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巷。
高梧三丈,修竹百竿,綠雲如蓋,暑氣不到。
牆角尚有大牡丹,花出在牆,歲滿千朵,積有三尺香雪,沁人心腑。
陳巖坐在竹榻上,嗅着香氣,神情恭敬。
“陳巖啊,”
崔學政坐在對面,標準的士大夫打扮,寬袖長衣,雍容有度,告誡道,“詩詞最顯文氣,不過朝廷取士,文章更重要,你不能懈怠。”
“是,”
陳巖點頭答應,連忙取出早準備好的文章,遞上去道,“學生今日寫了一篇時文,還請座師指點。”
“嗯,”
崔學政接過來,入目就是遒勁有力的字體,看得很是舒服,然後從頭開始閱讀,文理精粹,用詞得當,尤其是文章中對於聖賢之意有一種新的提法,確實讓人耳目一新。
“不錯,可以參加下一次的鄉試了,中個舉人綽綽有餘。”
崔學政先是誇獎了幾句,然後一字一句地開始分析,指出文字和結構的不合理的瑕疵。
“嗯。”
陳巖聽得很認真,雖然他在上一世飽讀詩書,但尚未融會貫通,現在有崔學政這樣從科道考試中殺出能中殿試一甲的人物指點,實在是獲益甚多。
不少地方,崔學政一句話就讓他茅塞頓開,豁然開朗。
“總體來講,還是很不錯的。”
崔學政講完之後,笑容滿面,顯然對陳巖的悟性和才華很滿意。
“多謝座師指導,”
陳巖恭敬行禮,語氣誠懇。
本來他來紫衣巷主要是拜訪崔學政,多加走動,拉近關係之用,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崔學政對自己的學業這麼上心,這樣認真的指導,就是一般的崔家子弟都不一定能夠有這樣的待遇。
不管怎麼講,以後他都要走科舉之路,藉着王朝正統的力量修道,而文章詩詞是敲門磚,崔學政的教導讓他底氣強了不少。
人心有桿秤,自然會分好壞。
崔學政這樣在官場歷練成精的人物,自然有一套看人的手段,他能夠感應到眼前少年真心實意的感謝,心情大好,笑道,“如果你以後能拿個三鼎甲,就是對爲師最好的報答了。”
“三鼎甲,”
陳巖雖然對自己擁有前世的記憶自信滿滿,但想到天下三十六州的無數俊才,依然是沒有任何的大意,三鼎甲可是不容易啊。
崔學政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又擡頭看了看天色,道,“今天我有一個世交好友的後輩要來,你們都是年輕一代的青年才俊,見個面,聊一聊。”
“多謝座師提攜。”
陳巖點點頭,能夠和崔學政算世交的,肯定有是個厲害的家族,和這樣的子弟交流,可以拓寬人脈,求之不得。
“希望你們能夠談得來。”
崔學政抿着茶水,面上浮現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
陳巖被笑的有點摸不清頭腦,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
午後的陽光純淨和清亮。
園子裡,鬆骨遒勁,新茶數莖,翠葉細花,綠意襲人。
天光照下,晶瑩的光線拉伸,或長或短,美如畫面。
陳巖照看着小爐,目光不經意地打量園中的另一人,崔學政口中的世交好友的後輩。
這是一個少女,十六七歲,細眉大眼,纖足長腿,青衣罩身,髮髻用絲帶紮起,沒有任何其他的配飾,很是簡潔。
和以前見過的女子相比,比不上聶小倩的英氣中不乏嫺靜,比不上陸青青舉手投足的風情萬種,也比不上楊小藝的清麗脫俗,但她穩穩坐在樹下,腰身筆直,目光清亮,卻自然而然有一種能夠洞徹人的內心的純粹。
是的,純粹,如同水晶,如同雲母,更像是初生嬰兒般的純粹,沒有任何的雜質。
“真是,”
饒是陳巖兩世爲人,讓這個少女的目光盯着,都有一種身上發麻的感覺。
“韓姑娘,請喝茶。”
陳巖提起水壺,沸水自壺口流出,拉成一條白線,注入到石案上的茶杯中,半點水花不起。
“嗯,”
韓敏的目光落到陳巖的手上,突然開口道,“你的力量很差勁,也不會運用。”
“咳咳,”
陳巖知道眼前的這個少女修煉武道,精神純粹,說話直接簡單,被對方鄙視,也只能笑了笑,道,“當然比不上韓姑娘。”
“力量確實比我差得遠。”
韓敏沒有普通人的拐拐繞繞,很自然地點頭,然後又開口道,“不過你氣定神閒,養氣不弱,要是真像世叔所說,有志於走紅塵煉心修煉神魂的路子,應該是順利。”
щщщ●Tтká n●℃O “修煉神魂,”
陳巖先是一驚,隨即平靜下來,他已經想明白,像崔學政這樣有地位的人,自己在瀟湘館和楊小藝接觸之事根本瞞不過他。
現在看來,崔學政對自己修煉道術並不在意?
陳岩心中念頭電轉,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道,“我的志向是金榜題名,道術神通只是平時調劑罷了。”
“我不管你的志向。”
日光照下,從小修煉武道的韓敏如同傳說中的白玉美人一般,減分一分則太瘦,增一分則太肥,用清泉般流淌的玉聲道,“我最近要辦一件事兒,需要修道人幫忙,你能陰神出竅不能?”
陳巖剛要搖頭,但想到崔學政的舉動,再看着眼前少女明亮而純粹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動,改變了主意,道,“還沒有凝結陰神,但也快了,十天爲限怎麼樣?”
“可以,”
韓敏拿起茶盅,不管裡面滾燙的茶水,像喝酒一樣一飲而盡,皺了皺好看的眉毛道,“你這人太多想法,彎彎繞繞,我不喜歡。不過對你修道之事,我不會對任何人提起的。”
“真是能夠洞徹心靈的純粹。”
陳巖無話可說,他本來就和這樣純粹如白紙似的人物不是一路人,能夠獲得這麼簡單直接,需要底氣啊。
“留下你的地址,到時候我自去找你。”
韓敏取了白水雲宅的地址後,很快離去。
“這個事兒,”
陳巖想到韓敏臨走前提的事,眉頭皺了皺,這可不是太好辦。
吱呀,
柴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身材消瘦的青年人走進來,看眉目長相和崔學政有三分相像。
“這位兄臺?”
陳巖放下茶盅,站起身。
青年人狠狠地瞪了陳巖幾眼,好似很不滿,但還是將一封信遞了過來,道,“喏,我二叔給你的。”
陳巖被瞪的莫名其妙,不過他猜到對方的二叔必然是崔學政,只能沉默相對。
“還有一件事。”
青年人目光釘子一般,銳利十足,一字一頓地道,“你不要以爲二叔對你看重,就對韓敏有想法,她這樣的人不是你能夠幻想的。”
說完,青年人轉身而走。
“這個,”
陳巖哭笑不得,什麼時候自己突然變成別人眼中的情敵了?
真真是無辜躺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