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濛濛的,下着雪。寒風狂,將散了朝走在宮道上的大臣們吹的紛紛捂住官帽,怕被吹上天去找不見。
大皇子在朝堂上被長平帝狠狠訓斥了一頓,滿面頹喪,走在百官之中,疑神疑鬼,彷彿看到他們鄙夷的眼神,聽到他們對他的詆譭。
孟景灝的轎攆來了,百官讓路,途經孟景湛時,孟景灝掀開了轎簾,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微微一笑。
孟景湛的瞳孔驀地收縮,眼白擴散,眼皮繃緊,一臉防備,“你有什麼陰謀儘管衝着本王來,本王不怕你!”
孟景灝好笑的搖搖頭,放下簾子,轎攆加快了速度,漸漸遠去。
孟景湛漲紅了臉,越發覺得被百官指指點點了,打發脾氣,吼道:“滾!都給本王滾的遠遠的!”
百官避而遠之。
回到府裡,孟景湛茫然不知要做什麼,漫無目的的在府裡亂走,不知不覺便走到了紅梅園,園子裡一樹一樹的梅花開的正好,隱隱的有女聲傳來。
卻原來是福郡王妃在花間隱榭裡招待孃家嫂子。
“妹妹,我聽我們老爺說,郡王和太子的關係越發緊張了?”
“嫂子是指生辰宴上的事兒?”
“可不就是那事。妹妹,不是我看不上郡王,郡王武藝高強,手握兵權,很得那些武夫將軍們的愛戴,可太子是聖上唯一親自撫養長大的兒子,父子情分深厚,太子本人也是文韜武略,仁厚純孝,既能壓服兄弟也得衆多官員愛戴,如無大的過錯,繼位是遲早的事兒,你平日裡勸着些,讓郡王少和太子起齟齬,多和太子敘敘兄弟情分,也爲日後留條後路。”
“嫂子不知,我平日裡沒少勸,不是我看不上我們郡王,實則是覺得我們郡王只適合做個帶兵打仗的將軍,他根本沒那個才分……”
“嘭!”的一聲,門被踹開了,孟景湛怒火熊熊的瞪着裡面白了臉,嚇的想叫卻沒來得及叫出聲的福郡王妃,又看了看安南侯府的大夫人。
“郡王,你聽妾說。”福郡王妃急着解釋。
孟景湛大喘着粗氣,猙獰冷笑,揚手就扇了福郡王妃兩個巴掌,罵道:“賤人。”
打了巴掌還不算,將人推倒在地,擡腳便踹,下腳狠辣,竟是要踹死福郡王妃。
福郡王妃被打的悽慘,抱着頭,縮着身子在地上哭叫。
“使不得,使不得。”安南侯府的大夫人忙來拉架。
“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竟是連安南侯府的大夫人也一起打了。
恰在此時,外書房的太監捧了一團血糊糊的東西急匆匆闖了進來,“噗通”跪倒就哆嗦着將東西捧高給孟景湛看,“郡、郡王,蔣大人的血書。”
“什麼?!”
孟景湛大驚,放過兩個女人,忙展開太監手中的血絹一看,先是慌亂的六神無主,後又是恐懼絕望,雙眼淚流,愣愣盯着血絹半響,牙齒咬緊,臉皮額上蹦出青筋來,忽的將血娟一合捏在手裡,目色堅定決絕。
“是我錯怪了小舅舅。”說出這話時,孟景湛已是深深愧悔。
午後,雪越下越大,站在廊子上,殿門兩側,手持陌刀的勳衛,頭盔上的紅纓被吹的東搖西晃,眉毛和睫毛上都掛上了雪粒子。
張順德是從外面纔回來的樣子,上了廊子先跺了跺腳上的雪,由小徒弟福順給掃了掃肩膀上、頭髮上的雪,拾掇乾淨了,這纔看向他領回來的少年。
少年此時也由小太監服侍着,把身上的雪掃弄乾淨了,正惴惴不安的縮着腦袋偷看張順德。
“你跟咱家來。”
殿內暖烘烘的,孟景灝只穿了一件團龍四爪黃袍,腰上圍着碧玉雲紋銀絲腰帶,腰帶上掛着香囊、玉佩,手裡拿着摺子在看,一派尊貴沉肅。
想是坐累了,故此纔起來走走。
張順德輕手輕腳走到跟前,回稟道:“殿下,盯着蔣潛的人回話說,蔣潛自殺了。”
孟景灝驀地擡頭,淺蹙長眉,“自殺了?人呢?”
張順德會意,忙去外頭把少年領了進來,“殿下問,你老實回話。”
少年長的很清秀,骨架瘦小,看眼睛卻很靈氣,只是膽子小了點,見了孟景灝就跪趴下了,哆哆嗦嗦的很是上不得檯面的樣子。
這是買通的蔣潛跟前的小廝。
孟景灝也不在意他的失態,問道:“發現了什麼,看見了什麼,都說說。”
少年重重點頭,看向張順德。
張順德便從袖中掏出一團靛青帕子,打開帕子,裡面包着個小巧精緻的虎頭鞋,鞋幫子上沾着血,“這是他交給奴婢的,您瞧瞧。”
孟景灝接過,問道:“小兒的鞋?”
少年定定神,嚥了幾口口水,才慢慢道:“爲殿下盡忠,但凡有機會奴才就一直盯着他,第一個發現他死在書房,奴才偷偷溜進去查看,在書桌上發現的就給帶了出來。”
“你做得很好。”孟景灝盯着沾血的虎頭鞋看了看,問道:“他是否有這麼大的兒女?”
“回稟殿下,只有一個才兩歲的兒子,大前天隨着母親回外祖家省親至今未歸。”
“你還發現了什麼?”
少年搖頭。
“下去吧,孤瞧着他還算機靈,給他安排個出身,留着聽用。”
張順德輕踹了一下少年的屁股,“還不快謝恩。”
少年高興傻了,忙給孟景灝磕了三個響亮的頭。
孟景灝給張順德使了個眼色,張順德讓人將少年領出去後,又趕緊回來聽吩咐。
此時,孟景灝已坐回炕上,提筆書寫,頭也不擡,淡淡道:“背主之徒,留着無用,處置了吧。”
“是。”
“讓樂平郡王……”說到一半想起君玄璧進山修行去了,又換了個人,“讓曹川去查蔣潛的兒子在外祖家是否發生了什麼意外。”
“是。”
張順德領命去了,孟景灝又拿起虎頭鞋端詳,心裡想道:蔣潛之死,怕是蔣潛背後的人做的,老大察覺了蔣潛的背叛,蔣潛背後之人怕蔣潛泄密,故此以他小兒爲要挾,殺人滅口?
不對,殺人滅口,辦法多的是,用他兒子爲要挾就多此一舉了。但凡是要挾人,或是勒索金銀珠寶,或是要那人去做什麼,顯然不是勒索,那就是背後之人要蔣潛去做什麼,蔣潛卻自殺了,難不成,要挾蔣潛的目的只是讓蔣潛去死嗎?
蔣潛之死,有何用?
以死證清白?
孟景灝驀地確認,就是讓蔣潛以死證清白,老大才懷疑蔣潛,蔣潛就以死證清白,這不是讓老大更恨孤嗎?
看來行的還是挑撥之計。
只可憐了這小孩。
虎頭鞋做的很精緻,他記得珏哥兒也有一雙虎頭鞋,虎頭的鼻子是用黑曜石做成的,這雙用的彷彿是黑瑪瑙?伸了兩指進虎頭鞋,正想捏捏虎頭的鼻子,卻驀然在虎頭鞋裡發現了一個小紙團。
孟景灝心念一動,將紙團從虎頭裡捏出來,打開一瞧,上面寫了三個字——六皇子。
孟景灝挑眉,“老六?”
因被威脅而生恨,留下後手,指認主子?
還是,背後之人借蔣潛之手栽贓給老六?
若這虎頭鞋落不到他的手裡,就會讓安南侯府的人得到,安南侯府的人知道了,老大就知道了,老六原本就是老大一系的人,如此,老大一系必然起內訌。
這是轉而又去挑撥老大和老六的意圖?
依着這個思路想下去,能漁翁得利的是老四和老五,老五粗莽卻粗中有細,一向以老四馬首是瞻,老四……
難道是老四?
可若這個虎頭鞋就是給他準備的呢,此舉便又可以挑撥他和老六。
進退都能挑撥,令兩方兩敗俱傷,這背後之人的心計之深,令孟景灝膽寒。
如此一來,完全置身事外,而又能坐收漁翁之利的就只剩下老四和老五,那就是老四?!
老四一向以賢者自居,曾笑着向他示好,說願做賢王。
真是好一個賢王啊。
孟景灝冷笑不止。
蔣潛“自殺”並沒有引起什麼波浪,安南侯府謹慎起見,甚至對外說蔣潛是暴病而亡,蔣潛的夫人孃家在通州,接到蔣潛死亡的消息後,帶着兒子連夜趕回,哭鬧了一場,未果。她兒子倒是好端端的,在外祖家並沒有遭遇綁架之類的事情,安然無恙的去,安然無恙的回來。
線索就此斷絕。
孟景灝只好暫將此事擱置,年關將進,各地奏章如雪片飛來,又要趕在長平帝封筆之前,將年前的國事都處理完,他陪着長平帝忙的分身乏術,連後院都不踏足了。
太子妃也忙,就停了妃妾們的請安禮,除了催着虞側妃加緊準備除夕夜宴太子府要獻上的歌舞,並不管其餘人做什麼,除夕夜宴她領着有資格進宮的三位側妃進宮參加皇族家宴,初一夜宴便是太子府的家宴,所有妃妾都可參加,她們自會絞盡腦汁的想法兒哄太子高興。
如那些不得寵的侍妾就盼望着能在初一夜宴上出彩,博得太子的歡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