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召開的第一次專員辦公會,就和嚴玉成鬧了不
嚴玉成拋出那份“專家發展方案”,薛平山基本還是認同的,笑着肯定嚴玉成果然不愧是“發展經濟建設”的行家。
要說這是好話,不過嚴玉成心裡可不舒服。不爲別的,就爲薛平山語氣裡那種以領導自居,居高臨下的意味太明顯了。你薛平山是一把手沒錯,可是初來乍到,也不要把自己太當回事吧?
不舒服歸不舒服,該做的工作還得做。不管怎麼樣,只要薛平山肯定這個發展思路就行。專家就是專家,因地制宜做出的發展策略,都是根據實際出發,有理有據,對今後的預期也十分清晰明確。照這份思路做下去,寶州地區經濟的快速發展完全可以預見得到。
薛平山不是笨蛋,一上任嚴玉成就送上這麼一份“大禮”,焉有往外推的道理?
專員辦公會起初開得還算是一團和氣,嚴玉成隨之拋出了一個大修水利的計劃。這也是有依據的,寶州地區地處內陸,境內丘陵密佈,山地縱橫,偏是有些地方洪澇,有些地方乾旱,雖然甚少全局性的大災害發生,局部的旱澇災害,危及一兩個縣的農業生產甚至縣城安全的情況還是經常發生。去年還發生了半數以上的縣城飲水困難的情形。究其原因,天災是一個方面,主要還是因爲寶州地區的許多水庫,尤其是樞紐水庫,大多是二十來年前“大躍進”時期修建的,年久失修,淤積嚴重,調節的功能大大降低,部分小型水庫,水面縮減到只有一口稍大的池塘大小,基本上名存實亡了。而引水溝渠,包括乾渠在內,已經有百分之七十以上喪失了作用,完全淤積堵死了。
“情況很嚴重啊,同志們,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幾年,不要說農作物的灌溉,就是幾個主要城市城鎮的生活用水和工業用水都會發生很大的困難。需要馬上進行大規模的整修……”
嚴玉成語氣很嚴峻。
其他幾位副專員都是“老寶州”,對嚴玉成所說地這個問題深有體會,聞言頻頻點頭。負責農林水利地副專員江凱歌更是出聲支持。
“嚴書記說得太對了,我們地區的水利設施,已經到了非修不可地地步。”
嚴玉成黨內職務調整爲副書記,江凱歌便照慣例稱呼他爲嚴書記而非嚴專員。畢竟“書記”這個稱呼,涵蓋面更廣泛,在黨領導一切的前提下,也更顯得位高權重。
薛平山略略蹙了一下眉頭,平淡地問道:“玉成同志,有具體的整修計劃嗎?”
“有……”
嚴玉成報出一大堆數據。
他原本是“高屋建瓴”型的領導者,一旦擔任負責具體工作的行政領導職務,也不得不以柳晉才同志爲“榜樣”,大玩“數字遊戲”。
這事做具體工作的人,必須具備的基本素質。
聽說時間跨度長達三年,平均每年地區財政要投入資金四百萬以上,薛平山地眉頭蹙得更緊了,擡眼望了一眼列席會議的地區財政局長姚語梅,問道:“姚局長,地區財政由這個擔負能力嗎?”
姚語梅四十歲出頭,體態略顯豐腴,長相周正,頗有一番半老徐娘的風韻。
一個女同志,能夠坐到地區財政局局長這個位置上,本身就很不簡單。最起碼昭示着兩個內涵——第一,有硬扎的背景;第二,能力過人。這二者,缺一不可。
聽薛專員垂詢,姚語梅未語先笑,笑容倒也嫵媚動人。每次的專員辦公會議,姚語梅都是衆多男同志矚目的焦點。雖說大家自重身份,不至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尤其是周培明在專員任上時,大多數時候陰沉着臉,同志們就更要“非禮勿視”了,不過眼睛的餘光瞟一瞟還是可以地。至於輪到姚語梅發言時,自然是大夥都名正言順地看過去,周專員也莫可奈何。
“薛專員,諸位領導,大夥都知道地區財政,歷來就是緊巴巴的,窮家難當啊……要說這興修水利,真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領導們如果做了決定,地區財政再難,也一定要堅決執行專員會議的指示精神……不過……”
這女人說話拐彎抹角,聽起來挺費勁的。
好在薛平山曾經擔任過皮治平的秘書多年,又在省委辦公廳歷練許多時候,說話拐彎抹角,雲山霧罩正是他的專長,當下也不生氣,微笑着問道:“不過什麼?姚語梅同志,有話直說嘛,都是自己同志,沒必要吞吞吐吐的。”
貌似捱了批評,姚語梅也不生氣,依舊笑眯眯的道:“如果投資興修水利,嚴書記剛纔說的專家發展計劃,有些項目上,資金就很緊張了,地區財政也難爲無米之炊啊!”
這話倒也是事實,政府財政,什麼時候沒吃緊過?就算資金十分充裕,做財政局長地,照例要叫苦哭窮。不然的話,處處伸手,人人要錢,不怕你姚語梅長袖善舞,也只好去上吊了!
薛平山微微一笑,眼望嚴玉成,溫和地說道:“玉成同志,我看姚局長說地也不是沒有道理啊,根據中央文件的精神,我們還是應該集中精力猛抓經濟建設,將有限地資金用在最需要的地方——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嘛……興修水利當然是利國利民地大好事,眼下卻也還不是十分緊迫,我看可以等到經濟基礎再堅實一些,地區財政再寬裕一些,再搞也不遲啊,你說呢?”
要說薛平山這個態度,還是很謙和有禮的,用商量的語氣,對嚴玉成十分尊重,給足了面子。
奈何嚴玉成何許人也?豈是那麼好忽悠的?對薛平山心裡的小九九,可是明鏡似的,一清二楚。說得難聽點,薛平山就是下來鍍金來了,一屆任滿,不說提升,略進一步成爲地委書記或者調回省直單位重量級部門出任一把手,乃是順理成章的時候。
前景一片美好啊!
這兩三年時間,他自然要卯足勁搞那些見效快,來錢快的項目,才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給自己的政績簿子上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至於興修水利這樣“勞民傷財”,見效緩慢地項目,能推則推,能緩則緩吧。那麼多年都過來了,也不是好好地?怎見得在我的任內就一定會出問題?等下一任再修也不遲。
各級領導急功近利,忙着在自己任內出政績,只顧上“短平
項目,在這就已經初現端倪了。隨着時間推移,這越烈。造成了許多隱形的惡果,埋下了不少隱患。
薛平山料想嚴玉成也是必定會附和自己意見的。
難道盡快出政績,只是我薛平山一人得利?在座諸公,誰不分潤些好處?我到時順利進步,諸位之間,總有人順序而上,皆大歡喜的事情,傻子纔會拒絕。
班長明確表了態,大家便翻看手裡的資料,準備進入下一項議題。
然則無論是新任的薛專員還是舊日同僚,都對嚴玉成執拗的性格估計不足。這個人吧,要說他沒官場智慧,是定然說不通地,七年時間由區區一個公社主任升到地委副書記,豈是等閒之輩?歸根結底,他們只算到了官場上“大家有好處”的那個層面,卻忽視了嚴玉成那種真正想爲老百姓辦實事的決心。
“薛專員,我不同意緩修水利。”
嚴玉成板着臉,冷說道。
這句話一出口,專員辦公會的所有人都禁不住暗暗一激靈——怎麼?這麼快就幹上了?這個嚴玉成,還真是不服輸呢。
連一直笑嘻嘻的姚語梅也愣住了,隨即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自己剛纔說的話,貌似是投新專員之所好啊!對嚴玉成地性子,她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尚在寶州市委書記任上的時候,就以強硬著稱。幾次爲了財政撥款的事情,打上門來,讓自己好不被動。
這如今,正經是自己的上級,更加不好應付了。
行政公署一二把手角力,最爲難的就是夾在中間的這些職能部門負責人了。當真是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還受的是窩囊氣,憋死做不得聲。
好在嚴書記這“飆”不是衝自己發的,且看薛專員如何應對。
薛平山也板下了臉,略有些冷淡地望着嚴玉成。
嚴玉成不去看他,面向與會人員,緩緩說道:“同志們,我也知道,興修水利是個苦差事,投入大,見效慢,費時費力。可是形勢不等人,我們沒辦法再緩下去了。設或我們這屆班子不管,下一任班子也還是不管,那麼遲早要出大問題。到那時悔之晚矣……身爲黨員,身爲領導幹部,爲人民服務的基本宗旨還是要地吧?”
這話就說得重了,薛平山的臉黑成了鍋底。一干副專員個個駭然失色,至於列席會議地直單位頭頭腦腦,倒還好,只是低頭瞧手裡的筆記本,彷彿那上頭有無數機密,值得下大力氣研究似地。
專員們角力,反正自己也夠不上,悶聲大發財就是了。
只要不亂咳嗽亂放屁就行。
“玉成同志,爲人民服務正是我黨一貫堅持的最基本地宗旨,我想在座每一個同志都是清楚明白的。不過我認爲,難道緩修水利就是不爲人民服務?難道建設其他項目,大力發展我區經濟建設就不是爲人民服務?我們今天探討的,就是一個輕重緩急的問題,沒必要上綱上線吧?”
薛平山也是緩緩說道,聲音還是不徐不疾,不帶一絲火氣。果然不愧是省委大機關歷練出來的“老鳥”,氣度涵養是極好的。
嚴玉成吸了口氣,平定了一下情緒,說道:“薛專員,我不是上綱上線,只是心裡着急。態度不好,請你和同志們原諒……這事情,確實緩不得啊……”
眼見得頂了牛,江凱歌及時出面調解。在所有副專員之中,江凱歌資歷算是最老的,興修水利又是他該管,這時候出面做和事佬,倒也合適。
“薛專員,嚴書記,這個事情,我說兩句吧……我覺得,兩位領導的出發點都是極好的,都是爲了我區的經濟發展早日再上一個臺階……省裡專家們提出的發展思路很好,地區理應全力支持……興修水利也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情……我有個建議,這個事情,可不可以先由水利局出面,對全區的水庫和引水渠做一次全面的摸底排查,掌握第一手資料。然後搞一個具體的方案出來,分個三六九等,對那些必須要立即整修清理的水庫,特別是樞紐水庫,還是應該馬上進行整修工作,以免發生意外,措手不及……”
江凱歌這個話,從實際出發,有理有節,大家聽得頻頻點頭。
薛平山臉上再次浮現出笑容,誇獎道:“凱歌同志說得好啊,我看就是這麼辦吧。”
……
我朝嚴玉成豎起了大拇指。
這次卻不是在嚴家的小書房,乃是在我家的大客廳。滿滿一桌子人,大家圍坐說話——外公外婆如約搬到寶州市來暫住些時日,小舅和大表哥阮偉德護送兩位老人家前來。
聽說外公外婆來了,嚴玉成立即領瞭解英和嚴菲,登門前來拜訪,向二老問好。
“臭小子,又出什麼幺蛾子了?”
扯了一陣閒話,嚴玉成見我豎起的大拇指,笑罵道。
“正大光明,一心爲公,了不起!”
我由衷讚道。
嚴玉成在專員辦公會上與薛平山頂牛,當天便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了寶州官場。新專員上任,本就是大家關注的焦點,如此“新聞”,焉能傳得不快?
嚴玉成笑道:“料不到我倒成了‘正面典型’了……其實薛專員所說好鋼用在刀刃上,也是很有道理的。工作上意見有分歧,十分正常。”
“光明磊落,胸襟博大,更加了不起!”
本衙內逮住機會,自是諛辭潮涌,猛拍馬屁。嚴玉成定力略差一些,非給我拍暈了不可。
“臭小子,就會胡說八道。”
嚴玉成終於忍耐不住,敲了我一個爆慄。
嚴菲抿着嘴笑,這回卻不爲我出頭了。
“小俊啊,這種不利於團結的話,以後不要說了,要注意維護薛平山同志的威信。”
笑過一陣,嚴玉成肅容說道。
我細細打量他一陣,覺得他神情不似作僞,心道此人果然器量過人,有大家風範!
“領導的威信要維護,該做的工作也不能擱下。”
老爸抽着煙,插了一句。
嚴玉成瞧他一眼,微微點頭。老爸也不再多言。這兩位共事多年,頗有默契,許多事情只在隻言片語之間,甚或一個眼神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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