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敏的導師是五十年代從美國回來的研究生,曾經在基層地級市擔任過要職,後來被調到了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擔任了一個不閒不淡的職務,其實也就是相當於一個國家智庫中的人物。
國家許多改革措施,都是他的導師帶着李敬敏等人到基層調研一年或者幾個月後提出的,但是李敬敏的導師有一些關於產業深層次改革的想法都沒有得到上級認可,這讓老夫子很是無奈。
比如,他不止一次地對大家談到一個問題:看看,我們國家哪個地方的經濟不是賣地經濟?哪個地方上馬的所謂的項目,不是酒店?不是修建大樓、大橋?公路?我們何時發展了高精尖的製造業、高技術創新產業?我們不過是盲目的一窩蜂的效仿,電視機暢銷,立馬全國上下一窩蜂生產電視機,影碟機,從來沒有對市長進行調控指導,更沒有自己的發展,全國上下在低端重複,浪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卻把百分之九十的專利拱手交給了國外。
老夫子的想法沒有人理睬,到最後老夫子帶着遺憾,帶着戰略部署。
老夫子的這個論調李敬敏很是印象深刻,當時對李敬敏來說,都爲導師的這種曲高和寡的悲劇而感到遺憾,卻沒有想到,今天在這裡,從一個青年人的嘴裡說了出來,而且,這個青年人曾經是自己瞧不起的人物。
李敬敏吃驚之餘,又有些疑惑,難道這真的是這個青年的思想嗎?或許是他身邊站着一位高人,經常耳濡目染,知道了這麼幾句三腳貓的道理,也就不足爲怪了。
想到這裡,李敬敏突然冷然一哼,道:“青年人,聽你的口氣,倒是國家戰略層面存在失誤了,既然這樣,你現在所從事的產業不同樣是低端產業嗎?”
李敬敏突然這麼一發難,口氣變得這麼不客氣,讓現場的氣氛一下緊張起來,大家都替何西捏着把汗,看來,今天這個年輕人話說得多了,估計是這個市長已經瞭解了何西的底兒,知道他跟前任市長走得太近的緣故。
何西則以爲是楊笑彬的緣故,他大概是還恨自己當初跟他的外甥女關係走近了,才這麼不客氣了。
何西是個傲性子,既然你瞧不起我,那麼對不起,我不會搖尾乞憐的。
想到這些,何西的聲音也冷了下來,道:“我沒那麼大的膽量去歪派國家的不是,但是,我作爲一個做生意的,必須得參照國家的經濟形勢,就目前而言,十幾億人口的住房剛需在這擺着,這個蛋糕在這擺着,我不拿白不拿,就等於是上天賜予,不取有罪。至於今後嘛,我也沒那麼高尚,去替國家着想,我只是想跟着形勢走,過去家裡窮,連吃個饅頭都是奢望,來到龍城讀書了,看到了產業機遇就想抓住,不僅想現在抓住,以後也想有飯吃,能買得起……”
說到這裡,何西心裡一陣酸楚,過去的種種的遭遇從眼前浮現出來,他本來不想說,但是情緒太波動了,同時內心裡斷然做出了一個決定,去他媽的吧,愛怎麼的怎麼的吧,老子過了今天,就往內地遷址,去方大哥那邊也行,去泉城更行了。
於是,何西說了句:“能買得起適合我的鍋。”
這句話讓在座的丈二和尚莫不着頭腦,不知道這句話什麼意思,而李敬敏卻不由得尷尬了起來,他知道眼前的年輕人記恨自己了。
他更沒想到,這個年輕人這麼要志氣,最主要的是,這個年輕人這麼有本事,一個青年人還是一個撒尿和泥的年紀,能做出這麼大的業績,這是不折不扣的精英啊。
現在如果再說,何西買不起做大魚的鍋,誰都不敢開這個嘴口了。
座談會就在一個不尷不尬的氣氛中結束了,何西起身往外走,人都走到大門口了,接到秘書的電話,告訴他說,李市長請他到辦公室。
何西稍微一愣,但是隨後那種逆反心理佔了上風,他對着手機喊道:“什麼?你說什麼?對不起,我的手機沒電了。”
說完之後就把手機關了,把個秘書弄得一愣一愣的,心道:“這個傢伙膽子真是大了。”
他回過頭來,只好對李敬敏說:“市長,何西的手機關機了,聯繫不上他。”
這個時候,恰好有人在李市長的辦公室裡,他就是曾經給何西介紹過電大校舍的楊助理,不過現在楊助理已經不是助理了,已經成爲副市長了,他無意中聽到了關於何西的話,這個傢伙也不知道李敬敏跟何西什麼關係,還想着給李市長提供點內幕呢,就小聲道:“何西?呵,這小子最近可交了好運了,據說,柴省長女兒那邊看好了這小子了,柴省長好像很高興。”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楊副市長本來是怕李市長無意中得罪了何西,進而得罪何西身後的人,但是,李敬敏聽了震撼卻是大了。
他內心裡百感交集,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當年自己瞧不起的窮小子,說人家給不了外甥想要的生活,可是呢,人家現在一個季度的收入就是五個億,想要什麼樣的生活要不了?
人家現在成了能人了,雖然人家沒有背景,但是人家自身有本事,靠自己的努力,成了這麼大的事業,比比那些有背景的,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會幹的官二代,這樣的孩子簡直就是寶貝啊。
自己當時還覺得好心辦了好事,爲自己的姐姐把了關,爲了自己外甥女的後半生把關了,可是到頭來呢?笑彬這個孩子至今不找男朋友,鬱鬱寡歡,整天病病懨懨的,這不都是自己害的嗎?
自己這哪是造福啊?這是作孽啊。
人就是這樣,如果不知道那就把罷了,要是知道了,當初自己看走眼的人物,現在被別人抓到手裡,成了寶貝,那種鬧心是控制不了的,抓心撓肝的,無法自己。
李敬敏後悔得不行了,他情緒很差,強打精神應了一聲“哦”,楊副市長還以爲,這個李市長是生了何西的氣,也不敢多說了。
何西回到企業裡,越想越鬧心,他對李敬敏誤會了,以爲李敬敏就是瞧不起自己,事隔這麼長時間了,還是瞧不起自己,這樣的話,以後自己在龍城還怎麼混?那還不是步步是坎?
想來想去,他決定去泉城一趟,看看老領導,順便談談口風,把自己的公司遷過去。這麼一想,立即給泉城掛了電話,那邊老領導自然是很忙,見是何西的電話,就直接說:“小兔崽子,有什麼事?快點說,我忙呢。”
一句話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何西聽得心裡老熱乎了,他直接道:“叔,我想你了。”
對方是什麼人物?老狐狸了,什麼不明白,當即道:“少來那一套,有什麼事直接說。“
何西嘿嘿一笑:“我有事跟叔商量一下。“
“那你來吧。“直接就掛了電話。何西連忙着辦公室電話,讓他們馬上給自己買一張去泉城的飛機票。
泉城市委辦公室的人,不用費力就覺察到了,這個青年人的來頭一定不小。市委書記要求他們親自到機場迎接,然後呢,人直接接到了他的辦公室,然後呢,市委書記還罵人家:“他媽的,兔崽子,你先坐那一會兒,我這忙。“
這能是簡單的關係嗎?這還不是尋常人有的待遇啊,這可是省委常委啊,於是,辦公室的人愈發小心的應付招待,那種殷勤周到自然不用說了。
晚上書記只讓準備了四個菜,但是沒有外人作陪,只有這兩個人,席間幾杯酒下肚,書記開口了:“說吧,有什麼事?我那點小心思我可是明白的很。“
何西嘿嘿一笑,道:“叔,我想把總部遷到泉城來。“
“啊?“書記一聽愣了,這可是喜出望外啊,當初走的時候,他專門給何西打了招呼,也不過是想讓何西關鍵的項目上幫他一把,沒想到何西居然要把總部遷到泉城來。
現在人都講究總部經濟啊,作爲西河集團的總部,未來還有更大的發展空間,到時候來了泉城,那得帶來多大的稅收?
書記真是喜出望外了,不過他還是能撐得住,他只是無聲地看着何西,想從何西的眼睛裡弄清楚,這個事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吧,在那邊……“何西想解釋。卻被書記手勢制止了:”什麼理由,什麼原因我不聽,你只告訴我,是真的?還是假的?“
何西鄭重點頭:“當然是真的。“
書記用手指梳着自己的頭髮,又敲了敲腦袋,道:“知道了,我馬上給你運作。“
就是這麼一句話,然後兩人再不去談這個事了。
從泉城回來之後,何西就緊鑼密鼓地忙碌起來,他派人時常跑着泉城,這邊則開始收攏各種業務,他做好了一切準備,如果真的惹翻了,最後連分部都撤走,沒什麼了不起的。
當然,搬遷也不是那麼容易,泉城那邊得選址,得批地,一切都不是那麼簡單的事,要真的搬遷順利,也得來年這個時候。
結果本來很秘密的事,卻被人給傳了出去,不知道怎麼的,就傳到了李敬敏的耳朵裡,這個李敬敏一聽就傻了,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打擊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