門弟子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當年有她,崑崙沒見得平安。當年沒她,蓬萊也沒見得遭殃。
除此之外,蘇慕歌心中埋着一個強烈憂慮,師父一人離開魔界,應是暢通無阻的,如若帶她同行,必遭險阻。
雖不知焰魃存的什麼心,但他是不會放任自己就這麼離開魔界的。
師父雖然進階元嬰後期,但之前耗損大量修爲幫自己療傷,識海又遭重創,並未曾復原。如今身在焰魃的地盤上,同他交手恐佔不得便宜,何況還有虎視眈眈的魔三侯。
若是從前,蘇慕歌不會長他人志氣,但靈識洞天神交一場,焰魃的境界絕不容小覷,這是毋庸置疑的。
就算她能離開,獸潮爆發之際,焰魃追來蓬萊殺人,蓬萊危矣。
這是她自己無端惹來的麻煩,斷不能連累師父和蓬萊。
當年師父不肯收她,言她許會給蓬萊帶來危難,她斷不能教此話一語成讖。
故而蘇慕歌的態度十分堅決:“師父,我蓬萊泱泱大宗,數萬年基業,乃十洲三島第一正道!魔族天機侯爺一連下了兩張帖子,而師父亦是接下了帖子,眼下不論遭遇何等危難,我等連夜離開若無一人出席,此舉實在有損我蓬萊顏面!”
桑行之一撩廣袖,笑了:“什麼顏面,那是個什麼東西,能吃麼?”
蘇慕歌苦笑道:“徒兒心知師父大智慧,您胸襟闊達,從不理會這等俗事俗思。然徒兒道行淺薄,不及師父分毫,尚未有此豁達胸襟。身爲蓬萊弟子,更身爲您座下親傳弟子,實無法不顧及您和蓬萊的顏面啊……”
桑行之目色微動,並不作答。
蘇慕歌伏地再拜,面色肅然:“何況,禍事乃是徒兒闖出,且不論徒兒是否有能力脫困,都不能因此而退縮。徒兒一貫信奉正面突破,即使在您看來冥頑不靈,但徒兒哪怕爲此道消身殉,亦是無怨無悔。”
“我想我或許知道,我同青木之間的差距究竟在哪裡了。”桑行之偏了偏頭,探一眼熟睡的小青木,“你如今這性子,真是同他如出一轍。”
“師父……”
桑行之沉思半響,嘆息道:“世人皆說我收徒弟眼光毒,卻不知我亦有走眼之時,慕歌,爲師竟從未想到,你有這般驚人心志。”
“師父,請您立刻返回蓬萊坐鎮。”蘇慕歌拜請。
“也罷。”桑行之心口的痛楚一陣比一陣強烈,他縱是想留,也留不得了,望天長嘆一聲,“那你且諸事小心吧,了斷之後,即刻回來。”
“徒兒領命。”
目送桑行之和九尾飛遠。
蘇慕歌方纔起身。
一轉臉,沒走多遠,即窺探到裴翊在遠處看她。
蘇慕歌御風飛至他跟前兒去,見他面色不善,也沒有上前:“你何時出來的?”
天機城外,古樹之下,裴翊站姿挺拔如鬆:“你本該隨桑行之離開的,我已經做好他若敢攔你,便在他面前現身的準備。我想,對叔叔來說,我這個侄兒的存在,應該是個更大的衝擊。”
蘇慕歌方纔早已想到了這一茬:“所以我沒走。”
“我見你回來,準備痛罵你一頓。”裴翊肅着臉上前,同她只餘一寸之距。靜默片刻,繃緊的下顎卻陡然一鬆,伸手將她攬進懷裡,“但我又忍不住開心……
“裴翊,我回來是要同你聊聊噬魂劍的事兒。”
明日不知將要發生什麼,蘇慕歌決定先將噬魂劍給解決掉,也不管眼下這個氣氛說出來是有多煞風景,只一五一十的說個清楚明白,包括桑行之的評斷。
她能感受到裴翊的手臂越箍越緊,他在極力隱忍。
“你是殺不死九夜笙的。”蘇慕歌指出。
“那我也得試試,絕不能留着這個禍害!”裴翊逼人的酷戾煞氣再次泛起,鬆開蘇慕歌,看着她的目光銳利起來,“我知你同他有些交情,但此事不比魔核,沒得商量!”
“你儘可以去試試,即便放他一身血,他還會再生出來!”這一點,蘇慕歌再清楚不過,“而且你爲何不往深處尋一下根源,當年地魔族爲何會被煽動造反?這一路我扮成墮魔者,隨九夜笙走過來,連我都覺着,你們天魔族的優越感實在太甚,且不說他們並不你們低賤什麼,如此嚴苛壓迫,造反只是早晚的事!”
裴翊脣畔浮起輕嘲:“地魔原本就低賤,此乃祖制……”
蘇慕歌厲聲截斷他的話:“那你打算入魔還是入道?!”
裴翊微頓,吐出一個字:“魔。”
蘇慕歌怒道:“那你我日後若有一子,豈不是日日被你嫌棄?!”
裴翊一時語塞,呆呆的。
蘇慕歌觀他表情,便知他未曾考慮過。
在這個節骨眼上,並不想火上澆油刺激他,但有些話,她不得不說在前頭:“你近來總說想同我一路攜手走下去,竟從未想過你我該如何攜手走下去。你魔魂內的血統是有多重要,你不會不懂,待那時,不知又有多少你的手下要來毒死我!”
裴翊怔忪了下:“你之前丹田崩裂……”
“當然,這些我並不畏懼。”蘇慕歌胸口有些發悶,聲音也沉下去不少,“但你若堅持恪守所謂的祖制,我想,你我真的可以到此爲止了。”
裴翊顯得愕然。
“此事你來琢磨吧,也不必顧慮我的感受,因爲日後有你沒你,我都是一樣的。”
蘇慕歌說完一拂袖走人。
只留下裴翊一人在樹下陰沉着臉。
但他不否認,慕歌的顧慮合情合理。
上一世娶她的時候,裴翊從來不曾想過這個問題,因爲他眼前壓着幾座大山,翻都翻不過去,哪裡會思考什麼血統和子嗣問題。
如今被她一罵,這的確是個大問題。
焰魃一生無子,他是天魔王族唯一血脈,若是生個地魔出來,這可如何是好
一早,蘇慕歌收拾妥當。
正準備前往天機侯府時,銀霄終於打了個哈欠,從靈獸袋探出頭:“哎呀,總算是醒過來了。”
“我已醒了三日,你爲何才醒?”蘇慕歌歡喜的抓了抓它的頭。
銀霄也不躲,任憑蹂|躪,攤着爪子說:“損耗大就是這樣啊,若你下次再來一回,我可能睡得更久。”說完“呸呸呸”,一連啐了好幾口,“瞧我這烏鴉嘴,諸天神佛莫怪莫怪,慕歌你鬼神不近,大吉大利,逢凶化吉啊!”
逗的蘇慕歌哈哈大笑:“行了行了,醒來正好,隨我一起去參加壽宴,我底氣也足啦!”
“誰的壽宴?”
“幽都大長老的。”
蘇慕歌便將這幾日的事情粗粗一說。
銀霄震驚的半響說不出話:“所以桑行之走了,你一個人去?”
“是啊,代表師父,我必須去。”
蘇慕歌理了理道袍袖口的褶皺,今日她特意穿的比較正式,水藍色的素雅長袍,長而寬闊的月白腰帶,長髮以玉簪綰了一半,另一半則隨意的披在身後。
這裝扮與在崑崙時是不同的。
崑崙弟子清一水的合身長袍,道髻端正,顯得英氣逼人。
而蓬萊的風格,則是清雅靈動,恣意飄逸。
銀霄這才注意到她今日確實有所不同,咂咂嘴道:“如此裝扮,別說,還真有一派仙風道骨的大家風範。”
“是這具皮囊好看。”蘇慕歌笑了笑。
“不,皮囊算的了什麼,你由內而外透出的氣質纔是根本。”銀霄擠了擠眼睛,“慕歌,比起聚窟洲與你初見時,你身上的戾氣少了太多。”
“弟弟救了回來,程靈璧被我虐殺,仇報了大半,戾氣自然會少。”
蘇慕歌心道這不是明擺着的麼,她原本就不是個嗜殺之人,若不是遭過那些個罪,誰願意有戾氣,誰天生愛殺人啊?
搖搖頭,出了門。
卻又被裴翊堵在門口。
“我想清楚了。”裴翊揚臂攔住她,“我若有幸得一麟兒,橫豎都是你生的。這所謂的天魔血脈反正也延續不下去了……”
一聽這話,銀霄立馬吃驚的伸出頭,高聲嚷道:“我x,我錯過了什麼?才三天不見,你們就進展到生孩子了啊?
蘇慕歌一拳頭將它錘下去,只剩下“嗷”的一聲。
“你是這樣決定我不意外,但後果你考慮過沒?”
“若真不行,那就學我父王以暴制暴,殺到天魔族不得不承認,不得不俯首稱臣爲止。”
裴翊話雖說的冷冽,其實內心並不認同赤魃當年的所作所爲,而且說的也不是特別堅決,心裡頭怎麼都覺得有些不服氣。
或許是他沒有赤魃覺悟高,搞什麼衆魔平等,不分種族。
他心中天魔族的優越感一直存在,嫌棄地魔族也並非一天兩天。尤其上一世地魔族造反,搞得他功虧一簣,更是恨不得日後將他們一一殺個乾淨。
不過他如今再一想,他孩兒也是個地魔。
雖然這孩兒八字沒有一撇,連孩兒他娘都還沒搞定。
但這感覺就是有些不一樣了。
不管天魔還是地魔,他裴翊的孩兒一定是天上地下最優秀的,根本不必懷疑。
蘇慕歌本想再說什麼,卻驚異的發現他的臉頰居然微微泛出一絲紅暈。
“行了,別擋路。”蘇慕歌的嘴角狠狠一抽,一俯身從他手臂下鑽過去,放他在那胡思亂想。時間不早了,她還得去天機侯府。
早一點見到焰魃,早一點知道他的打算。
才能早一點回去蓬萊抵抗獸潮,護她宗門。
……
一路步行至天機侯府,遞了帖子,有魔衛士專門引她入內。
主殿外的廣場上坐滿了魔人,瞧着裝扮,一半以上都是長老院內的長老們。當然只是級別不夠的長老,類似姜頌紅濛幾位,必然是居於主殿內的。
她是代表桑行之來的,自然也是主殿。
果然,魔衛士前行引路,走的正是中道,這一走可就引來諸多目光。
她這身靈動飄逸的道修裝扮,實在太扎眼,整個壽宴上,獨她這一份兒。
甚至有金丹後期境的魔人釋放威壓,妄圖令她出醜。
蘇慕歌又不是沒見過大場面的人,一面蘊起內息抵禦,一面目不斜視拾級而上,看在魔人眼裡,頗有遺世獨立、羽化登仙的氣度。
愈發顯得他們魔人小家子氣。
魔衛士只送她至主殿門口,並不敢僭越殿內一步。
蘇慕歌獨自入殿,酒饌果菜已是一應俱全,兩側前排共設十席,已落座九人,她見過其中五人。天殘侯、炎武侯、姜頌、紅濛、雙斬。另外四位從未見過,理應是天魔族貴族。
而餘下一空席,在殿中主座左手下方第一個,爲一等客位,應是留給師父的。
至於火羅剎他們,都各自在父親背後的小席位安分坐着。
能進內殿來的,盡是耳聰目明之輩,早將蘇慕歌的身份摸個門清。而且不見桑行之,也不覺得意外,估計知道桑行之已經離開,她是作爲代表來的。
因此一干元嬰天魔人無人側目。
頂着元嬰修士的氣場,蘇慕歌心裡不發毛是假的,她強撐着走去最前方,猶豫自己是坐在師父的主桌位置上,還是坐在師父後排的小桌上。
猶豫來猶豫去,她一屁股坐在主桌後。
與她對面而坐的炎武侯立刻不幹了:“豎子小兒,好大的膽子!”
蘇慕歌別的不行,就是膽子大,她要看一看這焰魃的態度,膽子不大可不行。
“人家代表着桑行之,坐主位有何不妥?”天殘侯坐在蘇慕歌一側,本在她坐下時,也是火大,但比起自己的位次低於炎武侯,他更火大,“一把年紀的人了,還斤斤計較這個。”
“並非本侯斤斤計較,位次代表的乃是身份!”炎武侯對於能壓天殘侯一頭,原本十分興奮,如今反被一個金丹道修給壓了,豈不氣悶,“你只是代表桑行之,並不是桑行之,滾後面去!”
“你就坐那。”天殘侯指了指蘇慕歌。
“滾!”炎武侯也指着蘇慕歌。
“不必理會他。”
“再不滾,本侯扒了你的皮!”
“無妨,本侯替你頂着。”
“狄殘廢,你分明是同我過不去!”
“同你過不去怎麼了?”
……
殿上只聽見兩魔侯的爭吵聲,兩位元嬰魔侯對罵,這威勢波及殿外修爲低些的魔人,好端端吃個果子,一張嘴,全都開始大口嘔血。
蘇慕歌距離他們最近,也是拼命壓住喉頭一股腥甜。
豈料威壓一瞬間便消失了,兩魔侯也沒了動靜,瞧他們的臉色,似乎被一股更強大的威壓所震懾住,緊緊抿着脣,一動不動。
就聽見一個清悅的聲音笑道:“好端端的,又吵什麼?”
衆魔人盡是一凜。
神識目光紛紛向殿外尋去,恍惚間,主座上竟就多出一個人來。
焰魃歪靠在座椅上,坐的並不端正。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拎起果盤內的一顆褐色果子,各掃兩侯一眼:“千年的玄天果,也堵不住你們的嘴。”
果然是他……
直到這一刻,蘇慕歌才真正相信了。
聲音同相貌是分毫不差的,只是靈識洞天內,他是一身翠竹紋樣的長衫,如今一襲黑袍,顯得陰鬱了許多。
她不由皺了皺眉。
火羅剎一羣小輩兒的眼睛,“唰”一下便直了。
兩侯啞忍許久,炎武侯才哼道:“我只是在教這小道士規矩。”
“欺負人小姑娘纔是吧。”天殘侯冷笑。
“今兒你是主人,你且說她該不該坐主位上!”炎武侯逼問焰魃。
天殘侯也將目光投向焰魃。
殿上衆魔人全都望過去。
蘇慕歌坐在哪裡,同他們有個屁關係,他們在乎的是焰魃對於座次的態度。
焰魃終於向蘇慕歌看了過去。
蘇慕歌回以訕笑,意思是給您添麻煩了。
焰魃徐徐道:“蘇小友,那裡的確不是你的位置。”
炎武侯臉上就露出幾分得色。
豈料焰魃竟然招了招手:“過來與本座同席。”
此言一出,闔殿譁然。
蘇慕歌同樣怔住:“這……前輩,這不妥吧。”
“有何不妥?”
焰魃旁若無人,拎起玉壺,撫袖將面前兩樽空杯斟滿。衆魔人直至此時方纔注意,主座上一直襬放着兩樽酒盞,“你敢入我靈識洞天,敢坐我的鍛心崖,敢喝我的七情茶,如今不過小小一杯酒水,便不敢了?”
蘇慕歌手指顫了顫,這是要發難了。
輸人不輸陣,她起身鞠了一個全禮:“那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言罷,撩開袍角拾級上了主座,再向焰魃鞠了個禮,便在他一側坐下了。
炎武侯和天殘侯各自落了個沒趣,卻顧不得遮掩,目光全都凝在蘇慕歌身上,似要將她裡裡外外看個乾乾淨淨。
一時間數道元嬰視線匯聚,蘇慕歌猛的一顫。
尚未有所反應,焰魃微一拂袖,全給掃了回去。
這一舉動,衆魔人瞧個清清楚楚,先前在他們眼中,這女道士還只是一個代表桑行之的小人物,然而現在,誰也不敢再忽視她的存在。
姜頌蹙着眉,端起酒盞飲了一口。
紅濛睇了個眼色給他,打着哈欠道:“我說一定會有好戲看吧。”
姜頌陰沉着臉不語。
紅濛納了悶,想起之前他同這女道士聊過天,恍然大悟:“老薑,她該不是你相好的吧?”
“吃你的果子。”
姜頌屈指一彈,一顆玄天果便塞進紅濛嘴巴里。
他向主位看了一眼,憂心不已。
雖然裴翊已向他解釋過,兩人曾在夢中一番神交,實乃意外。但姜頌總有一個感覺,焰魃是在籌謀着什麼,而且針對着裴翊展開。
但裴翊一直隱藏的極好,不應該啊。
若是一早發現,以他的修爲,又爲何遲遲按兵不動呢?
這廂壽宴正式開始,氣氛卻古怪到極點,除卻主位上的兩人,幾乎無人主動說話。當然,也不排除他們私下裡正在傳音。
“我本欲與桑賢弟把盞言歡,豈料天不遂人願。”焰魃微微嘆了口氣,少頃,又倏然莞爾,“不過小友竟肯留下,倒是令本座頗爲意外。”
蘇慕歌心道,我倒是想走,也得看您老人家讓不讓我走啊。
她面上不動聲色,淡淡道:“前輩壽宴,家師未能前來已是遺憾,晚輩自是要來的。與前輩洞天一別,晚輩甚是想念。”
“確實,得遇小友洞天撫琴品茶,實人生一幸事。”
“不過晚輩百思不得其解,那日重傷昏迷,是如何入得您洞天之內的。”蘇慕歌做出絞盡腦汁的模樣,以示她那日並非故意,也不能再進入第二次,對他沒有威脅。
焰魃不以爲意:“機緣同際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小友無需掛懷。”
蘇慕歌不由探他一眼,懷疑他是否真有那麼豁達。莫非自己和師父全都揣測錯了,他邀她前來,只爲敘舊?
若不知他是焰魃,憑那琴音與七情茶,蘇慕歌是信的。
知他是焰魃,她不敢信,也不能信。
蘇慕歌也不再同他繞彎子,單刀直入:“前輩,晚輩確實不知入您洞天的法子,若您信不過,可以抹去晚輩那日的記憶,晚輩聽之任之。但若想要取晚輩性命,晚輩可是會反抗的。”
焰魃執盞之手微微一顫,訝異的轉頭看她。
倏然便笑了,笑容中隱隱透着幾分蕭索:“不知本座身份之前,小友引我爲知音。知悉本座身份之後,小友視我如虎狼。本座所擁有的這個身份,真有如此可怕麼,或者說,一日活在這個身份之下,便註定只能曲高和寡?”
蘇慕歌不答,她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上殿,她做好了他亮刀子的準備,結果他一直裝棉花。
看來壽宴上是攤牌不了了,正想尋個說辭離開,突然有位長老從姜頌背後的位置走出,三跪九叩地道:“大長老,如今已到時辰,您看,是否將魔典取出……”
衆魔人這纔想起來,今兒是要祭魔典的。
大家夥兒陡然來了精神。
魔典是他們魔族做審判、祭祀、占卜時纔會祭出的神物。
而此番用途,自是讓焰魃用魔典選出一名最合適他的伴侶。
小輩們誰都不曾見過魔典,各個引頸以待。
紅濛也搓搓手,好戲就要來了。
“不必了。”焰魃站起身,駁回了他的請求,“你們總不讓本座安生,成日裡這個逼迫,那個要挾,本座不同你們計較。如今本座已盡垂暮之年,所圖不多,只求個清淨都不成?”
撲啦啦的,殿外一衆長老紛紛跪下:“但我天魔族人才凋零……”
姜頌三人同時捏了捏眉心。
咱真不能換個詞兒了麼?
“你們就非得逼本座娶妻?”
“我天魔族人才凋零……”
“那也不必勞煩魔典了,本座所擇之人,便是她。”
一衆魔人紛紛順着他的手勢望去,再是紛紛驚掉下巴。
蘇慕歌坐在他手臂下方,直到被目光所包圍,仰起頭,纔看到焰魃所指的人,正是自己。
搞什麼?
打算用這種方式玩死她??
蘇慕歌忙不迭起身,向後退了一步,錯開他的手勢:“前輩,這種玩笑可萬萬開不得。”
殿上站着的執事長老,心知這位大長老從不開玩笑,瞠目過後,幾乎要一頭撞死:“大長老,她是一個道修!一個人類!”
“本座長眼了。”焰魃漫道。
“您豈能娶一個女人類?!”
“本座沒說娶個男人類你就該偷笑了。”
“此事萬萬不可!”
“你反對?”
“誓死反對!”
“那就快去死。”
那執事長老原本是跪着的,聞言直接跳起,身後又有九名長老裝扮的魔人上前,齊齊拱手:“我等寧死也不……!”
話未說完,但聽“轟”一聲!
誰也不曾看到焰魃是怎麼出手的,總之那十位長老同時被他給轟殺!
整個殿上一時間血腥瀰漫,肉屑翻飛,震懾住了所有魔人。
這個結果,紅濛並不曾料到。他驚愕過後,愈加興奮:“哈哈,終於等到他再開殺戒了!有生之年,終於可以知道他究竟想幹什麼了!”
“還有誰反對?!”
焰魃此刻的氣勢,同先前的溫潤柔和截然不同,厲聲怒斥,“反對的,大着膽子站來本座面前!不反對的,繼續喝你們的酒!”
下首的幾位侯爺有些恍惚。
依稀回到當年在幽都王座下戰戰兢兢求生存的日子。
幽都王失蹤了那麼多年,他們也日漸驕傲起來,卻忘了這位大長老身上,也流着同那暴君一模一樣的血。
故而心有餘悸的繼續低頭喝酒。
焰魃重新落座,殺氣一瞬收的乾淨,撫袖邀蘇慕歌入座,笑意吟吟:“蘇小友,對不住,惹你看笑話了,繼續。”
繼續?
請問還怎麼繼續?
蘇慕歌簡直快要氣笑了,這王族一家子妥妥的神經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