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嶺衝這頓飯,吃得一波三折,而最終的結果是柳俊沒吃飽。
方朝陽、石重等縣裡的領導和縣教委的領導一到,已經準備開吃的宴席,自然又停了下來,易寒恭請方書記登臺做指示。
方朝陽連連擺手:“柳部長在,我做什麼指示?”
柳俊微笑道:“方書記太謙虛了。七嶺衝是你的治下,今天又是大好的曰子,當然要請你給大家講一講了,也鼓鼓勁嘛。”
方朝陽笑道:“柳部長這是批評我呢。我什麼水平,敢在關公面前舞大刀?你可是我們省裡面有名的理論家啊!”
且不要說寧北縣的幹部震駭莫名,就是柳俊,也暗暗佩服方朝陽的手段了得。在他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面前,能將身段放得這麼低,不是人人都做得出來的。
見方朝陽堅持不肯“獻醜”,柳俊也不勉強。
“方書記,給你介紹幾位同志。這是我們團省委青基會理事長王毅然同志……這是騰飛實業發展總公司總裁柳兆玉先生……這是我們學校部部長白楊同志。”
柳俊一一引介。
而這個引介的先後順序,聽在白楊耳朵裡面,心裡不由又泛起一股柔情。
照官場規則,她是柳俊的頂頭上司,上正處的時間又比王毅然早,柳俊該當先介紹她。但柳俊卻偏偏將她留在最後,這就說明,柳俊將她當成了最親近的人,甚至比柳兆玉這個族房哥哥還要親近。
對王毅然,方朝陽只是應付地握了一下手,點頭爲禮。青基會理事長這個正處,可不怎麼放在方朝陽的眼裡。
介紹到柳兆玉的時候,方朝陽就客氣多了,握住柳兆玉的手,連說了好幾句“久仰”。
現在全國各地都在大搞經濟建設,柳兆玉可是正宗“財神”。且不管和自己搭不搭得上界,光是騰飛公司這個招牌先就讓人肅然起敬。
至於白楊,方朝陽壓根就沒想到能在這裡碰到她,簡直就是意外之喜了。慌得趕緊站起身來,伸出雙手去,瞧那個架勢,也是想緊緊握住白楊的手狠狠搖晃一陣。不料白大小姐不肯“賞臉”,只是伸出白玉般的小手輕輕一搭,就抽了回去。
“白部長、柳部長、柳總裁……王理事長,你們這麼關心七嶺衝的教育工作,實在太讓人感動了,我代表寧北縣委縣政斧,也代表七嶺衝中學的全體師生向你們幾位表示由衷的感謝!”
方朝陽打起了官腔。
當初七嶺衝中學數百師生在危房裡生活上課,他沒有看見。如今新中學落成,這位倒能夠代表七嶺衝中學的全體師生了,卻也有趣。
身在官場,這些套話也聽慣了的,柳俊原本不會介意。但對這位方朝陽書記,柳部長着實沒有多少好感。當下不想和他廢話,微笑着擺擺手,止住了他繼續要涌將上來的溢美之辭,說道:“方書記既然不想給大家做指示,那麼就吃飯吧!我可是餓了……”
“好好好,吃飯吃飯……”
見柳俊不想深談,方朝陽也很識趣
。再說酒席就擺在新落成的教室裡,人多嘴雜,確實也不是談話的地方。
“方書記,喝點酒吧!”
七嶺衝的書記彎腰問道。
方朝陽瞥了一眼桌上擺的“瀚湖大麴”,臉色就是一沉,不悅道:“你們就用這種酒招待貴客?”
七嶺衝的書記神色就很是尷尬。
這個還是主賓席上纔有的,其他席面上,可全是鄉下地方自釀的農家米酒。
七嶺衝窮鄉僻壤,能有什麼好東西?
這個時候,石重及時給方朝陽解了圍,壓低聲音陪笑道:“方書記,我車上還有兩瓶五糧液。”
方朝陽眼神一亮,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石,還是你想得周到,快,去拿過來……”
白楊卻是知道柳俊於喝酒之道不是很內行,也及時出面,輕啓櫻脣說道:“方書記,石縣長,我們下午還有事,酒就不喝了吧?”
她是女同志,講這個話無人怪罪。而況且,眼下諸人之中,以她分量最重,既開了口,方朝陽便不好駁回,只得笑道:“好好好,一切都聽白部長和柳部長的,不喝酒,吃飯!”
方朝陽發了話,酒席這才繼續進行。
不料才吃到一半,鄉政斧的值班員急匆匆跑了過來,神色極是緊張,附在七嶺衝書記的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七嶺衝的書記一下子就跳了起來。
“什麼事?”
方朝陽不悅地道。
“方書記,是……是柳書記……市委柳書記的電話……”
一句話將方朝陽也驚得駭然失色。
柳書記竟然將電話打到七嶺衝來了,可見一定是頭等大事。好在七嶺衝書記接下來一句話,讓方朝陽怦怦亂跳的心臟平靜下來。
“柳書記請柳俊同志接電話。”
這回輪到柳俊同志驚訝不已了。
發生了什麼事情,令得老爸如此緊急,把電話打到七嶺衝來?莫非家裡出了什麼變故?
當下柳俊顧不得吃飯,匆匆給大家點了一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一路小跑着去鄉政斧辦公室接電話。
“爸,是我……發生什麼事了?”
柳俊很緊張地問道。
“你馬上回來……樑經緯同志和何夢潔同志在我們家裡呢,說有緊急事情要馬上見你!”
柳俊頓時暈了一下。
樑經緯與何夢潔到了大寧市?也不提前通知一聲,直截了當就“殺”上門來了?這卻是怎麼說的?
“什麼事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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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來就知道了
!”
柳晉纔不願意在電話裡面多談,不過語氣還是很平靜。
柳俊心裡頭就安定了一些,答道:“好,我馬上趕回來。”
回到宴席上,白楊和柳兆玉都關心地問道:“小俊,什麼事?”
“沒啥大事,家裡來了兩個朋友,我爸讓我趕緊回去。”
柳俊微笑道。
大夥都鬆了口氣。是柳書記的家事,而且不是很要緊,這就好了。剛纔真是將大家都嚇壞了。
“方書記,石縣長,對不起啊,我先走一步了。”
柳俊說道。
“一起走吧。”
白楊也站起身來。
“是啊,一起走。”
王毅然也道。
他今天來參加這個落成典禮,本就是起個表明態度的作用,白楊柳俊都走了,他還留下來幹嘛?
“一起走一起走!”
方朝陽也站起來。
“好吧。”
……“經緯哥,嫂子,你們怎麼來了?”
回到家裡,已是將近下午四點鐘左右。一進門,就看到全身戎裝,英姿颯爽的樑經緯夫婦坐在客廳裡,腰身挺得筆直。
柳俊與他們多時不曾會面,一見之下,頗爲親切。
樑經緯與何夢潔都站起身來,笑着與柳俊握手。樑經緯更是上下打量他,在他肩膀上砸了一拳,使了三分力道,微笑道:“功夫沒荒廢,身子骨還是那麼結實!”
“那是,每天晨練一個半小時,雷打不動!”
見了樑經緯的神情,柳俊一直懸着的心總算是落回了原處。
“經緯哥,嫂子,遠道而來,有何見教?”
柳俊笑着坐下來,朝自家老子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也沒什麼要緊事,就是專程來拜訪一下柳叔叔。這麼多年,疏於問候,是我們做子侄輩的不是了。”
樑經緯笑道。
柳晉才便微笑着擺了擺手。
“順便也看看你。另外,爺爺要我問一下,看你這幾天有沒有時間……”
柳俊剛剛平靜下去的心又是“怦”地一跳。
樑經緯口中的爺爺,定然是指的何老爺子,而不是向陽縣楓樹村的樑家爺爺
。
怎麼,老爺子又“想念”我了?
“……爺爺說,如果你有時間,請你去首都做客,陪他聊聊天說說話。”
果然,樑經緯接着說明了來意。
柳俊不由得苦笑起來。
還說沒什麼要緊事?
何老爺子召見,還派了樑經緯與何夢潔親自登門來接,可是極其隆重的禮節了。就這,還要問自己有沒有時間!
老爺子也太給面子了吧?
“什麼時候動身?明天上午纔有去首都的航班……”
柳俊也不廢話,直奔主題。
老爺子召見,可不是鬧着玩的,只要天沒有塌下來,就得馬上趕過去。
“飛機在大寧機場等着,你什麼時候到,就什麼時候起飛!”
樑經緯微笑着說道。
呵呵,又可以享受一番“首長待遇”了。
“爸,那我去一趟吧!”
柳俊向柳晉才說道。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再是老爺子召見,自家老子在座,這個禮數是一定要講的。
柳晉才點了點頭,臉色很平靜。
他當然知道,何老爺子在這個時候緊急召見柳俊,必定有重大原因,絕不是當真要和他聊聊天說說話那麼簡單。不過他也不好當着樑經緯夫婦的面,和柳俊探討。至於這個時候將柳俊叫到一邊去單獨說話,就更不合適了。但他相信這個兒子,絕對可以應付得來。
“去吧,代我向何老問好!”
“哎,好的……”
……柳俊簡單收拾了兩套衣服,上了樑經緯的車,直赴大寧機場。還是一架運—8飛機,唯一不同的是,樑經緯直接將車子開進了機腹,沒有任何檢查手續,可見這架飛機,是真的爲他派來的,絕非就便。
下午七點,柳俊出現在首都那個幽靜的四合院。
何老爺子武老爺子兩位端坐在客廳的太師椅裡,一位肩章閃亮的中將坐在下首,神色嚴峻,正是南方軍區參謀長何長征。另有兩位同樣肩章閃亮的少將,坐在何長征身側。柳俊一下子就認出了兩人的身份。臉形偏瘦長,神情儒雅的那位,與何長征長相有幾分相似,應該是何長征的同胞弟弟,總參某部的部長何東進。臉型方正,神情威嚴的那位,卻必定是武秋寒嫡親的大哥,武警某部的部隊長武黃河。
何家和武家的重量級人物,何夢瑩都曾細細向他介紹過的。
其他幾位在政界工作的二代人物,卻不曾在場。
見了這個開“軍事會議”的架勢,柳俊心裡頭更加有了底
。
“何爺爺好,武爺爺好,何伯伯好,何部長好,武司令員好!”
柳俊走上前去,鞠躬如儀,一一請安問好。
何老爺子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淡淡說道:“柳俊,又見面了。”
“是的,何爺爺。”
柳俊也不饒舌,規規矩矩答道。
“坐吧!”
柳俊老早就注意到,武黃河身側,還空着一個位置,和幾位將軍所坐的椅子一樣,是黃梨木雕花的太師椅,光可鑑人,正對着何老爺子和武老爺子。
何老爺子的手指的正是這個位置。
“謝謝何爺爺!”
柳俊再微微一鞠躬,也不謙讓,在太師椅上落座。
“奉茶。”
何老爺子依舊語調平靜。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響起,柳俊鼻端立即聞到一股熟悉的幽香,不用側頭,也能知道是何夢瑩。何大小姐也是一身戎裝,將一個考究的白瓷杯輕輕放在了柳俊面前,隨即退開,與樑經緯何夢潔坐在後排的椅子上,雙手撫膝,目不斜視。
連勤務兵都由何夢瑩親自充任,此番“會議”規格之高,可想而知。看來這個客廳裡,真正的外人就只有柳俊一個。很顯然,何老爺子武老爺子不想再有任何其他人知道今天晚上談話的內容。
“柳俊,聽說你今年春節的時候,給長征講了一個故事……”
何老爺子雙目炯炯,盯着柳俊,平靜地說道。
“是的,何爺爺。是關於岳飛的故事。”
柳俊心裡完全明白了。十四大即將在年底召開,最重要的人事佈局,已經開始了。這其中,必然涉及到軍隊高層。
黨的全國代表大會,一定要開成一個團結的,進步的大會。
在柳俊的記憶中,軍隊的領導權,就是在今年完成交接的,幾位軍中大佬,將在今年隱退,一號首長正式完成自己的佈局。這個佈局,毫無疑問得到了最高首長的全力支持。
作爲軍頭集團的中堅,何老爺子與武老爺子,以及他們所能影響得到的軍內力量,必須有一個明確的態度!
這個是絕對不能含糊的。
只不知他們與正在臺前的那幾位軍中頂級大佬,是屬於何種關係。
戰爭時期形成的各種微妙的關係,絕非柳俊所能瞭解的。就算他擁有數十年先知先覺的優勢,也於事無補。這些內幕,在柳俊穿越前,同樣也是屬於最高機密,尋常人焉能得知?
不過柳俊卻知道一點,在這個時候,如果表錯了態或者站錯了隊,後果絕對是災難姓的。將會影響到無數人的命運。
“那麼,請你再把這個故事說一遍……就在這裡,就是現在
!”
何老爺子的語氣依舊平平淡淡,柳俊卻感覺到一股沉重之極的壓力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這種久居高位的百戰元戎獨有的煞氣,普通人着實難以承受。
饒是柳俊早有心理準備,一時之間也感到氣爲之奪。
“好的!”
稍頃,柳俊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翻騰的氣血平靜下來,目光在何老爺子與武老爺子臉上停留了一下,武老爺子面寒如水,卻極輕極輕地點了一下頭,眼神稍稍變得柔和了一點。
柳俊頓時備受鼓舞。
當下柳俊又慢慢將自己對岳飛以及“岳家軍”的理解再說了一遍。說得甚至比在何長征書房裡還要詳細。那個時候,柳俊只是隱晦的給何長征提個醒,現在卻是到了最緊要的關頭。柳俊務必要將自己的意見詳盡地說出來。
何家武家絕對不能在這場漩渦中出差錯。
在柳俊敘說的過程中,客廳裡鴉雀無聲,只有柳俊尚稍顯稚嫩的聲音在不徐不疾地響着。坐在後排的何夢瑩和大家一樣神色嚴峻,只有當柳俊忽然打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龍井茶的時候,何大小姐臉上終於悄悄綻開了一絲笑容。
這個傢伙,敢於中途端起茶杯來喝茶,可見心裡頭已經完全鎮靜下來了。
這份定力與膽色,可當真了得!
便是自己這幾個嫡親的三代子弟,只怕也沒一個人敢這麼做。
柳俊差不多整整講了四十分鐘,才結束了自己的發言,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望何老爺子,靜候他示下。
何老爺子與武老爺子對視一眼,忽然問道:“你的意思,首長決心已定?”
柳俊輕輕舒了口氣。
何老爺子問出了這個問題,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原先還擔心何家武家與現在臺前的幾位頂級大佬有着太密切的關係,會出現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情形。而何老爺子此言,卻明白無誤地顯示出來,他們會遵循最高首長的意思決定自己的行事方針。所以猶豫不決,只是因爲不能肯定首長是否真的已經下定了決心。
只要緊跟首長的步伐,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是的,也該下決心了!”
柳俊平靜地道,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我認爲,不久之後,將有比較明確的信號表達出來。”
何老爺子與武老爺子再次對視一眼,目光又在何長征、何東進、武黃河臉上一一掃過。何長征第一個點了點頭,接着何東進與武黃河都緩緩點頭。
“柳俊,辛苦了!在首都多玩幾天吧,陪我們兩個老傢伙聊聊天。”
何老爺子臉上綻開了一絲溫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