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歌豎起耳朵。
算一算日子,養父程不滅這一兩天內就會帶着他們姐弟三人抵達崑崙了。
淮離辯駁道:“我只是前去陪慎言真人下棋。”
“師兄你忒不老實。誰不知道半年前你從炎洲回來以後,就春心萌動的。”那叫楊昊的少年低低笑道,“從前慎言長老約您下棋,您總推三阻四,一聽說炎洲程家要送子弟前來北崑崙拜師,您便巴巴兒趕過去了,不是再等程家大小姐程靈璧,還能等誰?”
“沒有的事兒,休要胡說八道。”淮離一本正經地擺擺手,澄清道,“在炎洲時,蒙程前輩出手相助,於我有救命之恩,我是在等他老人家。”
難得一見淮離肅容,其他弟子便相信幾分。
可惜,他實力派的演技騙得過所有人,獨獨騙不了蘇慕歌。
上一世淮離喜歡程靈璧,可以說衆所周知,三天兩頭的去給她送丹藥。什麼高級拿什麼,什麼貴重送什麼,因爲送的太多,程靈璧吃不完,蘇慕歌也跟着沾光。
程靈璧並不十分刻苦,靈力卻增長迅速,同淮離脫不開關係。
須知道,五百年後十洲三島內只有兩位七品階丹藥師,其中之一就是淮離。
此人勢必得拉攏。
“不過。”淮離話鋒一轉,嘆息搖頭,“程前輩這幾日暫時來不了了。程家二小姐半個月前險些被幽都魔物奪舍,魔氣入體,前兩日纔將將醒來,恐要耽擱幾日。”
“什麼?!”
蘇慕歌突然站起身,俏臉黑如鍋底。
衆弟子被她唬了一跳:“蘇師妹,你怎麼了?”
蘇慕歌順了順道袍褶皺,再度坐下:“沒事,你們繼續。”
面上淡淡的,其實心頭早已翻起一層層駭浪。
她想起來了,出海崑崙之前,她的確曾被一道極霸道的魂魄奪舍過,幸虧程不滅及時出現,驅逐了那道魂魄。正因有此一遭,程不滅纔將痕所寄居的那枚通靈古戒贈予自己,只說佩戴此物可以抵禦邪祟侵體。
爾後果真如他所言,再不曾碰到奪舍者。
蘇慕歌有些疑惑。
自己原先那具身體,究竟有何奇特之處,竟屢遭奪舍?
但現下這些並非重點,重點是當年她第二天就醒了過來,並沒有所謂的魔氣入侵,更不曾耽擱出海崑崙的日期。
蘇慕歌一張小臉越繃越緊,前兩日醒來的麼,那豈不是同自己重生的時間接近?
如今那具身體裡的究竟是誰?
蘇慕歌一面認真思索,一面習慣性的導氣入體,大半個時辰過後,事情沒有想出來個所以然,她突覺丹田微微一熱,彷彿有一絲若有似無的靈氣順着經脈不斷遊走。
精神爲之一震,遂擯除雜念,專心進階。
先前導氣入體之所以感覺糟糕,是因爲蘇慕歌不知道這具身體經脈逆衝,如今既已知曉,便在導氣時逆向而行,稍加反覆。待靈氣在經脈中循環一個小週天之後,丹田內終於儲存了第一道靈氣。
蘇慕歌呼出一口濁氣,再度睜開眼睛,五識果真敏感許多。
就愈發覺得自己臭氣熏天。
南崑崙精英堂弟子即使不如北崑崙,最差也有練氣三層修爲,自然同時嗅到這股臭味,循着氣味一睃,立刻有人驚訝道:“蘇師妹,你竟然直接突破了練氣二層?!”
蘇慕歌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高階導氣法,冰系天靈根,加上五百年經驗傍身,沒有一口氣升至練氣三層,她實在覺得丟人。畢竟經脈逆衝的影響,在修行初期之時並不明顯,根據白梅的情況來看,至少也得築基之後纔會漸漸顯露。
她略有些沮喪的站起身,在衆弟子驚歎聲中,騎着代步仙鶴折返靈獸閣。
……
才走到自己房間門前,她呆了一呆。
之前在執事堂領來的修行用品,不知被誰給丟了出來。
“誰幹的。”蘇慕歌沉沉道,這種排擠她以爲只有在北崑崙纔會遭遇。
“我乾的。”隔壁房間的木門被人從內拉開,一名二十來歲的男修士走出來,嗑着瓜子,含糊道,“新來的,誰許你住在我旁邊的?”
蘇慕歌打量他一眼,猜測此人估計是她兩位師兄中的一個。
根據崑崙千百年來的傳統,既入了靈獸閣的籍,靈獸閣青木長老就是她的掛名老師,倘若日後能夠築基,青木長老將會考慮收她入室。
當然,如若期間哪位道君挑中了她,青木長老就得退居二線。
初來乍到,蘇慕歌暫時不想惹是生非,便拾起自己的包袱,走去他隔壁的隔壁。
豈料那男修一個閃身,再次擋在門前:“臭丫頭,北面房間全都是我的,你去對面!”
蘇慕歌皺皺眉:“你有病吧,一個人住八間?”
那男修士扶住門框,指了指自己的靈獸袋:“還有我的契約獸。”
蘇慕歌就很危險的眯了眯眼。
一個聲音突然穿進來:“師妹,你住我隔壁這間吧。”
蘇慕歌收回想要痛扁他一頓的心思,轉過身,說話的是名女修士,瞧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眉目清秀,淡雅宜人。她牽着蘇慕歌走去南面一個房間,收拾的十分整潔。
“你是新來的蘇師妹吧,我叫初夏,是你的師姐。”
“初夏師姐。”蘇慕歌點頭示好。
“方纔那人是咱們的大師兄,名叫陸敬南。你也領教過了,不好相處,爲了你好,儘量避免和他發生衝突。”初夏眨了眨眼,指着隔壁道,“我住在你的右手邊,至於你的左手邊,住着咱們的二師兄江鬆,他性子雖然沉默,卻是個極好相處之人。”
蘇慕歌恩了一聲。
於是重回崑崙的生活,就這樣安頓了下來。
……
展眼半個月過去,慕歌白天前往精英堂修煉,晚上返回靈獸閣休息,伴隨靈氣漸漸在丹田穩固,她需要的睡眠時間也越來越短,便開始沒日沒夜的修煉。
重擔壓身,一刻也不敢懈怠。
且說南北友誼賽的結果和往昔一樣沒有懸念,北崑崙大獲全勝。
不過今年多出兩大看點。
其一,到目前爲止,除卻白靜贏過一場之外,南崑崙全線潰敗,無底線的刷新了史上最差記錄。其二,才入門沒幾天的小弟子秦崢,在擂臺同一名練氣四層弟子對陣時,遇強則強,逆境中反敗爲勝,並一舉突破練氣三層。
一時間,人人都在觀望這位天才少年,究竟可以打破多少裴翊曾經創造出的神話。
這些都是蘇慕歌被迫聽來的,其實她沒興趣,也沒時間去管秦崢的事情。但她和秦崢是一起來的,如同綁在一條線上的螞蚱,每天都有女修嘰嘰喳喳的在她面前秦崢長秦崢短的說個不停,問個不停。
故而這幾日蘇慕歌躲在靈獸閣,不再前去精英堂。
但只要她打坐完畢,銀霄便在一旁喋喋不休:“靈氣也太差了,還說助我重返巔峰,這樣的環境你教我如何修煉?”
蘇慕歌瞟它一眼:“沒有女人,你寂寞了吧?”
“你不懂。”銀霄懶懶窩在蒲團上,一面舔着自己的爪子,一面嘖嘖道,“雌性這種生物,實在是衆神最完美的創造,她們是那麼可愛,那麼……嘖……”
“那麼在你看來,無論女人做錯什麼,都是值得原諒的?”蘇慕歌再瞟它一眼,識海里浮現出程靈璧那張矯揉造作的臉,實在無法將她與可愛聯想在一起。
“對。”銀霄微微揚起下巴弧線,漆黑雙瞳黑曜石一般,“只除卻一點無法原諒。”
蘇慕歌嘴角一抽:“醜?”
銀霄眯着眼,似乎在回味什麼,不語。
蘇慕歌垂了垂眼睫:“銀霄,我已經入道,你究竟何時才肯同我簽訂契約?”
“隨時可以。”銀霄無所謂地甩甩尾巴,“不知你是否清楚,我有必要告知,一旦你我簽訂契約,你可以得到我的部分力量,但我同時需要吸取你的靈氣修煉,可想而知,將會拖慢你進階的速度。”
“無所謂。”
“只養我一個問題自然不大,畢竟我是七曜中法力最弱的一個,等另外幾隻破除封印,你就知道厲害了。”銀霄似乎在笑,而且笑的有些幸災樂禍,“靈風仙尊,就是被它們六個活活榨乾靈氣而隕落的。”
“靈風不是飛昇了?”聽聞此話,蘇慕歌倒真吃了一驚。
“那是他爲保住名聲而製造的假象。”
“當真?”
“我騙你作甚,於我有何好處?”
蘇慕歌沉默片刻,從儲物袋中取出七曜,認真端詳:“除你之外,其他幾隻到底是什麼魂獸,竟然連馭獸老祖都供養不起?”
銀霄嘖嘖道:“總之並非善類。”
蘇慕歌就有些動搖了。
但動搖之心不超過一息,她便篤定道:“風險越大,證明可以得到的力量越大,我相信我可以承受,必須承受!當真不能承受,咬牙也得承受!”
銀霄終於歪頭看她一眼。
蘇慕歌收了七曜,倏忽想起一件事兒來:“對了,你可知道約莫一萬年前,在十洲三島有位修士,叫做痕?”
銀霄癔症片刻,搖搖頭,“對此名諱毫無印象。”
“他應該是名邪修,精通五行陣法和各種血祭秘術,隕落之前修爲估計在化神中期以上。”
“邪修、秘術、化神、一萬年前……”
銀霄喃喃念着,“確實沒印象。”
蘇慕歌原本也沒抱什麼希望,痕這名字,八成不是他的本名。正預備再問幾句的時候,房門設下的禁制突然出現波動。
少時,聽見一串沉重的腳步聲,正是她素未謀面的二師兄江鬆回來了。
和往常一樣,開門,關門,癱倒在牀。
知道的,他是做完門派任務回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爲他被扣在小瀛洲某個黑礦洞裡做苦工,將被放出來呢。
其實每位弟子都有許多門派任務,有的是強制的,有的是額外的。強制任務沒有收益,那是身爲宗門弟子應盡的義務。前陣子慕歌一直奇怪,爲何她入門至今,青木長老始終不曾分派任務給她,後聽初夏解釋才知,原來靈獸閣內所有任務盡被江鬆一人包攬了。
據說是被大師兄逼迫的。
果然一刻鐘過罷,聽見大師兄陸敬南吼道:“江鬆,你人呢!”
隔壁一陣悉悉索索:“大師兄有何吩咐。”
“去喂仙鶴。”
“早上才餵過。”
“既然昨晚睡過,現在何必再睡?”
“好吧。”
爾後聽見初夏憤憤不平地聲音:“陸師兄,江師兄纔打掃完封妖閣!”
陸敬南哼笑一聲:“那就順便再去給長老的坐騎洗個澡。”
“……是。”
“你莫要太過分了!”
“我偏過分,你耐我何?”
確實有些過分。
這大半個月,好歹江鬆連她那份任務一起做着,蘇慕歌也有些看不下去了,類似陸敬南這種欺軟怕硬的賤骨頭,讓他老實安分的唯一手段,就是好生修理他一頓!
她冷着臉起身,開門,先入眼的卻是鬍子邋遢的江鬆。
一瞬間,蘇慕歌楞在當場。
“你出來幹嘛,想同他一起去?”陸敬南倚着門,邊嗑瓜子邊說。
“我和初夏師姐約好,前往坊市採買獸糧。”
蘇慕歌撂下一句話,上前拉過初夏就走,從江鬆身邊經過時,她覺得自己連呼吸都放慢了許多。一直行至崑崙坊市,她依舊拉長着臉,初夏同樣滿腹心事,一路上不言不語。
“師姐。”蘇慕歌打破沉默,“你可知江師兄拜入南崑崙多久了?
“三年吧。”初夏微微一愣,“只比我早半年。”
蘇慕歌再次陷入沉默。
初夏自顧自地嘆息:“江師兄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過軟弱,真教人擔心。”
軟弱?
蘇慕歌簡直快要哭了。
擔心?
現在應該擔心的是陸敬南好吧?
就算那廝打扮的邋里邋遢,表現的憂鬱滄桑,但化成灰蘇慕歌也能認出他來啊!什麼軟包子江鬆,分明就是幽都天魔族四大長老之一的姜頌!
慕歌金丹圓滿時,他處於元嬰中期,五百年前,至少元嬰初期。
隔壁居然住着一位元嬰大能,還是魔族!
這事兒要不要告訴師父?
蘇慕歌眸色微微一黯,以她現在的身份,怎麼可能見得到堂堂金光道君。
再者,實在不記得當時崑崙因爲幽都魔族出過什麼亂子,姜頌潛伏在南崑崙,應該只想尋找什麼東西,而且還一直不曾找到。
既然如此,就暫且裝作不知罷了。
……
兩人採買完靈獸閣所需物品,已經時值傍晚,就尋了家酒肆坐下歇歇。練氣期雖然可以服食辟穀丹,但丹藥多少都會積存丹毒,比五穀更爲傷身,有條件還是得吃飯。
彼時,四道拉長的身影漸漸在酒肆門口顯現。
掌櫃見來人氣勢不凡,立時放下手中玉簡,親自迎了上去。
四道人影倏然散開,從他們身後走進來一名弱冠少年,腳下蹬着獸皮靴,明明只有練氣三層修爲,手中卻牽着一條築基期的白虎獸,身後四位僕從也盡是練氣圓滿修爲。
一看便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兒。
掌櫃愈發小心翼翼:“客官裡面請。”
少年冷冷一瞥,身後隨從立刻丟出一袋靈石:“掌櫃,我們包場。”
眼神微微閃爍,掌櫃並不曾打開乾坤袋,眼前這位他得罪不起,滿屋子修士他也得罪不起,二樓那位他更是得罪不起。
還沒等他開口拒絕,少年一把攥住他的領口,惡狠狠地罵道:“把這些渣滓都給我清出去!”
蘇慕歌原本背對門口而坐,並沒有在意,直到聽到這一句,她的胸口像是瞬間被雷劈中似得。慕歌緩緩轉過頭,出現在眼前的,果真是那張朝思暮想的臉,那張同自己有着五分相像的臉。
她曾慘死的同胞弟弟,程天養。
沒見到他之前,慕歌每天都盼着他快些來,如今見着了,慕歌心裡卻只有一個想法。
那就是上前兜臉給他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