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滿臉惶急,我見慣了他吊兒郎當的模樣,一時間有笑罵道:“天塌下來了?奶奶的,你還是個人民警察呢,瞧你那點出息。
現在是十一月中旬,晚間的天氣已經很涼快了。方奎卻滿頭滿臉的汗水,伸手胡亂擦了一把,急得直跺腳。
“俊哥,你還開玩笑,真的要出大事了?”
我頓時也緊張起來,問道:“什麼事?”
這時候老爸在客廳裡說道:“小俊,是你的朋友嗎?請進屋裡來說話嘛,站在門口,不是待客之道。”
“哎。”我應了一聲。
“方奎,進屋說。”
“不了,我……我害怕……”
我不覺皺眉道:“你害怕什麼?”
“我怕柳主任……”
我笑道:“我爸又不吃人,怕什麼?進來說話。”
方奎無奈。只得畏手畏腳地進了門。頭差點垂到胸口。叫了聲“柳主任好”。便沒了聲息。
“爸。這是方奎。檢察院方檢察長地兒子。如今是縣公安局治安大隊地民警。”
我先給老爸引薦了一下。
“哦。原來是金德同志地小孩。快請坐吧……呵呵。別緊張。你爸爸和我也是老熟人了。”
老爸有點隨意拉關係地傾向。他和方金德。見過一兩次面罷了。哪是什麼老熟人?
見方奎全無反應。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輕不重地踹了他一腳。罵道:“瞧你那德行!說吧。什麼事?”
方奎嚥了口口水,一挺身子,擡起頭說道:“今晚上,樑局要親自帶隊去抓一處家庭舞會……”
“什麼家庭舞會?要我師父親自出馬?”
我不由皺起眉頭。
“就是,就是一幫混子,在老街那邊搞的……搞的貼面舞會……”
方奎瞧瞧老爸的臉色,有些膽怯地道。
老爸沉下臉來,嚴肅地道:“方奎同志,你身爲人民警察,怎麼能夠擅自泄露公安局的重要行動呢?這是嚴重違反組織紀律的行爲。”
“是是,柳主任,我錯了……”
方奎嚇壞了,求援似地望向我。
我眉頭皺的越來越緊,心裡隱約感到一絲不安,朝老爸搖搖頭,問道:“方奎,都是些什麼人搞的貼面舞會?”
“是,是一些幹部子弟……”
我心裡一跳,臉色益發凝重起來。這個事情,我早有耳聞,所謂貼面舞會,其實就是淫穢的流氓聚會!我曾經阻止程新建去查,沒想到如今竟然驚動樑國強和老媽親自動手了。
“那你知不知道,都有哪些幹部子弟參與其中?”
方奎再次嚥下一口口水,艱難地道:“唐書記的小兒子唐勝州,馬主任的兒子馬文才,魏書記的小兒子魏紅旗……”
好傢伙,縣裡幾個大頭頭,人人有份啊!
這一來,不但是我,連老爸都嚇了一跳,不再阻止方奎說話。
“還有誰?”
我沉聲問道。
“還有……還有明哥……”
我頓時頭大如鬥。
老爸徵詢地望着我。
我苦笑道:“嚴伯伯的兒子,嚴明!”
老爸的臉色剎那間黑成了鍋底。
嚴明今年沒能考上大學,嚴玉成堅持要送他去部隊鍛鍊,只是每年的徵兵工作,都是在十一月底十二月初進行,放暑假以來這幾個月,嚴明倒是自由自在了一段時間。眼看着徵兵工作就要開始,嚴玉成料必也已同縣武裝部打好了招呼,不想嚴明卻陷入這樁大麻煩之中。
嚴明、唐勝洲、馬文才、魏紅旗,假若再加上區區在下,排名前五位的縣委常委家的小孩,就全到齊了。這回玩得有點大了。
我氣得兩眼冒火,壓低嗓子喝道:“程新建呢,怎不見他跟我通個氣?”
還好是在老爸面前,我強忍住沒罵粗話。不然“娘賣X的”只怕會脫口而出。
“程……程大隊岳父老子滿十,他請假了!”
奶奶的,這般關鍵時刻,程新建居然剛巧請假了!
“誰報的情況?”
“不……不太清楚,好像是向陽派出所最先得到的情況,說是今晚一大幫流氓混混搞聚會……”
“那你怎麼沒參加行動?”
“我……我不夠格啊,樑局這回調集的都是精兵強將,說是要一舉拿下。若不是肖劍意識到情況不對,和我漏了點口風,我還不知道今晚有行動呢。”
肖劍是治安大隊一中隊的副隊長,吳軍的同學,程新建的死忠,身高膀闊的一條漢子,追隨樑國強搞晨練好幾個月了,樑國強很看重他,這次大行動,應該有他的份。
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說道:“那你怎麼知道嚴明他們都在?”
方奎都知道這個內幕,樑國強怎會不知?假如樑國強知道這個聚會裡面的人有嚴明這幾位“衙內”,必定不會輕舉妄動,定然要先跟我通個氣,商量一下。
“哎呀,他們是老街聚會的常客,那個場子,就是馬文才家一個親戚的房子,早幾天前他們就說了今晚要搞個厲害的,多……多……”
方奎突然意識到是在柳主任面前,頓時不敢往下說了。
“多什麼?你倒是利索點啊!”
方奎擦了把汗,咬咬牙道:“說是要多找些女的去……”
“混賬!”
老爸禁不住怒火勃發。
“爸,現在不是發脾氣的時候……你趕緊去和嚴伯伯通個氣……”
老爸搖搖頭:“你嚴伯伯去地區開會了。”
“那你去找唐伯伯魏伯伯他們……方奎,咱們走。”
老爸一怔:“你去哪?”
“去救人啊。”
“救人?”
“對,救我師父,還有老媽……”
說話間,我已經拉着方奎跑出門去了。
這個事情當真大條了。
照說樑國強身爲公安局長,除暴安良,剷除社會毒瘤乃是他的職責,理論上說,不管嚴明、唐勝洲、馬文才、魏紅旗這些傢伙是誰的兒子,觸犯了法律,就該嚴懲不貸。問題在於,樑國強真若這麼幹了,只怕公安局長也就當到頭了。
上輩子在小說裡頭,電視裡頭,也不是沒見過執法如山的公安局長或者是檢察長之類牛人,不過老實說,我是不大相信的。而且情況和眼下也有些出入。文藝作品裡的“高大全”局長,
要對手是他的上級,亦即書記市長本人,這些上級一T乾淨,一番較量之後,被“高大全”局長揪住狐狸尾巴,最終結果當然是正義得到聲張,邪惡必被壓制。如今涉及到向陽縣排名前列的四個常委,魏玉華、馬智寬這兩位我未曾深交,不知底細若何,但嚴玉成和唐海天立身甚正,本身是絕無多少問題的。拿下了嚴明、唐勝洲那幹人,決不能搖動嚴玉成和唐海天幾人的地位。
慫恿樑國強去收拾這班衙內,不就是要往死裡整他嗎?
貌似還要牽扯上我媽,阮副教導員!
樑局長和阮副教導員帶隊端了這個淫窩,將嚴玉成、唐海天、馬智寬和魏玉華的兒子全抓了,叫人家怎麼看老爸?嚴玉成或許能正確對待此事,解英呢?她若不因此記恨老媽一輩子纔有鬼!天天在嚴玉成耳邊吹枕頭風,只怕老爸和嚴玉成親密無間的關係也要產生裂痕。
至於唐海天馬智寬等人,更是要心生嫌隙了。
也不知道這事誰整出來的,一傢伙將縣委五大常委都兜了進去,果真好手段!
我心急火燎,往老街狂奔,不覺又恨恨地想:科技落後真是要不得,這個時候若有個手機啥的,什麼事不都解決了?
方奎屁顛屁顛跟在我後頭猛跑。
“方奎,他們走了多久?”
“有一陣子了吧……半個多小時……”
這當兒,鍛鍊與不鍛鍊的差別就顯示出來了,我跑得很快,卻臉不紅氣不喘,行有餘力。方奎腿比我長,卻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心裡就安定了一些,公安局搞大行動,通常會做周密佈置,一切停當之後再行雷霆一擊。半個多小時的話,應該尚未動手。
“快點快點,具體在哪個位置?”
“解……解放後街145,靠近圖書館那邊……”
方奎氣喘噓噓。
我便心裡有了底。解放後街圖書館那邊,解放前是向陽鎮的富人聚居區,房子都比較大,解放後,這些地主老財資本家通通打倒,掃地出門。所居“豪宅”成了革命羣衆的勝利果實。一部分改爲公共建築,一部分分給了私人,不成想時過境遷,竟又成了一衆紈絝的淫樂之所。
“方奎,你站住,不要跟過來了。”
“爲……爲什麼?”
“娘賣X的,你是警察啊,通風報信這個罪名你擔當得起嗎?”
不管這事最後如何收場,方奎如果這時候露了面,都是大忌諱。這小子關鍵時刻明大局,不枉了我給他塞進公安局去。事到如今,倒不好牽連他。
方奎頓時打住腳步,想了想,又追上來,叫道:“那你呢?”
“你蠢啊,我是小孩子,誰能把我怎麼樣?”
“這倒是!”方奎搔搔頭,終於止步不前,喃喃道:“你真是小孩子?”
一口氣跑到解放後街,還好,似乎尚未聽到什麼動靜,設或師父已經動手,必定已然雞飛狗跳了。在解放後街的入口處,我穩了穩神,辨明瞭圖書館的方向,放慢腳步,向裡頭走去。
夜幕下的解放後街,平靜異常,連個路燈也沒亮。本來每隔五十米左右,是有一盞路燈的,不知是年久失修,還是公安局有行動故意拉的閘。已是初冬時節,天黑得早,九點多鐘,街道兩旁的住戶大都黑了燈,早早睡下了。整條街黑漆漆的,陰森磣人得緊。
不過我一路走過去的時候,還是感覺在兩旁屋檐下的暗影裡,有人影隱約在晃動。隨着樑國強練習了一年多武技,貌似還練了個“內功”,彷彿是有了點耳聰目明的意思呢。
無疑這些人便是公安局的精兵強將了。卻不知樑國強瞧見我沒有。
既然尚未動手,我便不打算先驚動樑國強和老媽。
畢竟是一次大行動,因爲我一句話而流產,事後不好交代,一些別有用心的傢伙定然會揪住不放的。對樑國強的威信是個打擊,說不定還會捅到上邊去,說樑國強徇私舞弊,放縱罪犯。
解放後街145,是座獨門獨戶的院落,佔地大約近三百平方,裡頭的建築物是棟兩層的小洋樓。這若放在寸土寸金的大城市,便是了不得的大宅子。在向陽縣當然亦是大宅子,只是不怎麼值錢罷了。馬文才這幫混賬,選在這麼個地方搞淫穢聚會,眼光倒也不差,不會打擾左鄰右舍亦不會被左鄰右舍打擾。只不過公安局抓捕起來,那也是個甕中捉鱉的架勢。
我徑直走過去敲門,邊敲邊大聲叫嚷,叫的是嚴明的名字。
這個其實主要是叫給樑國強和老媽聽的,儘管不知道他們具體的位置,但必定就在左近那堆晃動的人影裡。我一叫“嚴明”,他們焉能不知情況有異?
叫了一陣沒啥反應,我索性踹起門來。
“你媽的唐勝洲,馬文才,給老子滾出來!”
唉,如此一來,本衙內的乖乖崽形象怕是全然毀了。試想老媽還有樑國強,聽得十歲的小俊滿口粗言穢語,不知作何感想。估計他二位現在的震驚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了。
小俊跑到這裡來幹嘛?
嗯嗯,好像叫的是唐勝洲和馬文才的名字,怎麼,除了嚴明,這兩位公子哥也在?
“魏紅旗,王八蛋,開門啦,約好老子到這裡來玩,搞什麼名堂?”
我將最後一位衙內的名字也報了出來。
我也不是一點擔心都沒有,萬一哪個警察二桿子脾氣發作,直接衝過來將我制服或者提前發動,本衙內一番心血不免付諸流水。不過自始至終,沒人衝出來。
想想也簡單,有人要擺樑國強一道,順便將縣委五大常委都捎帶進去,算盤打得挺精的,腦袋瓜子必定不笨,這個時候衝過來對本衙內出招,擺明是要做出頭鳥了。人家樑國強惹不起五大常委,難道其他人便惹得起了?
喜歡耍陰謀詭計的人,往往缺乏一往無前的勇氣。
好不容易有人過來了,門捱開一條縫,一個賊眉鼠眼油頭粉面的傢伙探出半個腦袋。一見這人,我便笑了。
竟然是曹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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