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遠航調任市司法局副局長,是市長崔福誠在書記辦公會上提出來的。他是市長,司法局屬於政府管理序列,由他在書記辦公會上提出來討論,不算突兀。
當然,照一般程序,幹部任用應該由組織部提出來。這個書記辦公會,討論的也不是幹部調整問題。崔福誠如此做派,多少算是犯了一點忌諱。
只不過如今的玉蘭市,早已不是過去的玉蘭市,崔福誠也不是過去的崔福誠,五個人組成的書記辦公會,只有崔福誠與柳俊是堅定的同盟者。其他三人各懷機心,形成不了合力。而且一般來說,紀委書記田弘正還是比較偏向柳俊的。
十五大上,中紀委書記進入常委會,成爲七巨頭之一,代表着中央對紀委工作的重視。大方向上來說,這位大佬,也是支持嚴柳系的。
“市長,幹部調整的問題,是不是放在專門的會議上討論?”
黨羣副書記蔡先鋒微笑着說道,很隱晦地提出了反對。雖然只是一個並不十分重要的副處級幹部調整,但崔福誠沒有經過市委組織部,自然也就繞過了他這個主管幹部工作的黨羣副書記,蔡先鋒若是不提出一點反對的意見,不合常規。
崔福誠笑了笑,不吭聲。
柳俊笑道:“蔡書記這麼說很有道理。不過既然市長已經提出來了,那麼討論一下也行。我覺得華遠航同志長期從事司法工作,經驗是比較豐富的,根據第一監獄那邊反饋的情況來看,華遠航同志的工作能力很不錯,這樣的同志調入我市司法局,對於加強司法戰線的建設,我認爲是有好處的。”
柳俊的語氣和神態都很輕鬆,彷彿在討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蔡先鋒笑了一下,不再反駁。
反對的意思已經表達過了,無需多言。不管怎麼說,華遠航是華君庭的兒子。崔福誠既然在書記辦公會議上提出了這個議案,多半是與華君庭溝通過的。蔡先鋒力持不可的話,不免要得罪了華君庭。
爲了區區一個司法局的副局長職位,蔡先鋒自然不會去冒這樣的險。
丁玉舟臉色平淡,望了田弘正一眼,問道:“弘正同志的意見呢?”
田弘正淡淡道:“司法局屬於政府管理序列,既然崔市長認爲有必要,我不反對!”
丁玉舟點點頭,說道:“那好,下次常委會,提請討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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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常委會上,組織部長金立奇提出華遠航的任免案,讓所有常委都略略感到意外。蓋因這個常委會,主旨也不是討論幹部調整的。嚴格來說,本次常委會,幹部任免議案,就這一個。
不過其他常委只是意外,孟繼良卻是鬱悶。
身爲市委政法委書記,市司法局屬於他分管的,組織部提請任命華遠航爲司法局副局長,他居然事先並不知情,這可不大對路。
越來越有人不將他孟書記當回事了!
當然,孟繼良並非到了常委會上才得知消息的,昨天的書記辦公會討論過此事,孟繼良儘管不曾參加書記辦公會,討論的大致內容還是清楚的。
原以爲丁玉舟或者蔡先鋒在會後會和他通個氣。不管他孟繼良是否同意這個任命,起碼的程序要走一下吧?
不料還真就沒人跟他說,直接上了常委會。
孟繼良擡起眼皮,自高踞首位的丁玉舟開始,順着崔福誠、蔡先鋒、田弘正一直看到柳俊臉上。五位正副書記,全都表情坦然,波瀾不驚。
孟繼良嘴角泛起一個嘲諷的笑意,緩緩搖了搖頭。
都到了這個層級,還在玩這種手腕,實在是有點小家子氣了。
丁玉舟蔡先鋒誰也不跟他通氣,自然是想讓他將這個怨氣歸到崔福誠和柳俊身上。是崔福誠在書記辦公會上提出來的任免討論嘛,柳俊旗幟鮮明地支持。那好,就由你們去和孟繼良溝通好了。至於你們不去溝通,那與我丁玉舟或者蔡先鋒無關。
孟繼良要怪也怪不到咱們頭上。
“關於這個提案,同志們有什麼意見,都談談吧!”
丁玉舟照例平淡地說道。
“我贊成!”
丁玉舟話音剛落,孟繼良就開口說道。
市司法局,並非十分敏感的單位,一個副局長的任命,其他常委一般都不會表示意見的。
“華遠航同志年輕,富有朝氣,又一直在司法系統工作,我認爲任命他爲司法局的副局長,十分合適。希望華遠航同志到任後,能夠爲加強我市司法工作的建設起到很好的作用。”
孟繼良如此表態,大家誰也不意外。
原因還是很簡單,被提拔的是華遠航嘛!
孟繼良是前任政法委書記遲安峰一手提拔起來的。遲安峰在位的時候,華君庭是公安廳長,省政法委副書記,與遲安峰不很對路。因此孟繼良也就談不上是華君庭的嫡系。不過遲安峰已經退下來五年,華君庭還在任上,孟繼良也知道該如何選擇。
而且,支持華遠航做這麼個副處級的司法局副局長,任誰都不會有什麼意見的。遲安峰也不可能有意見。事實上,隨着時間的推移,遲安峰對省內政局的影響力也在一步一步減弱,孟繼良已經到了重新選擇的關口了。畢竟他還很年輕,剛四十出頭。
既然孟繼良都這麼明確表態,這個議案自然是一致通過。
鑑於華遠航是省司法廳下屬的幹部,玉蘭市委常委會盡管通過了這個提案,還得辦理一個調動手續。一般來說,這也就是走個過場罷了。崔福誠在書記辦公會議上提出動議之前,已經與司法廳蔣廳長取得了一致,這樣的“好事”,老蔣除了點頭,豈能有別的動作。
華君庭不讓自己兒子進步,是華君庭的事,蔣廳長該表什麼態還得表什麼態,這是原則問題,不能弄錯了!
華遠航得悉玉蘭市委常委會議的討論結果後,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柳俊這人,做事真沒說的,光棍得緊,從不開空頭支票。想起自己以前曾對人家柳書記有些反感,華遠航心裡都不好意思了。等正式上任之後,得好好請一頓,表示一下謝意。
而且,他調任玉蘭市司法局副局長之後,與柳俊就是上下級了,與領導搞好關係,也很應該。
不過華遠航良好的心情,在回到家裡,看到他老子華君庭的那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華君庭板着臉,坐在客廳裡,臉上猶如要滴下水來。
“爸……”
華遠航膽戰心驚地叫了一聲。
打小,華遠航就害怕他老子。這個做公安工作出身的人,身上煞氣很重!
華君庭重重“哼”了一聲,冷冷道:“不錯嘛,翅膀硬了!”
“爸!”
華遠航又叫了一聲,依舊很是害怕,但聲音中已經隱隱透出一絲不滿之意。畢竟他轉眼就三十歲了,成家立業,不再是當初的小孩子。
華君庭狠狠盯着兒子,眼神很冷。
華遠航不再說話,就這麼站在老子的對面,也並不低頭,只是沒有直接迎接華君庭冷電般的目光。瞧得出來,他的身子還是微微有點發抖。
華夫人見了這般情狀,暗暗嘆了口氣,進了臥室。
幾十年了,老頭子對兒子都是這般凶神惡煞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華遠航不是他親生的呢!
漸漸的,華遠航鎮定下來,身子也不抖了,竟然慢慢在老子對面坐了下來,掏出了香菸。華君庭眼睛眯縫了一下,臉色更加黑得可怕,眼神卻略略柔和了一點。
“爸!”
華遠航第三次開口,遞上了一支菸。
華君庭又再重重“哼”了一聲,伸手接過了香菸。
華遠航長長舒了口氣。
“說吧,怎麼回事?”
華君庭冷冷問道。
華遠航完全放鬆下來,將本就挺得筆直的腰桿再挺了一下,斟酌着詞句,緩緩說道:“靳有爲搭的橋,柳俊的提議,李惠也在場!”
“李惠也在場?”
華君庭雙眉微微一揚,略略有些詫異。
“嗯!”
華遠航點點頭。
“要不是李惠在場,我不會答應的!”
華君庭的臉色又緩和了一些。兒子能說出這句話來,證明已經看懂了某些東西。看來自己對兒子的認識,需要加強了。
“柳俊的條件是什麼?”
華君庭忽然問道。
華遠航微微一驚,遲疑着說道:“他沒有提什麼條件……”
華君庭的雙眉又揚了起來,稍頃,緩緩點頭,淡然道:“好手段!”
“爸,靳伯伯都已經……”
華遠航剛說了幾個字,華君庭就伸手止住了他。
“有些事,你看懂了,不一定要說出來,明白嗎?”
華君庭的語氣,已然恢復了平靜,臉色也不再是冷冰冰的,眼裡透出一縷慈祥之色,不過一閃即逝。
“哎,我知道了……”
華遠航連連點頭,心裡有點酸酸的。多少年來,這還是父親第一次露出這種慈祥的神色。
“遠航,官場上的路,很難走。但是,既然你選擇了走這條路,我尊重你自己的選擇。你一定要記住兩條……”
華君庭緩緩說道。
“請爸爸指點!”
華遠航略略有些興奮。
“第一條,認準了的朋友,就要一直交下去。第二條,官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華遠航頓時愣住了。
華君庭輕輕嘆了口氣。兒子要真正理解這兩句話,可能還需要很長的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