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剪成禿頭的君子蘭靜靜的蹲在三腳高几上,醜的蔫頭耷腦。
內室裡,孟景灝伏案寫摺子,眉目清俊,神態認真,時而蹙眉,時而頓筆,終是決心寫完了。
將筆擱在雞血石筆擱上,孟景灝擡頭看向張順德,張順德這纔回話道,“太子妃遣了人來說,寶侍妾心疾復發了。”
“知道了,有太子妃照看着,孤很信任。”說罷,便將寫好的摺子遞給張順德,張順德恭敬接過。
“把這摺子交給馬敬,讓他謄抄一遍,尋一個看似和咱們沒關係的參福郡王一本。”
“是。”
張順德出去了,門口還候着別的太監,都是孟景灝的心腹。
屋裡又變得沉寂起來,孟景灝飽湛了墨汁想要繼續寫摺子,腦子裡那些有條不紊,井井有條的大事卻忽的都變成了空白,只剩下那一句,“寶侍妾心疾復發了”。
墨汁滴在雪白的紙張上,泅開,化成不規則的一攤,這本摺子算是毀了。
不過是她爭寵的小把戲罷了。瞧着吧,不出一會兒,她身邊的宮女便會來請他。但他是不會去的,經梅家被困箱子內一事,讓他知道梅憐寶妒心大,膽子更大,沒寵時尚能攪起三分浪,若有寵,還不得上天去,他是萬萬不會縱着她的。
該冷她幾天,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分量。
孟景灝放下筆,扔了不能再用的,重新又展開能用的,定定神,接着寫,思緒泉涌,運筆如飛。
福郡王府,外書房。
孟景湛一腳將蔣潛踢飛出門檻,蔣潛被踹的趴伏在地,扶着門檻就嘔出一口血來。
“郡王?”蔣潛擡頭看着孟景湛,雙眼瞪出無辜。
孟景湛冷笑質問,“但凡是真心向着本王,你就不會在此時挑着本王和太子置氣,說,你是誰的人?”
看着孟景湛半響,蔣潛張開染血的牙齒哈哈大笑,指着孟景湛罵道:“豎子不堪與謀!”
“你!”
“我真心爲你謀劃,替你查出真相,讓你出氣,你卻懷疑我?似你這般偏聽偏信,誰說都信的蠢人,我真是瞎了眼才真心想捧你爲主!我後悔啊。”
看蔣潛這般痛心疾首模樣,孟景湛狐疑起來,可他現在已經無法全然信任蔣潛了。
“一定是太子又和你說了什麼,是不是?”蔣潛站起來,重新進門,逼問孟景湛。
“不必他說,本王自己會想。你確實有居心不良的嫌疑。”
“若非瞭解你的脾氣,怕你意氣用事,我會建議你派人去刺殺一個女人泄氣?沒想到我一片苦心卻成爲你懷疑我的證據,哈哈,可悲可嘆啊。”
話落,蔣潛猛的撞向屋內黑漆柱子,孟景湛大驚失色,虧得他自小習武,手腳利索,在那千鈞一髮之際拽住了蔣潛的胳膊。
“小舅舅不要!”
蔣潛沒死成,一把推開孟景湛,冷冷看着他,道:“你的弟弟們個個比你聰明百倍,憑你也想靠爭鬥上位?死了再重新活一遍吧。豎子!豎子!莽夫!莽夫!”
連罵四聲,蔣潛甩袖而去。
這話把孟景湛打擊的不輕,衝着蔣潛的背影就“啊——”的一聲怒嘯了出來,面目通紅,額際青筋暴突。
“你算什麼東西,連你也看不起我,本王要殺了你,殺了你們所有人!”
月影爬牆,花枝被寒風吹的打着窗,又到點花名的時候。
孟景灝擡起頭,動了動脖子,看向一盤花箋,尋來尋去卻不見合歡,破例在那一摞侍妾花箋裡狀似隨意的翻了翻,還是沒有。
張順德察言觀色,先道:“林側妃偶感風寒,讓太子妃撤了花箋。”
孟景灝“嗯”了一聲,不在意的重新執起藍筆,做出了要批閱奏摺的樣子。
張順德又道:“寶侍妾心疾復發,也親去向太子妃告罪,撤去了花箋。”
“孤知道了。”
“那今夜您……”
“下去吧。再過一會兒孤去瞧瞧林側妃。”
“是。”
外面被風怒號,窗外的花枝“噼裡啪啦”的敲打着窗,弄的孟景灝起了燥心,一點也看不進摺子去,所幸扔了筆,起身,讓宮人伺候着穿了鶴氅,道:“隨孤去瞧瞧林側妃。”
到了芙蕖院只略坐了坐,二人相對無話,孟景灝便走了出來,跟張順德道:“已是出來了,所幸再去瞧瞧寶侍妾。”
張順德腹內忍笑,繃着臉道:“是。”
到了秋夕齋的門口卻發現裡面黑漆漆的,這個時辰還不到鎖院門的時候,怎麼,都睡了不成?
這不該是梅憐寶的作風。
見着他,梅憐寶哪次不是煙視媚行,扭腰擺臀的勾搭?不趁着心疾復發邀個寵,她又想做什麼?
“去把人都給孤叫起來伺候。”
男主人一聲令下,小小一個秋夕齋何敢抵抗,不一會兒,整個院子都亮了起來,藍玉帶着一衆宮女跪在廊子上迎接,卻獨獨不見梅憐寶的影兒。
孟景灝心□□點怒火,“你們主子呢?”
“睡、睡了。”藍玉硬着頭皮回稟。
孟景灝冷笑,“她倒是睡的早,就不知心疼旁人起早貪黑。”
這個旁人……
張順德沒跟進去,躲在柱子後的黑影裡,老臉皮貼着柱子,咧嘴無聲的把憋了一肚子的笑釋放了出來。
孟景灝先是打量了一下正堂的佈置,上到懸在頭頂的八角琉璃宮燈,下到鋪在地上的氈毯,及至從隨園搬來的四季蔬果屏障、羅漢牀,椅子繡墩,掛在牆壁上的字畫,壁瓶裡插着的孔雀翎、梅花枝,無一處不妥帖,心裡對太子妃又滿意了幾分。
在堂上站了有一會兒了,卻還是不見內寢房裡有動靜,孟景灝心裡的火氣又上長了幾分,大步過去踹開了寢房門。
隨着“咣噹”一聲,動靜之大,外頭守着的奴才們都聽的噤若寒蟬,個個縮了脖子,可寢房裡,那二進的海棠雕花牀裡一點動靜也沒有,煙青色的錦賬靜靜垂着。
孟景灝忽的一念閃過,心想,莫不是犯了心疾暈厥過去了?
“阿寶。”忙扯開層層錦賬走了進去,卻見梅憐寶正撅着屁股趴在牀褥上,拿一堆瑪瑙珠子彈着玩,一霎把孟景灝氣的直噴鼻息,鼻息帶火,真個像是隱忍到了極致的噴火龍了。
可梅憐寶卻假作看不見他,依舊自玩自的。
孟景灝運了半天氣,冷着調子,“這就是你說的心疾復發?”
梅憐寶還是不理他,當他是個看不見的鬼魂,自顧從牀榻上下來,赤着腳從他身邊走過,孟景灝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說話,啞巴了嗎?”
梅憐寶扭頭,淡淡看着孟景灝,“遵從殿下的旨意,從那夜起,收回志向。”
梅憐寶一把打掉孟景灝拉她的手,四目相對,她依舊靡豔無匹,卻是豔容覆霜,孟景灝從不曾見過,冷若冰霜也能如此鮮豔奪目。
“你……”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話既是殿下說的,那就請殿下也配合一些,若想阿寶從此忘了殿下,殿下也請不要再來看阿寶,只當您的後院從沒有過梅憐寶這個人,你先忽略了阿寶,阿寶也忽略了殿下,如此,阿寶方能徹徹底底的完成您的命令。”
被噎的心疼,孟景灝冷笑起來,“希望你不要後悔。”
“慢走不送。”梅憐寶揚聲道:“藍玉,端盤紅豆糕來,我有些餓了。”
全不把還不走的孟景灝看在眼裡。
之前是恨不能貼在他身上,現在又拒人於千里,前後落差,弄的孟景灝心裡說不出的哪裡難受,忍不住又道:“欲擒故縱的把戲,當孤瞧不出來?”
“咦,您怎麼還不走?”梅憐寶做出一副“恍然發現身邊還站着一個人”的表情,直把孟景灝氣的甩袖便走。
對着孟景灝的背景,梅憐寶“呸”了一口,“真當你寶姑奶奶好欺負的,哼!”
才罵完,孟景灝又回來了,嚇了梅憐寶一跳。
孟景灝卻是一掃先前怒氣勃發模樣,換了一張肅淡臉,看着梅憐寶道:“你很聽話,但是孤爲何要配合你呢?孤今夜要在此處歇息,你過來伺候孤更衣。”
梅憐寶心裡樂開了花,面上還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規規矩矩的替他脫了衣裳,服侍他到牀榻上躺着就打算退出去。
孟景灝一把捉住她的手,“上來。”
“遵命,殿下。”梅憐寶恭恭敬敬的道了一聲,如同木頭人似的躺了上頭,雙手規矩的放在腹部,閉眼準備睡覺。
孟景灝又道:“你作爲侍妾該做什麼還要孤教你嗎?”
梅憐寶又睜開眼睛,把自己脫乾淨,木呆呆的覆到孟景灝身上,不動了。
脫的不着一縷,身子還是溫熱暖香,可她卻不動了!
孟景灝咬着牙又命令,“還有呢?”
一個命令一個動作,梅憐寶往下挪了挪屁股,又不動了。
孟景灝忍無可忍,一把推開梅憐寶,指着她呆滯的雙眸,“你好啊!”
梅憐寶卻只躺在被子上,雙眸無神的盯着牀頂看。
明明已經氣到了極致,看着她雙眼無神的樣子,心裡泛起了疼,泛起了慌。
終於落荒而逃。
孟景灝一走,靜如木頭的梅憐寶就緩緩勾起了紅脣,眸色瀲灩起來,媚色無邊綻放,妖顏姽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