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信仰
“歡迎歡迎啊!歡迎各位京城醫生不遠千里來相助我們大慶會戰!!”
“這裡的條件,和京城那肯定是萬萬不能比的,但我作爲大慶探區的副主任,在這裡表個態:我們絕不會讓辛辛苦苦前來支援我們的醫務工作者餓肚子!別的沒有,糧食管飽!在原有的糧食定量上,再加一倍!食用油,每人一月八兩!豬肉,每人一個月一斤二兩!其他的如蘋果、凍梨、魚等副食品,統統都有!”
歡迎晚宴在會戰前線指揮所宴會廳舉行,其實就是三間磚包皮的土房子裡。
牆上貼着屬於大慶油田的標語:“寧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
“幹,纔是馬列主義。不幹,半點馬列主義也沒有!”
這是鐵人王進喜的名言。
主持晚宴的是一位主管後勤的副主任,叫朱祥和,胖乎乎的一人。
這位副主任顯然是知道什麼叫實惠的,也知道從帝都前來支援的醫務人員,心裡多少是有些怨氣,所以開門見山,直接來真格的。
要不說人家能當領導呢,就這麼兩句話,一下就起到了安撫人心的作用。
不能叫安撫人心,直接就是炸鍋!
都知道東北富,有黑省和吉省兩大糧倉在,這邊即使這三年裡都不算缺糧。
爲了接濟關內各省,火車拉不完糧食,老百姓用牛車一車一車的往關內送。
但誰也沒想到,能富裕到這個地步。
每個月居然還有豬肉一斤二兩,還有豆油八兩!!
這哪裡是翻倍,是翻了好幾倍!
不過到底還是有覺悟高的人,不知哪個醫院的一箇中年女性領導站起身道:“朱副主任,我認爲我們不需要搞特殊。我們是下來工作的,是帶着正治使命前來支援大慶會戰的。我代表大家表個態:工人們吃什麼,我們就吃什麼,絕不搞特殊!”
這人一身板正,頭髮梳的一絲不苟,薄薄的嘴脣嘴角往下撇,看着就不好相與。
一開口,整個歡迎宴會上都鴉雀無聲了。
同來的人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口,心裡將這娘兒們罵了個狗血淋頭,但嘴上誰也不敢說什麼。
正治正確之所以被稱爲正確,就因爲確實是無法反駁……
但有的時候,也泯滅了些人情味兒。
好在朱副主任的應變水要高明的多,他笑呵呵道:“這位同志,千萬不要覺得我們在搞特殊,我們是根據實際情況來的。”
這女人顯然不信,道:“大慶十幾萬人,都這個生活標準,那都要到共產主義了。”
朱副主任微笑道:“不是的,我是說,是根據諸位的工作量來安排的。生病的人太多了,尤其是今年前來支援的技術人員,因爲氣候水土原因,大面積的病倒了,極大影響了石油生產。所以各位的工作量,極有可能是原來的幾倍還要多。並且,還要發揮不怕苦不怕累不怕髒的精神。你們的工作強度,絕不會比一線工人低,可能還要高的多。可是你們也可能發生水土問題,你們要是再病倒了,我們還能指望誰呢?所以這位巾幗英雄,請接受組織上的好意吧。”
其他人順勢一起勸說,總算把這位精神高尚的女同志給按了下去。
李源對這位女同志是欽佩的,畢竟她不僅捨棄了別人的利益,連自己的也一併放棄了。
但他覺得沒必要……
單論資源之豐富來說,眼下全國都沒有能和東北相提並論的省份,包括京城、盛海。
四九城裡糧食最緊缺時,只能保證六天的供應,盛海連半兩的糧票都出來了,別說百姓,中低級別的官員都吃不飽。
但松江平原上,老百姓基本上每天還是能吃頓乾的。
如果不是大量上交公糧,他們的日子甚至能過的相當不錯。
即便是大旱之年,白山黑水間,也有無數的野物和魚類,也就是運輸實在不方便,眼下壓根就沒有冷藏車廂,所以無法成規模的往關內輸送……
工人們當然辛苦,但怎麼說呢,因爲大慶油田的超級規模,使得中國摘掉了“貧油國”的帽子,並很快會從石油淨進口國,變成了石油出口國。
到明年產量就直破千萬噸,再過幾年,就一直保持年產五千萬噸石油的驚人成績,並一直維持了幾十年。
而從石油開始賺外匯那一刻起,油田工人就是全中國福利待遇最好的一批工人,甚至沒有之一。
特別是改開之後的那十幾二十年裡,當全國九成百姓還在泥土地裡掉汗珠才能勉強解決溫飽問題時,這一波工人已經能夠享受攜帶家屬去海濱度假的生活,北戴河都時常能見到他們的身影。
也就是這個時期積累下來的豐厚的家底,才使得即使在東三省沒落時期,全國各地都能看到大金鍊子小金錶的東北豪客們。
最早的全國旅遊大軍,就是他們。
所以,人家的好日子有的是,沒必要這會兒調子起的那麼高……
吃完晚飯,各種大鍋燉,精美不足但絕對香氣十足,主打一個豪氣。
可憐這羣自詡四九城精英的醫學專家們,都記不清上次這樣大口吃肉是什麼時候了……
吃好喝足後,居然還有節目。
大慶油田的文工團表演歌舞劇,《苦難的年代》。
開篇:在偉人的時代,祖國的人民多麼幸福,祖國的江山多麼壯麗,可是,我們怎能忘記過去的苦難……
很有這個時代的特色。
憶苦思甜後,又表演了北大荒歌舞《春燕歸》,都很不錯。
物質文明、精神文明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後,一行二十來人坐車的疲憊一下就上來了,不少年紀大的打起瞌睡來。
朱祥和副主任很親切的跟大家一一握手,鼓勵大家明天起迅速投入戰鬥中,爲大慶大會戰貢獻一份力量……
李源最年輕,輩最小,一直坐在最後面,朱祥和其實早就注意到這樣一位年輕人,他哈哈笑道:“小夥子很英俊麼?伱也是醫生?一定是外科大夫,精通手術吧?”
李源謙遜道:“不敢談精通,處理外傷縫合技術勉強過關。”
朱祥和笑道:“看來是謙虛了……”
鄭勝利沒忍住道:“朱副主任,您別看李源同志年輕,他可是中西醫兼修的醫學奇才。西醫如何目前我還不知道,但他的中醫鍼灸,是施今墨施老都親口稱讚的。”
朱祥和這個級別的幹部顯然是聽說過施今墨天下第一醫的名頭,無他,就憑中樞保健組裡唯一的中醫專家,施今墨的大名在高級幹部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施今墨都稱讚的奇才,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李源扯了扯嘴角,道:“朱副主任,我們領導這是幫自家人撐場面呢,我在鍼灸上或許小有所成,但奇才之名真當不起,施老當面我也解釋過,最後老人家迫於維護我的體面,說了句我是誠實善良的‘仁醫’。
因爲我一直幫免費幫街坊鄰居看病,後來因爲人數太多,就收了些白麪,又將白麪分給了烈屬。其實總共也沒多少,真有人較真算一算,估計加起來都不到一千塊錢,着實當不起施老說的‘仁醫’二字,他老人家就是愛護晚輩。
論真實水平真實貢獻,我差遠了……這次來就是跟各位老師前輩們學習的。”
活要好好幹,但帽子就不用戴了。
戴上了奇才的帽子,回頭大慶指揮部直接給上面打報告,調他常駐油田回不了京了,那還不完犢子了?
要是沒結婚生孩子前,真把他按在這也不是不行,天高皇帝遠的,即便十年風雲跌宕的時候,這裡也算安穩。
有吃有喝有玩兒的,日子也能活的自在。
可如今老婆孩子都在京,他真做不到那麼高的覺悟,拋家舍業來奉獻。
所以很真誠的講出了“事實”……
衆人們顯然更願意相信他說的這些,包括同來的醫生們,但對李源的好感有增無減。
這麼一個自拋根底的誠實孩子,確實應該愛護些。
熱鬧散盡,各自退去。
可能是因爲照顧京城來的醫療專家,所以每人分配了單間土房。
這太難得了,因爲東北這邊冬天都是燒大炕,一大家子大通鋪上男女老少躺十幾人的都有,客人來了再擠一擠。
像單人單炕這種,本地人估計都睡不慣。
眼下雖然一排房間的火炕是互通的,但隱秘性大大加強了。
李源倒是鬆了口氣,他一身的秘密,可不好讓人知道。
草草洗漱了下,李源困頓的躺在熱騰騰的炕上犯困。
屋外朔風凜凜,大概是那位馬家窯老隊長說的大煙炮來了,呼嘯的聲音確實有些恐怖。
但有意思的是,躺在厚厚的土屋子裡,脊背讓火炕烤的火熱,聽着外面鬼哭狼嚎的風聲,心裡居然挺有安全感。
真是一種難得的體驗,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推開房門,會不會被和房子一樣高的雪曾給封死了……
就着呼嘯風聲,李源緩緩入眠……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源總覺得聽到一陣不大對的動靜,好像不是風聲。
他睜開眼,側耳仔細聽,果然就聽到一陣急促的叫門聲。
他一個激靈爬了起來,三兩下穿好衣服,走到門口大聲問道:“誰?”
外面傳來鄭勝利的聲音:“李源,快出來,有急診!”
李源鬆了口氣,轉身拿上藥箱背上,方打開了房門。
“嗚~~~”
一陣強風夾雜着如砂礫般粗糙的雪粒鋪面而來,打在臉上生疼。
風力之大,連嘴都張不開。
李源趕緊將房門關上,不然冷氣灌一屋子,回頭就不好睡了。
今天接他們過來的後勤部幹事肖照成大聲道:“二號井發生事故,有大量工人受傷,工人醫院那邊急需支援,等救完人再回來睡……”
李源二話沒說,跟着隊伍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風中向前挪移前進。
從住處到工人醫院不到五百米,一行人走了足足半個小時,這還是有本地人帶路的,換一羣京城剛來的,非得迷路凍死在雪窩裡不可。
等到了簡陋的工人醫院,就見到處都是傷員。
都是醫療領域內的行家,都不用多溝通什麼,就迅速歸位,簡單聊兩句大部分人就開始反客爲主,掌握起醫療崗位的主動權。
本地的醫生們也心甘情願,跟在大拿身邊學習的機會並不多。
李源也參與其中,但其實能起到的作用不大。
手術室不可能讓給他,所以也只能幹一些清洗傷口然後包紮的事。
沒一會兒,就聽到門口處傳來一陣轟動:“王主任來看傷員來了。”
王主任,能在大慶有這麼大影響力的,應該也只有王進喜一人了。
好多工人就如同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眼巴巴的看着大步走來的人。
相貌很普通,黝黑的臉就如同一名平凡的農民。
但就是這個農民,靠肩扛手擡,將採油井設備裝了起來,爲摘掉中國貧油國帽子立下了汗馬功勞。
“情況怎麼樣了?”
王進喜帶着甘州口音的話很有力,傳進許多人耳中。
原本有些頹然氣的工人們,幾乎一瞬間如同打了雞血一樣支棱了起來,不是一個兩口,是露面的所有工人,紛紛迴應道:“王主任,沒事,我們還能幹!我們現在就回去!”
有人甚至臉上還流着血,也嗷嗷叫着站起來,準備不看病了,直接回油井上繼續作業。
王進喜大聲道:“好!這股勁兒還在就好!只要有這股心氣在,那就啥事都不怕。不過今天就不用再幹了,井場發生了閃爆燃燒,井架都燒燬了,萬幸鑽具還在,能休好。同志們要抓緊時間好好休息,好好養病。別等井架重新裝好了,你們還沒好。”
醫院負責人又給王進喜介紹了京城來的醫療工作組:“除了四個送來就已經沒了的,剩下的基本上都能保住姓名。多虧今天京城的大專家們都到了,不然可真要坐蠟了。”
王進喜看了一圈後,道:“今天大家都忙,就不挨個見了。老郭,我還要去井上看看,你代我跟專家們說一聲謝。記一下,等專家們走之前,我一定請他們吃一頓豬肉燉粉條子!”
說完,這個穿着羊皮襖、靰鞡鞋如西北農民一樣的男人,帶着人手大步出門離去。
醫院負責人看着背影嘆息道:“王主任本身就有病,可一天也不肯閒着。這麼大的大煙炮,外面啥也看不見,就這也停不下來。跟打仗一樣,果然是大會戰啊。”
李源靜靜的目睹着這一切,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
《我爲祖國獻石油》已經成了一些人惡搞諷刺的對象,但在這個信仰如驕陽的年代,我爲祖國獻石油,是數以十萬計的石油人,對祖國母親最深沉的愛。
李源覺得他好像正站在歷史長河的岸邊,親眼目睹了歷史時代的變遷。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