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半年。
江南暮春三月,草長鶯飛。天色正好,盧陵府城外的驛道上,晃悠悠行來了一輛馬車。沈鴻銳晃着把竹木雕骨扇,在車邊踱步而行,見不遠處水塘邊圍着一衆人,朝車上的小廝道:“那裡怎麼那麼多人?”
小廝還不及答話,沈鴻銳眼中忽然一亮,收了那扇,於左掌輕輕一擊:“如此春光大好,該不會是有美人要遊湖吧?”
小廝哎喲喲直嘆氣:“少爺!這是盧陵府,不是京城!你倒是說說,這條小河水面如此之窄,怎麼走畫舫?”
沈鴻銳擡扇敲了下他的腦袋,眯眼淺笑:“你就不興人家來點地方特色?不走畫舫,還能走小漁舟嘛。江南女子,那自然得別有風情啊。”說罷,搖頭晃腦行去了那水塘邊。
水塘之上雖無漁舟,卻有張一丈見方竹筏停在塘中央。竹筏之上並無美人,只有個十三四歲的清秀少年。少年頭上包着灰色布巾,穿着寬大的粗布男衫,手中握着一根竹竿,正衝岸上喊:“吳管家,你們打是不打?”
小廝過來,正巧見了這一幕,便是一聲笑:“少爺,這就是您說的漁舟美人?”
沈鴻銳也不惱:“沒有美人,能看鬥架,也不錯。”他朝着身邊圍觀的人拱手一禮:“這位兄臺,這是怎麼回事?”
圍觀的男人扭頭笑答:“公子外地人吧。”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小水閘:“這是寧家和吳家每月例行的搶水戰,贏的人下月優先用水。”
沈鴻銳明瞭點頭。他早聽說過許多地方水利不足,宗族爲保自家耕種,時常會爭奪水源,發生大規模鬥毆,嚴重時傷及人命。遂讚道:“這盧陵的搶水倒是文雅。”
那男人難得碰到不知內情的,立時給他介紹起來:“可不,這是寧吳兩家老族長立下的規矩,都這麼打了十多年了!你看竹筏上那人,那是寧家上任剛半年的小族長。岸上那老先生,是我們吳家的管家。上兩個月,這搶水戰無一例外被寧家贏了。不過這回,嘿嘿,寧家輸定了!”
沈鴻銳倒是有些吃驚了。那少年明顯不及弱冠,竟然做了一族之長,若不是天賦異稟,就定是家族破敗,族裡沒人。便多看了幾眼,見他皮膚凝白光滑,一雙單鳳眼斜斜上挑,細看竟有幾分媚意,竟然是男生女相,一張美人臉。忍不住在心中暗歎:這副美貌,可惜卻不是個姑娘!
卻見那少年手臂一揮,竹竿直指吳管家,目光一凝:“吳管家,我管寧家大小事務,日日繁忙,哪有時間在這空等你們!若再沒人上來和我打,就當你吳家棄權,我可立馬放水了!”
少年的話音未落,卻聽一男聲罵罵咧咧道:“急什麼急!我不是來了麼!”
沈鴻銳循聲望去,就見一身形高大的男子推開人羣,行了過來。那吳管家見到男子,鬆了口氣,急急上前:“哎哎!你可算來了!”
少年瞧見那男子,臉色卻是一僵:“高元緯?竟然是你!”
高元緯約莫十八、九歲,眉毛斜飛入鬢,鼻直脣薄,輪廓分明。三月的天,他只穿着一條綁腿褲,身上鬆鬆搭着件汗衫,嘴裡刁着節草根,手中也是一根竹棍。他微微偏頭,擡手挖了挖耳朵,不冷不熱答話了:“不錯,就是我。怎麼,知道打不過?打不過就認輸,免得等會掉到水裡,變成落湯雞難看。”
少年眯眼皺眉,忽然問了句:“你收了吳家多少錢?”
高元緯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忽而一笑:“哼,這回我收的可不是錢,是人!”他的手比劃了個葫蘆型的曲線,砸吧了下嘴:“嘖嘖,女人,上好的黃花大閨女。”
周圍一陣鬨笑,沈鴻銳也嘴角微翹。少年一愣,暗自思量片刻,也不再多說,退開一步,竹竿敲了敲那竹筏,喝道:“上來!敢和寧家搶水,不替爹爹好好教訓你,我便不是寧清卓!”
那竹筏離岸邊一丈有餘,高元緯微微後退一步,居然一躍跳了過去,重重落在那竹筏上。竹筏一歪,寧清卓身形一晃,連忙蹲了個馬步,穩住身體。
高元緯見了,看着她的頭頂,朝自己胸口比劃了下高低:“清卓啊,就你這身板,還教訓我?不如認輸吧?”
寧清卓不理他,將那竹竿扔去竹筏上,忽然就開始脫衣服。她脫了外衫,扔去了竹筏上,只着一件裡衣一條裡褲,這才腳尖一挑,將那竹竿重新握在了手中。
高元緯臉色微變:“你幹嗎?穿回去!”
寧清卓勾脣一笑:“不穿!脫乾淨了,好打架!”語音未落,手腕便是一抖,那竹竿直直奔着高元緯胸口而去!
高元緯臉色愈加難看,不敢怠慢,立時扭身避過,身形一矮,從寧清卓身側鑽過,嘴脣微微開合,似是對她說了什麼。
沈鴻銳離得遠,也聽不清,卻見那寧清卓哈哈一笑,清朗喝了句:“你管得太多了!”反手又是一擊!
兩人便在那小小竹筏上纏鬥起來。沈鴻銳眯眼看得認真,心中暗贊。卻見到身旁的男人也看得兩眼放光,奇道:“這位兄臺可是對武學有所研究?”
那男人被打斷,愣了一愣,隨即朝他嘿嘿一笑:“不是不是。”他指指寧清卓:“我就是等她掉下水去,嘿嘿,那才精彩。”
沈鴻銳不懂他的意思,卻莫名感覺這人的表情有些猥瑣,心中愈奇,卻也只得附和一笑,不好多問。
竹筏上兩人打了一陣,就見高元緯的竹竿借勢壓住寧清卓的肩膀,腳用力一勾她的膝窩,將她撂倒在竹筏之上。
寧清卓摔了這下,背砸在竹筏上,疼得厲害。正嘶嘶倒抽氣,高元緯的竹竿就架在了她脖子上。金色陽光下,男人一挑眉:“怎樣?服不服輸?”
寧清卓暗自咬牙,擡腳就是一蹬!高元緯連忙退後一步,寧清卓撐着竹筏彈起身子,又是幾個連環踢:“沒有落水,我便不算輸!”
兩人又打了起來。沈鴻銳看了一炷香時間,心中暗道:這寧家少年功夫倒是不錯,可惜與高元緯比卻是差了一截。但他都被打趴了好幾次了,卻只是不認輸,這要打到何時?
卻就是此時,寧清卓爲躲高元緯的竹棍,身形一閃,滑到了竹筏邊緣!似乎是一個重心不穩,眼瞅着就要掉下水去!
可電光火石的一剎,她抓住高元緯的竹棍,借勢一用力,居然將高元緯甩入了水中!自己也控制不住身形,後高元緯一步掉入了塘裡。
衆人吃驚不小,沈鴻銳卻看得分明。明明是那高元緯見寧清卓快要落水,臉色一變,出手用那竹棍攔住了寧清卓的腰。寧清卓卻恩將仇報,抓住機會,這纔將他甩了下去。
這是個什麼情況?姓高的放水呢?
水塘中,高元緯先探出了腦袋。隨後一片水花作響,寧清卓也冒出了頭。沈鴻銳看去,驚訝張嘴。
寧清卓包頭的布巾掉了,烏黑的秀髮散了一肩。她甩了甩腦袋,閃着光芒的細細水珠便在陽光下飛舞了起來。那雙鳳眼在水光粼粼之中,愈加顯得迷亂人心。
沈鴻銳合上嘴。他總算知道,高元緯爲何縮手縮腳,不敢將寧清卓打入水中了。也明白身邊男人提到“落水”時,爲何會猥瑣嘿嘿笑了。
他被這人的身份和男裝騙了!這哪裡是個少年郎!這分明是個大姑娘!
寧清卓後高元緯一步落水,到底贏了比賽,遂朝着岸邊幾名寧家的小孩一笑,揮手道:“去!開閘放水!”雙手搭上竹筏,就要爬上去。
高元緯卻撲了過去,箍住她的肩膀,將她往下一壓!微微急道:“不許上去!”
寧清卓被他壓了個結實,下巴差點磕去了竹筏上,扭頭微怒道:“不上去,陪你在這泡着麼?!放手!水可涼!”
高元緯目光如刃朝興致勃勃的圍觀人羣剮去,只恨不能眼射飛刀將這羣無恥之徒趕跑。又低頭看看懷中的人,命令道:“不許出水!泡着也比被他們圍觀強!”
寧清卓也朝岸上的人看去,一聲嗤笑:“他們愛看便看,我也不會少塊肉。你放手,寧修平一會要來,我得趕回去!”
高元緯根本不聽,只朝着吳管家吼道:“吳老頭,你們輸了,趕快讓你家的人滾遠點!啊——”
他突然慘叫了一聲。原來,寧清卓不高興他替吳家出頭,又不耐煩他抓住自己不放,一手成拳,胡亂朝着他的小腹打去。她覺得似乎打到了別的東西,軟軟的一團,又聽高元緯叫得悽慘,有些心虛,卻還是趁機甩開那人,爬上了竹筏。
那裡衣緊緊貼在她的身上,玲瓏曲線一覽無餘。
岸邊的衆男默默嚥了口唾沫,卻迫於她往日的淫威,只是乾巴巴看着,誰也不敢第一個開口說話,做那個被她修理的倒黴蛋。一時間,水塘邊安靜異常。
安靜之中,一個男人卻發出了一聲讚歎,朗朗笑道:“姑娘真真好身材。”
強烈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