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市聯合專案組的規格很高,由陸副廳長親自帶隊,擔任組長。
陸副廳長在省廳既不分管刑偵,也不分管治安,而是分管警務督察,由他帶隊,裡面很有些說道。大家似乎都知道這個案子本身並不複雜,用不到什麼刑偵專家之類。
說白了,就是嚴玉成在書記辦公會上那句話:無非就是年輕人打架鬥毆罷了。
擺出這麼大陣仗,在於當事人柳俊同志的身份很敏感。老子是省委常委、大寧市委書記,本身是N省最年輕的實職副處級幹部。在水利學校與人“爭風吃醋”,仗勢欺人,引起了民憤!
省委這是擺出一個姿態給大家瞧瞧:絕不姑息遷就,無論涉及到誰,都要一查到底。
擔任聯合專案組副組長的是大寧市局副局長程新建。
本來省廳是指定另一位市局副局長擔任專案組副組長的,那位副局長資格很老,還是“胡爲民時代”的舊人。結果被樑國強毫不猶豫給否了!
樑國強的態度十分強硬,話語也說得很不客氣:這個專案組的副組長,必須由大寧市局自行指定。不然一拍兩散!
對於樑國強這個態度,陸副廳長十分生氣,反應到了武秋寒那裡,言辭也很激烈:樑國強如此跋扈!這個大寧市公安局,到底還屬不屬於N省公安廳的管理序列了?
武秋寒倒是很平靜,淡然說道:既然是省市聯合專案組,那麼就應該充分尊重市局的意見。畢竟他們手裡掌握了第一手資料。這也是省委書記辦公會上的決定。
武秋寒表了這樣的態,陸副廳長莫可奈何,只得捏着鼻子同意由程新建擔任副組長。
但是在專案組的成員方面,陸副廳長很下了一番苦功,調的也不是什麼刑偵專家,全是他老陸的心腹,也就是比較靠近關副省長的人。
對這一點,武秋寒也不置可否。 Www•TTKΛN•℃ O
既然老陸是專案組長,該當給他這個用人權。
到了市局,樑國強針鋒相對,省廳來了幾個人,市局也對應派出幾個人,一個不少。並且明白無誤吩咐專案組成員:案情進展,必須每天向我彙報!
樑國強說這話的時候,臉黑成了鐵板。
那意思明擺着:你們要不向我彙報,後果自負!
陸副廳長氣得差點摔了茶杯。
但見了市局的人個個殺氣騰騰的樣子,老陸還是忍住了。他這個副廳長的級別,與樑國強是一樣的,指揮不動人家。
不過第一次到團省委找柳俊瞭解情況的時候,老陸終於還是將杯子摔了。
原因在於柳俊的態度。
柳俊同志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異常冷淡,甚至是倨傲。
陸副廳長對此案給予了足夠的重視,首次上門,就親自帶隊。而且帶的全是省廳的成員,市局的人一個也沒有出現。
陸副廳長一行四人來到團省委學校部辦公室,戎裝齊整,來的時候,警笛鳴得嗚嗚響,將團省委的人都嚇了一大跳。
“你是柳俊嗎?”
陸副廳長一進門,就衝柳俊問道,語氣很不客氣。
這位是想給人家一個下馬威。
柳俊擡眼瞥了他一下,很是不屑地冷笑一聲,又伏案去看文件,理都不理。
陸副廳長頓時氣得臉色鐵青。
一名專案組成員上前一步,介紹道:“請問你是柳俊同志嗎?這是省公安廳陸廳長,我們是省廳專案組的,要找你瞭解一些情況,請你配合!”
雖然一連用了兩個“請”字,語氣卻也很不平和。
柳俊的眼光仍然在文件上停留了幾秒鐘,才緩緩擡起頭來,淡淡道:“原來是省廳的同志,好大的威風啊……請問你們在學校讀書的時候,老師沒有教過你們,進門前要先敲門嗎?最基本的常識都忘了,看來文明執法的教育,還有待加強啊,特別是省公安廳,就更加應該加強思想教育,免得養成橫行霸道的特權思想!你說是不是,陸……副……廳長!”
柳俊將一個“副”字咬得很重。
一番話差點沒將陸副廳長憋死!
“請問你就是柳俊嗎?”
陸副廳長咬了一陣的腮幫子,纔算是稍稍壓抑了一點怒火,儘量用一種和緩的語氣說道。
“我就是柳俊,你們有什麼事?”
“我們是省市聯合專案組的,找你瞭解一下關於水利學校那起鬥毆案的情況。”
“請出示你們的證件!”
柳俊依舊淡淡的說道,邊說邊搖頭不已。想來又是在感嘆他們把最基本的辦案程序給忘記了。
陸副廳長再一次氣得臉色鐵青。
可是人家要求看證件,乃是理所當然,他們也無法拒絕。
陸副廳長就向左右看了一眼,隨行人員便掏出工作證來,朝柳俊晃了晃,又揣回了衣兜。
柳俊立即板下臉來,冷冷“哼”了一聲:“請把你們的證件,交給我過目!”
這一下,省廳四個人的臉色都變得鐵青,誰也不肯動。
“如果你們不把證件交給我過目,我有權懷疑你們的身份是冒充的。對不起,我要報警!”
柳俊說着,抓起了辦公桌上的電話。
“柳俊同志,我們確實是省公安廳的幹警,這一點毫無疑問!”
還是剛纔說話的那個隨行人員,邊說邊掏出證件來,上前一步,擺到柳俊的辦公桌上。他眼見柳俊準備報警,只得退讓。
蓋因他們這次前來,撇開了市局的同志,不大合乎規矩。
柳俊翻開他的工作證看了一下,又朝其他幾個人望了過去。另兩個警察被他眼神一掃,猶豫了一下,也掏出證件放到了桌子上。
柳俊一一翻看,最後再次擡起頭,目光落在陸副廳長臉上,平平淡淡地說了四個字:“你的證件!”
陸副廳長剛剛平靜一點的臉色第三次變得鐵青。
“柳俊同志,這是我們省廳的陸廳長!”
第一個開口說話的警察再一次提醒道。
柳俊“嗤”地一笑,搖了搖頭:“王警官,看來你們省廳的執法程序教育也有待加強,副廳長就可以特殊嗎?越是領導,越要以身作則。如果這位同志不肯出示證件,不管他是誰,都沒資格在這裡訊問我!你們三位是省廳的,可以留下!這位,出去!”
柳俊伸出手指,指了指陸副廳長,然後指向大門。
“柳俊,你不要太囂張!”
陸副廳長忍無可忍,大聲咆哮起來。
柳俊冷笑一聲,站起身來,雙手按在辦公桌上,身子略略前傾,逼視着陸副廳長,淡淡說道:“我囂張?你來查案,出示證件乃是最基本的辦案程序,連這個你都不懂?我看你不是不懂,你是耍威風擺架子習慣了!副廳長又怎麼樣?副廳長就可以搞特殊,罔顧程序,罔顧法律?到底是你囂張還是我囂張!對於你們辦案過程中存在的這些問題,我保留向上級機關申訴的權力!我再次提醒你,這裡是團省委,是黨領導下的青年團領導機關所在地,不是你擺威風耍態度的地方!”
這一番話說出來,省廳四人均是臉上變色,陸副廳長嘴巴大張着,大口大口喘粗氣。一名警察情不自禁地將手移到了腰間。
柳俊冷冷盯了他一眼,這人方纔察覺不對,有些訕訕的放下了手。
僵持了幾秒鐘,柳俊擡腕看了看錶,說道:“我十點鐘還有一個會議,請你們抓緊時間,出示證件,不然我要失陪了!”
“柳俊同志,這位確實是我們省廳的陸廳長,你已經看過我們的證件了,既然你十點鐘還要開會,那我們就抓緊時間瞭解一下情況吧……”
“對不起,這裡有不明身份的人在,我不會回答任何問題!”
柳俊坐了下來,正眼都不瞧他們一下,自顧開始整理文件,又抓起電話給揚佑華打了過去,語調很平和地說道:“楊部長,請你把十點鐘開會要用的文件給我送過來,好嗎?”
又再僵持了一會,陸副廳長深深吸一口氣,掏出自己的證件,“啪”地拍在柳俊的辦公桌上。
“這是我的證件!”
柳俊理都不理,繼續整理文件。
“柳俊,證件我給你了,你要不看,是你自己的事!”
陸副廳長盡力壓抑怒氣,平靜地說道。
柳俊這纔拿起證件翻看了一下,點了點頭:“果然是省廳的陸海山副廳長,我還以爲是社會上的閒雜人員冒充的呢,一點素質都沒有。”
“柳俊同志,請你說話注意影響!”
那位隨行的王警官沉着臉提醒了一句。
柳俊笑了,淡淡說道:“你們一進來就在這裡耍威風擺架子,大喊大叫,老實說,比社會上的閒雜人員還不如。你們不需要檢討自己,注意影響,倒要我注意影響了?真不知道武廳長是怎麼領導公安隊伍的!”
陸副廳長又再深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緩緩說道:“柳俊同志,我們態度不好,請你原諒。現在請你配合我們的調查!”
王警官等人聽陸副廳長說出這樣的話來,都是面面相覷。
這個下馬威倒是搞了,卻是被人家搞了自己一個下馬威。四名省廳的警官,還有一位副廳長帶隊,硬是被這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搞得灰頭土臉,沒有半分脾氣。
“柳部長……”
楊佑華恰在此事抱了一些文件過來,見了這個架勢,吃了一驚。
敢情警察同志進來了好一會,現在都還是站着的。
“哦,佑華來了。”
柳俊客客氣氣地招呼道。
“哎,這是你要的文件。”
楊佑華小心翼翼地繞開幾位警察,將文件放到柳俊桌上。
“謝謝!”
“不用不用……那,我回辦公室了……”
“好的。”
楊佑華出門的時候,又瞥了幾眼省廳的警察,心裡頭暗暗詫異。連杯茶水都沒倒,這幾位的“待遇”不怎麼的啊!
柳俊將楊佑華送過來的文件整理了一下,與先前的文件擺放在一起,這才擡起頭望了陸副廳長一眼。
見柳俊並沒有讓座倒水的意思,陸副廳長自行在沙發上坐了,王警官緊着給他斟了一杯茶水,又給其他兩位同事都倒了一杯水,然後在陸副廳長身邊坐了下來。
“柳俊同志,請你敘述一下六月二十一號那天,在水利學校與荊無畏同志發生衝突的情況……”
王警官開口問道。
另一個警察則攤開卷宗準備做記錄。
柳俊眼睛眯縫起來,淡淡道:“再等一下吧!”
王警官愕然:“還要等什麼?”
“等市局的同志。”
柳俊笑了笑,說道。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剛纔王警官自我介紹是省市聯合專案組。你們四位都是省廳的同志,沒有市局的同志參加,恐怕不合適吧?”
王警官臉色微變,望向陸海山。
陸海山早已在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這個傢伙如此難纏,今天真不該冒然上門。原以爲他就是一個少年紈絝,很好對付,不想老辣至此!
“這是我們專案組內部的人員調配,不勞柳俊同志費心。”
陸副廳長硬着頭皮說道。
“是嗎?”
柳俊微微一笑。
“陸副廳長,我看你們還是請回吧!你們今天繞開市局的同志,私自前來調查,是很不合適的。這個省市聯合專案組的調子,是在省委書記辦公會上定下來的。你們這麼做,說得客氣點,是疏忽,說得嚴重些,那就是陽奉陰違!省委正副書記集體決定的省市聯合專案組,到了你們這裡,就變成省廳單獨辦案了?這不是陽奉陰違是什麼?再有,我是團省委學校部主持工作的副部長,你們來調查團省委的中層幹部,居然都不給我們團省委池書記通個氣,也太莽撞了!”
柳俊端起杯子吹了一下飄浮的茶葉,輕輕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說道。
陸海山等人不禁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
柳俊這話端的厲害。
要知道,他們今天來調查的,可是省委常委、大寧市委書記的兒子,貌似還是嚴副書記未來的姑爺,若硬要將“陽奉陰違”四字考語加在他們頭上,似乎也說得過去。
柳俊看了看錶,微微一笑,說道:“對不起,快十點鐘了,我要去開會。今天就這樣吧!”
說完,拿起桌子上的文件,頭也不回出了辦公室。
身後,響起清脆的茶杯碎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