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爲重回京城,寧清卓無法控制地想起了許多過往,也因此一夜不得好眠,凌晨時分好容易入睡,醒來已是辰時中(8點)。她穿戴整齊下樓,卻見到寧傑三人圍着院中石桌,正與一男子談笑。清晨金色陽光下,沈鴻銳轉頭看她,含笑問候:“清卓,會館裡可還住的習慣?”
寧清卓扭了扭脖子,覺得肩膀有些酸,卻只是道:“還好。”她暼沈鴻銳一眼:“你怎麼一早便過來了?回京第一天,就這麼清閒?”
沈鴻銳讓開位置,指着石桌上的一籠包子笑道:“我來給你送早餐。”他拿了雙筷子,笑意盈盈遞給寧清卓:“西街衚衕裡的灌湯包美味多汁,我買了趁熱給你送來,你快嚐嚐。”
寧清卓接了筷子在桌邊坐下,開始覺得今日心情不錯了:“你們不吃麼?”
寧傑摸了摸嘴,做了個鬼臉,嘻嘻笑道:“我們已經吃過了。”又拖着其餘兩人回了屋。
沈鴻銳甚滿意在石桌對面坐下,笑眯眯催促寧清卓:“快吃啊。”寧清卓依言夾起一個灌湯包咬破,小心吸了裡面的湯汁,這才送進嘴裡。沈鴻銳見了,既驚奇又失望:“你不是第一次吃這包子?怎麼知道吃法?!”
寧清卓看着那小包子琢磨片刻,明白過來:灌湯包湯汁多,若是一口咬下,很容易被燙到。沈鴻銳“趁熱送來”,又這麼興致勃勃看她,原來在等着這一遭呢!
她嘴角微翹,又夾了個包子吃下,這才道:“沈公子就爲這個,一大早巴巴跑來,還真夠幼稚。”
沈鴻銳挑眉,一展摺扇道:“清卓說笑了!似我這般胸懷大志的人物,一早過來,怎麼可能是爲了看你吃包子?”他停頓片刻,還真說出了個緣由:“京城下個月要舉行三年一度的賞荷會,會上有詩賦比試,算是爲選舉西林書院山長做個鋪墊。我今日開始便要與京城相熟的文人士子聯繫,不如你也跟我一併去吧?”
寧清卓垂着眼往嘴裡送包子,心情卻愈發好了:這人還知道要過來找她,總算不至於太沒良心。左右開茶莊之事也急不得,還不如,便跟着他去結識些人也好。
她都已經這麼決定了,可沈鴻銳見她一時沒答話,卻又好死不死開口道:“清卓,你可是還在爲昨日生氣?我承認,昨日久別重逢,我是有些……得意忘形。可我已經反思過了。我向你保證,往後你若在我身邊,我便絕不與別的女子調笑,絕不會再讓你看了不開心。你便跟我一起去吧!”
寧清卓筷子一用力,生生將一個灌湯包戳爛在盤裡。
她不知道自己爲何心情不好了:是對沈鴻銳並不徹底的悔悟不滿意?還是糾結於兩人不該互相干擾的同盟關係?可沉默片刻,卻仍是勾脣一笑道:“沈公子這又是何苦?你我不過是盟友,便是我在你身邊,你也無需忌憚於我,不敢盡興。可巧,我今日還有別的事,便不與你同去了。”
沈鴻銳瞬間苦了臉:“清卓,你果然還在生氣!”他很是無奈:“你有什麼事,等我得閒了再來陪你做,不是更好麼?”
寧清卓眼見那包子皮快被她戳成了面渣,終是放下筷子,正色拒絕道:“不必。我是要做你同盟的人,不可能事事依仗於你。我在京城的局面還未打開,而你也有很多地方需要費心,我們兩人,還是各自分開努力。”
沈鴻銳被這番義正言辭的話說得啞然,片刻仍不死心道:“可你也曾經說過,做生意人脈很重要,多結識有用的人,會大有裨益
。”
寧清卓一聲輕笑:“那話是我在盧陵說的。盧陵有高元緯和寧家族人幫忙,很多事情無需我親自打點。今時不同往日,在京城我勢單力薄,自然得將時間花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沈鴻銳也不好勉強,只得按捺下失落,一收摺扇道:“好吧,那你今日打算做什麼?”
寧清卓想了想道:“我要先找個鋪位買下,方能開茶莊。這些日便去四處走走,看看有沒有合意的。”
沈鴻銳便放下摺扇,從袖中摸出了一沓紙,遞給寧清卓。寧清卓接過一看,就見上面寫着街鋪地址,一些紙張上還有備註,奇怪問:“這是什麼?”
沈鴻銳起身行去她身後,躬身指點道:“這些都是現下京城正在出售的店鋪。有幾個地段不錯,我還特意標了出來,你看……”
他一番長長解說,最後道:“京城這麼大,你要逛遍也耗費時間,不如按這些地址去找,會快上很多。”
這倒是好東西。寧清卓點頭,收起那些紙張,卻又問道:“你怎會有這些信息?”
沈鴻銳直起身:“我這不是兩手準備麼!”他搖頭晃腦道:“就猜到你可能還在生氣,昨夜我回府後,便去找了熟人,弄來了這些信息。這樣便是我沒法陪你,多少也能幫些忙。”
寧清卓垂眸道:“多謝費心。”
沈鴻銳哈哈一笑,桃花眼彎彎:“謝就不必了。倒不如看在我忙了一晚的份上,你早些消氣,也好早日陪我外出,如何?”
半個時辰後,寧清卓好容易送走了嘴上抹蜜的沈鴻銳,這才帶着寧傑三人,依照那紙張上的地址,尋找起鋪面來。她有前世的記憶,因此也能看出,沈鴻銳的確費了心。他將條件好的鋪面圈了出來,還細心寫上了它們各自的優缺點,看上去一目瞭然。有了這些信息,寧清卓沒有費多少功夫,便在臨近中午時,選定了一家鋪面。
這家店以前是做綢緞生意的,因爲主人家舉家遷徙,急於出售。寧清卓見它店面大構造佳,又位於街道中心,還有個後院方便居住,甚是滿意。遂與掌櫃一番議價,最終以六百兩的價格成交。
鋪面買下來了,寧清卓便打算從盧陵會館搬出。昨夜之後,她也不願繼續留在那裡,受陳晉安的監視。不如住出來,還可能結識其他人。遂讓兩名族人留下打掃衛生,她和寧傑則回盧陵會館收拾行囊。
卻不料,待他們駕車回到鋪面,寧清卓一進門,竟見到了一廳堂的人,便是一怔。
她扭頭看向店對門,見到了“徐記糧鋪”幾個大字:她沒走錯地方。又簡單一眼掃去:堂中約有十多名年輕男子,最大歲數不超過三十,面色均不善。桌椅散了一地,正堂的八仙桌邊,斜斜倚着個二十出頭的高個男人,凶神惡煞。
寧清卓心中明白了幾分,再掃視一圈,問道:“我店裡那兩個人呢?在哪?”
那高個男人上下打量她一番,嗤道:“你這人,怎麼長得跟個娘們似的!”
寧清卓便是一聲笑:“我就是個娘們。”
高個男人立時皺起了眉:“女人一邊去
!我找你們管事的說話!”正巧寧傑抱着包裹走進來,那男人一瞪眼:“你就是管事的吧!”
咋一看到這麼多人,寧傑被嚇了一跳!他幾步跑到寧清卓身旁:“當、當家的!這些人……誰啊?!”
高個男人聽到“當家的”三個字,看向寧傑的目光立時帶上了鄙夷。寧清卓覺得他這模樣甚好笑,終是拱手一禮:“在下寧清卓,便是這店鋪的掌櫃。這位兄臺有什麼話,對我說便是。”
高個男人看寧清卓一眼,卻還是選擇詢問寧傑:“喂!你家裡就真沒別人了麼?”
寧傑雖然躲去了寧清卓身旁,卻還算有些骨氣,一梗脖子道:“誰說的!我家還有我爹孃,還有我娘子!我還有個剛滿週歲不久的娃娃!”
高個子微怒,直起身一拍八仙桌:“誰問你這個了!”可看向寧清卓的目光卻有些變化,顯然是相信了她的話。
此時,一旁有個小個子適時湊上前,低聲問道:“同哥,規矩還照舊?”
鄭同上下打量寧清卓一番,無奈一聲吼:“屁!老子不打娘們!”他很有些暴躁:“算了算了,去把那兩個人拖出來!”
那小個子便領人進了後院,拎出了寧清卓的兩名族人。寧清卓見兩人一身灰塵,臉上也有青紫,可狀態還好,並沒甚大礙,總算放了心。便朝那鄭同道:“同哥,既然你也不打算揍我,咱們有話便直說吧。”
鄭同一愣,很是奇怪:“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寧清卓哈哈一笑,奉承話隨口就來:“當然。同哥的威名,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不就是地痞麼,高元緯的同行!見到她買了店鋪,便過來打秋風了。踢翻桌椅揍她族人,是在給她這個新來者立威呢!
鄭同擰着眉,顯然不相信,卻也不多說:“既然你知道我是誰,那就好辦了!你在我這條街開店,同哥和弟兄們往後保你平安!你是不是也該有所表示?”
寧清卓點頭:“自是應當。”
鄭同見她如此配合,表情倒是和緩了些:“你一姑娘家,我也不欺負你。這家綢緞莊的王掌櫃,每月給我交銀一百五十兩,便也給你這個價碼。往後每月初一,我會派兄弟來收錢。明白了嗎!”
一百五十兩!寧清卓驚訝挑眉,心中暗自腹誹:京城的地痞胃口還真大!高元緯在盧陵,每家店每月頂多收幾十兩,何曾幹過這上百的生意!
她的週轉資金不多,每個銅板都要花在刀刃上,不可能就這麼白白給出去。思量片刻道:“我明白了,可這錢,我不交。”
鄭同不料她話說得如此不留餘地,臉色立時沉了。也不知是誰去關上了店門,其餘十多名男子便惡狠狠瞪着眼,將寧清卓圍了起來。鄭同看着男人堆裡的瘦瘦小小的寧清卓,眯眼狠戾道:“看來你還是不明白!你去這街上問問,我同哥是什麼人物?!我說一,誰敢說二!”
他站起身,行到寧清卓面前,低頭俯視她,氣勢凌人:“我是不打女人,可我這般兄弟卻沒這些講究。你若是如此不懂事,我也不介意將你交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