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旭原本不打算去找瞿浩錦的。碰到一點難題就找領導訴苦,不是韓旭的習慣。韓旭很清楚,這樣的事情,幹個一次兩次還不要緊,幹得多了,遲早要在領導眼裡形成無能的印象。
心高氣傲的韓旭,可受不了這個。
不過韓旭不去覲見瞿浩錦,不代表着瞿浩錦不召見他。
瞿浩錦其實也在奇怪,原以爲紅山莊常委會召開之後,韓旭一定會來找自己的,不料等了兩天,也不見絲毫動靜。瞿浩錦想了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便主動召見了韓旭。
不管怎麼樣,韓旭是他親自點的將,如今在潛州市處境艱難,被柳俊擠兌得幾乎沒有還手之力了,他這個幕後“老闆”再不出面給韓旭打打氣,怕是於理不合。
對於韓旭,瞿浩錦到沒有搞那種早上八點的召見,讓人家韓書記悶着一肚子氣半夜趕到省城。秘書上午電話通知。對韓旭說,他什麼時候到,瞿書記就什麼時候召見他。
這個就是很高的禮遇了,等於是省委書記在迎候他韓旭。儘管韓旭知道自己比較招瞿浩錦待見,獲得如此殊榮的原因,估計還是因爲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瞿浩錦用這種隱晦的方式,給自己一點安慰。說起來,以強勢著稱的瞿浩錦,能夠想得如此周到細緻,也是當真不容易。韓旭心裡,確確實實好受了許多。
韓旭爲官多年,久歷地方,國家部委工作的經驗也很豐富,精通官場升遷之道。心裡很明白,就算在潛州幹得不是十分如意,只要在領導心目中的分量沒有降低,影響就不大。對景時候,領導自然會給你一些補償,說不定比做出了耀眼政績的同僚還要更快一步升遷。
想清楚之後,韓旭原本鬱悶的心情,大爲好轉,甚至於在車裡閉目養神的時候,嘴角還露出了一絲笑容。坐在副駕駛位置的秘書在後視鏡裡看到這一幕,心中暗暗佩服,韓書記果然好涵養,要是換一個人。被自己的搭檔如此擠兌得下不來臺,還不得暴跳如雷?
領導就是領導,自有與衆不同之處。
韓旭是下午四點鐘趕到的省委大院,車子快要到的時候,韓旭給瞿浩錦辦公室掛了個電話,秘書很客氣地告訴他:瞿書記在等候!
看來瞿浩錦是真的推開了其他的公事,專門給了他一個偌大的臉面。
“瞿書記,您好!”
走進省委書記威嚴肅穆的辦公室,韓旭不亢不卑地向瞿浩錦鞠躬問好,臉上神色恭謹而不諂媚。這個表現,讓瞿浩錦很滿意。
還能心平氣和,這就非常不錯,具備了一把手的氣度。
“韓旭啊,來了……請坐吧!”
面對面了,瞿浩錦倒沒有再給韓旭什麼破格的禮遇,並不起身與韓旭握手,只是很隨意地招呼他落座。韓旭倒也清楚瞿浩錦的習慣,越是在親近的人面前,瞿浩錦越是不講究繁文縟節。
“和柳俊鬧起來了?”
秘書奉上清茶,剛一退出去,瞿浩錦就開門見山地問道。神色間頗爲關注。
韓旭苦笑一聲,點了點頭:“是的,瞿書記,鬧了些不愉快。”
料必柳俊“力拒”兩百億大項目的“特大新聞”,這當兒已經傳遍全省官場了吧?畢竟這要算是一個天大的怪事情了。瞿浩錦明面上,暫時不過問潛州的事,實際上應該是時時刻刻盯着的。以瞿浩錦的個性,絕不是那種會被人家嚇住的懦夫。
“你那個偉峰鋼鐵聯合公司,是不是真有什麼問題?”
出乎韓旭意料的是,瞿浩錦竟然會問出這樣的話語來。
“瞿書記……”
韓旭有些驚疑不定。
瞿浩錦擺擺手,說道:“柳俊性格是強勢了些,不過在經濟建設方面,確實是有一手的,瞧瞧現在的長河區和長風公司就知道了。如果偉峰鋼鐵聯合公司沒有什麼問題的話,他應該不會這樣!”
韓旭更加訝異了。料不到瞿浩錦私下裡,對柳俊的評價竟然如此之高。這段話,不但認可了柳俊的工作能力,同時也認可了柳俊的個人操守。這一瞬間,韓旭馬上就意識到,假設拋開彼此的陣營不談,單純的就事論事,柳俊一定是瞿浩錦最欣賞的那類幹部。
想一想瞿浩錦一貫的作風,韓旭馬上就釋然了。瞿浩錦的用人之道,確實就是這樣的。
“瞿書記,偉峰鋼鐵聯合公司本身肯定沒有什麼問題,這個我能保證。我和駱偉峰,認識不是一年兩年了。”
在瞿浩錦面前,韓旭也是有什麼說什麼,絕少拐彎抹角。
他原本就是瞿浩錦最親信的嫡系部屬之一。
“這麼說。柳俊是真的認爲這個鋼鐵項目有風險了?”
瞿浩錦眉頭微微一蹙,說道。
韓旭有些不以爲然,心裡也不免略略腹誹了兩句。貌似我韓旭纔是你瞿書記的愛將,你用不着在我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誇獎柳俊吧?
“瞿書記,做什麼都會有風險的,更何況一個投資超過兩百四十億的大項目,怎麼可能一點風險都沒有呢?至於說到宏觀調控,國家那年不進行調控?要是單單害怕宏觀調控,就放棄這麼大的一個項目,老實說,瞿書記,我可不認爲這是個高明的做法。”
瞿浩錦雙目精光一閃,隨即恢復如初,淡然道:“那你把柳俊反對的理由,都說給我聽聽!”
其實這些個理由,瞿浩錦早已知曉了個大概。不過既然親自召見韓旭,自然還是要由他親口彙報,獲得的訊息纔是比較真實可信的。
韓旭沉吟了一下,開始敘述柳俊反對引進鋼鐵項目的理由,基本上都是複述柳俊的原話,很是客觀,沒有摻雜自己的意見在內。到了瞿浩錦這個位置上的人,一般都能透過現象直接看到本質。過於側重自己的感受,不免有“誤導”領導的嫌疑,可能惹得瞿浩錦不悅。
瞿浩錦聽得很認真,雙眉微蹙,一直沒有插話,韓旭彙報完畢之後,瞿浩錦沒有馬上表態,陷入了沉思之中。
韓旭屏息靜氣,不敢打擾瞿浩錦的思路。
稍頃,瞿浩錦緩緩問道:“你站在一個客觀的立場上來分析一下,柳俊這些理由。是不是充分的?”
韓旭一怔,也沒有馬上回答瞿浩錦這個提問,想了想才說道:“如果純粹是求穩的話,我也比較傾向於贊同柳俊的意見,畢竟偉峰公司這個計劃,是有一定的風險。不過,這也是一個很大的機遇,就這麼任由它從我們潛州的眼前飄過去的話,真的是很可惜。”
瞿浩錦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點了點頭:“你能這麼說,足見你的頭腦還是很清醒的。這就很好。做一把手的人,什麼時候都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能犯糊塗。萬一,要是柳俊預測準了,國家對鋼鐵行業進行宏觀調控,又怎麼辦呢?”
韓旭忽然也笑了,帶着一絲狡黠說道:“瞿書記,如果潛州市的市長不是柳俊,我也不會堅持引進這個項目的。”
瞿浩錦明顯滯了一下,很認真地望了韓旭一眼,韓旭篤定地點了點頭,瞿浩錦就笑起來。
“看來你這傢伙,也不是善男信女嘛……”
韓旭笑道:“瞿書記,宏觀調控,國家每年都在搞的,但每一次宏觀調控,都不是百分之百覆蓋,總還有漏網之魚。很有意思的是,往往是這些漏網之魚,後來都得到了高速的發展,資本規模擴展的速度十分驚人……”
這個也很好理解,畢竟躲過了“天劫”,就能修成正果。宏觀調控已經削弱甚至關閉了大部分競爭對手,在這樣寬鬆的環境下,“倖存”下來的企業,高速發展就是必然的。
柳俊的父親,就是主觀經濟建設的副總理。柳俊自己,似乎也頗得洪總理重視。如果說,國內還有一個城市,最方便最能夠成功規避宏觀調控,那就非潛州莫屬。調控前,柳俊能第一時間得知消息,做好應對準備,調控進行中,柳俊也有很多的辦法規避最大的風險。只要頂過去,就天開地闊了。
這也就是駱偉峰不顧柳俊的“白眼”,幾次三番與韓旭商討,一定要想辦法將鋼鐵公司開到潛州來的主要原因。等於是給“偉峰鋼鐵聯合公司”買了保險嘛!
“韓旭,你的思路是對的。不過,你似乎忘記了一條,你能想到的,柳俊也一樣能想到!”
瞿浩錦淡淡地提醒韓旭。
你想要利用柳俊,甚至是利用他背後的大勢力爲你的朋友保駕護航,同時爲你韓旭謀取耀眼政績,那也要看人家柳俊樂不樂意才行啊!
韓旭臉色一變,隨即正色道:“瞿書記,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是對整個潛州都有好處的。就這麼放棄,當真很可惜。這是個很好的機遇啊!”
瞿浩錦擺擺手,說道:“這個經濟建設方面的工作,還是應該以政府爲主導的。市裡是這樣,省裡也是這樣……你身爲市委書記,主要要把精力放在黨建工作上面去,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