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關外,孫劍鋒受了些傷,本該行動不便。可人逢喜事精神爽,離婚期只剩兩天了,兩日之後,他便能娶寧清卓了,這卻讓他覺得身輕體健,整個人都精神奕奕。
可他離開孫府進宮,打算向聖上彙報下關外的情況時,卻發現了藏在街邊小店中的沈鴻銳,立時便沉了臉。
這些天在府中張羅婚事的校尉見了,很是機靈上前道:“孫大人不必憂心。這人在孫府外已經候了幾天了,寧姑娘一直不肯相見。有一回寧姑娘出外,碰上了這人,還喝令馬伕快快離開。”
孫劍鋒的面色瞬間陰轉晴。很顯然,雖然寧清卓看上去似乎有那麼些不情願,但是,她其實是鐵了心要嫁給他。否則,又怎麼可能對沈鴻銳不理不搭?
這個認知讓孫劍鋒通體舒暢。他覺得他與沈鴻銳角色互換了,那個得到寧清卓支持的人是他,而不是再那個空有其表的繡花枕頭。
孫劍鋒只覺揚眉吐氣!也不再管藏在暗中的沈鴻銳,轉頭進了宮。
寧清卓不知道沈鴻銳是否還藏在府外,卻知道他不會死心,這些天都不敢出去。可寧如欣派人來相約,要她幫忙選嫁衣。寧清卓無法推脫,只得多找了些家丁相陪,乘馬車前往成衣店。
她一路緊張警惕,所幸,沈鴻銳沒有出現。到了成衣店,寧清卓這才安了心。
寧如欣見到她,一手一套衣裳迎了上來:“清卓,快看看,哪件好?”她拿了嫁衣搭在寧清卓身上比劃,自語道:“這個款式似乎挺適合你,但是袖口這式樣有些奇怪……”
寧清卓皺眉道:“姐姐,不是你選嫁衣麼?提我作甚?”
寧如欣一聲笑:“先選你的。知道你馬虎,後天就要成親了,嫁衣卻也不過目。這也不是小事,姐姐自然得幫你看看……”
寧清卓只覺疲憊,卻不願掃寧如欣的興頭,勉強應付道:“你手上這件不錯,我一眼就看上了。”
寧如欣得了肯定,甚是歡喜:“那還不快去試試!”
寧清卓無法,只得去了內室換衣。穿戴好出來,寧如欣還在旁幫她整理衣角,又與成衣店的掌櫃說要如何修改。寧清卓強顏歡笑配合,卻聽見外面一陣喧譁,不過片刻,一家丁便進來,與她低語道:“寧姑娘,沈鴻銳帶着一夥西林書院的學生擠在外面,鬧着要見你。”
寧清卓心中一緊:千躲萬躲,還是逃不掉。她幾步行到內室門口,探頭朝外看去,便見孫府家丁排成一排,正在努力阻止外面的人衝進來。可西林書院的學生多是有身份之人,家丁們不敢動強,一來二去,反倒落了下風。
學生們口中不停,之乎者也將家丁們一通罵,家丁們傻了眼接不上茬。寧清卓看着,一時竟是有些想笑:這麼胡鬧行事,還真是沈鴻銳的風格。也只有那傢伙才能騙到這許多人,陪他做這傻事吧……
可她又笑不出來。婚期將近,兩人往後便該是陌路。寧清卓思量片刻,下了狠心,朝身旁那家丁道:“你也過去堵人,然後……假裝不小心將沈鴻銳放進來。”
家丁很是爲難,卻還是依言前去。寧如欣聽見響動,也很是憂心:“清卓,要不我們改日再來?”
寧清卓搖頭,行到她身旁,拿了她手上的另一件嫁衣,展了笑顏:“不必
。姐姐,我覺得你說得對,這件衣裳可能更好些,瞧這鴛鴦繡得多靈氣……”
沈鴻銳衝進內室時,臉上還掛着大大的笑容,卻不料會看到這麼一副場景:寧清卓穿着大紅嫁衣,一臉喜色,正與姐姐研究刺繡。見到他衝入,笑容便是一僵,臉上浮現出了幾分尷尬與不悅之色。
很多時候,表明態度並不需要長篇大論,而是隻需要一個小細節。沈鴻銳腳步頓住,心中隱約生出了不好預感。在他想象中,寧清卓見到他,不該是這種反應。她應該怔愣,應該偏頭掩飾悲苦,應該有難言之隱。然後他便能逼她說出她的難處,兩人一起面對解決……
可是現下的寧清卓的反應,倒像是……負心人被原配抓包了一般。
沈鴻銳其實有許多話要對寧清卓說,可此情此景,他竟是不知該從何說起。倒是寧清卓主動開了口,輕聲道:“鴻銳,你還好嗎?”
沈鴻銳傻傻點頭。寧清卓便在桌邊坐下:“我要嫁給孫劍鋒了……你可是記恨我?”
沈鴻銳張嘴半響,好容易道出了句:“不……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嫁他。”
寧清卓擡頭看他,似乎對他這想法有些吃驚,然後她一聲嘆息:“隨便你怎麼想吧。我知道你待我好,我本來也該用一輩子來回報你,可是……我和劍鋒之間有太多經歷割捨不下,現下嫁給他,也是我思考後的決定。”
她朝着門外看一眼,措辭道:“我知我對不起你,可將來若有機會,我願意盡力補償。只希望你能原諒我,往後別再做這種事情……”
沈鴻銳只覺自己的心隨着寧清卓的一字一句,一點一點沉到了底。他不信,不願,不捨,想要多問,可看到寧清卓的一身紅嫁衣,想到剛剛他闖入時女子的開心笑顏,到了嘴邊的話卻又咽了回去。
他的確對孫劍鋒說過“清卓討厭你”,可不過是行打擊報復,逞口舌之快而已。寧清卓對孫劍鋒的心思到底如何,其實從來不曾對他提起。他曾經認定寧清卓是喜歡他的,也爲寧清卓幾次主動親近孫劍鋒的行爲找到了合理解釋,可現下的情況……他實在沒法再自信。
沈鴻銳忍不住想,或許,一直以來是他誤會了什麼,寧清卓會對他好,其實只是出於同盟之間的義氣。或許,寧清卓與孫劍鋒纔是情投意合,也不一定……
此想法一出,沈鴻銳便覺得,身體的氣力迅速抽離。他的心中有種無法言說的哀痛,可默立許久,卻是緩緩綻開了一個笑容,柔聲道:“清卓,你想多了。我不記恨你。如果嫁給他是你的決定……我也支持你。”
說完這話,沈鴻銳心中一陣絞痛。可他沒時間體味自己的哀傷。他覺得他還應該做些什麼,徹底安寧清卓的心:如果寧清卓真是自願出嫁,他決不能成爲她心中的那個疙瘩,害她新婚也不開心。
沈鴻銳掃視店內,見到案几上有許多頭飾,幾步行了過去。他打算買一個來送給寧清卓,恭賀她的大喜。如此從容大度,定是能讓寧清卓安心。
可他努力許久,卻始終沒法朝掌櫃開口。買東西如此簡單的事情,卻成了他無法完成的難題。沈鴻銳將拿起幾支髮簪,卻又終是一一放下,腦中唯一的念頭竟是:唯願她今日所言,字字句句真心。
沈鴻銳再不多說,轉身離去
。清卓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情緒再也壓制不住,長長一聲嘆息。寧如欣覺察到她心情不佳,也不再多做要求,任她定了嫁衣。成衣店外的人羣散去,家丁們回到店裡,開始依照寧清卓的要求採買東西。寧清卓回到內室關上門,打算換下嫁衣,卻忽然聽見身後一聲輕響,便是一驚,猛然回頭:“誰?”
立在她面前的人竟是陳達。寧清卓皺眉,卻沒有喚人,只是警惕退後兩步:“你怎麼會在這?”
陳達躬身一禮:“剛剛鬧得亂,我便趁機從後院溜進來了。寧當家,少爺想見你。”
寧清卓一聲輕哼:“陳達,你家少爺做過些什麼,你應該清楚。你覺得我還會去見他?”
陳達默然片刻,自顧自道:“少爺說,他讓陳管家在盧陵買了三十多名寧家族人。”
寧清卓臉色立時沉了下來。
孫劍鋒始一出宮,便得到了寧清卓出逃的消息。屬下前來彙報,寧清卓在成衣店裡憑空消失了。
孫劍鋒很不開心,卻還算平靜。今早進宮前聽到的消息是意外之喜,在他心中,或許一直都在等待寧清卓逃離。回憶前世,他有些責備自己。當初他對寧清卓的逃離反應太大,又是何必?她愛逃,任她逃便是,他再將她抓回來就好。清卓向來沒耐心,他多抓上幾次,她遲早會厭倦這你追我逃的遊戲,自此安分呆在他身旁。
孫劍鋒跟着屬下來到成衣店,在內室中踱步而行。掌櫃不料一單生意會惹來如此大麻煩,戰戰兢兢。可孫劍鋒卻只是面無表情問了句:“她選了哪套嫁衣?”
掌櫃一時反應不過來。還是一旁的校尉上前,低低說明。孫劍鋒拿起那嫁衣正反看了看,遞給掌櫃:“按她的要求修改好,明日送去我府上。”復又朝一旁的校尉道:“婚禮照舊準備。好好搜查,她應該還沒出京城。”
被孫劍鋒全城搜捕的寧清卓此時剛剛到春風樓。這一世她初入京城,陳晉安便是在這裡與她和盧陵同鄉吃了一餐飯。寧清卓推開門,便見小包廂裡只有幾張桌椅,陳晉安坐在桌邊,桌上放着一壺香茶。男人消瘦了許多,可見到她,卻是習慣性露出一個笑容,溫和道:“清卓,你來了。”
寧清卓挑眉,嘲諷看他。陳晉安在她的目光下,笑容漸漸淡去。寧清卓掃視包廂一圈,沒有見到什麼古怪,這才行到他對面坐下:“三法司不日就要提審你叔叔,陳公子牽扯甚深,竟然不琢磨着跑路,還有心思約我喝茶?”
陳晉安被她戳中痛處,臉色微變,卻是道:“我有辦法抽身。”他的嘴脣蠕動,神色掙扎,忽然抓住桌沿傾身湊前:“陳達武功高強,能夠護我逃離。清卓,與我一起離開可好?”
寧清卓一聲嗤笑:“陳晉安,若不是你用族人威脅我,我都不會來見你。”她沉了臉道:“別耍花樣了!直說吧,你有什麼要求?是不是陳達能護你逃出京城,卻沒法保你躲過追捕?”
陳晉安定定看她,許久垂了眸道:“果然……你對我的看法,已經是沒法改變了麼?”
寧清卓冷冷道:“我若還相信你,纔是犯蠢。”
陳晉安竟是一聲輕笑:“你看得不錯。我生來便是個惡人,今日見你,也沒安好心。”
寧清卓眯眼,只覺陳晉安的反應甚是古怪,卻忽然頭腦覺察一陣眩暈,便是一驚。她再次四下掃視包廂一圈,卻依舊沒有發現異常,心中暗道:怎麼回事?這裡明明沒有見到燃香啊……
陳晉安擡頭看她,眸中無光:“你在找迷香麼?”他優雅擡手,掀起了桌上茶壺的壺蓋:“藏在這裡呢
。”他扇了扇那壺中冒出的霧氣,笑道:“這可不是熱茶的水氣啊,清卓。”
眩暈感愈強,寧清卓再說不出話,癱在了桌上。
她再次醒來時,只覺渾身無力,連手指頭都沒法動一下。入目是紅木牀樑,她似乎躺在客棧的牀上,身旁還有個昏迷的年輕男子。陳晉安坐在牀沿,正在脫她的衣裳,見她醒來,低聲自語般開口了:“清卓,不要怪我。我給過你機會的,可你拒絕了。你不肯跟我離開,你執意要回京城……”
寧清卓被他扒得只剩一件小肚兜,心中便是一陣發涼。她咬牙恨聲道:“陳晉安,你想幹嗎?”
陳晉安正在扒她的裙子,聽言動作一頓。他看寧清卓一眼,忽然笑了出來:“你別怕,我不會碰你。清卓,我不可能親手傷害你……”
彷彿爲了印證他的話,陳晉安果然從寧清卓身上爬過,坐去了那昏迷的男人身旁,開始脫那男人的衣服。見寧清卓驚疑看他,陳晉安溫和一笑:“忘記介紹了,清卓,這位是三皇子殿下。”
這句話如同霹靂,將寧清卓震傻了。她努力偏頭看昏迷的三殿下,不敢置信道:“三殿下怎麼可能在這裡?”
陳晉安一勾嘴角:“叔叔是他最大的支持者,過去沒少幫他忙。現下叔叔下獄了,他自然也是擔心的……呵呵,擔心叔叔會牽連到他。我約他今日相談,他還怕被人發現,只偷偷帶了幾個心腹,溜出宮見我,一見面便罵我不該找他。”他一聲笑:“他無情無義也好,倒是方便了我行事。若是他多帶幾個人,陳達還不一定能料理過來……”
寧清卓只覺心中的不好預感愈發清晰,顫聲問:“陳晉安,你竟然將皇子都牽扯進來!你到底想幹什麼?”
陳晉安扒光了三殿下的衣服,又從寧清卓身上爬過,站去了牀邊。他喘氣微急,卻是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你想,一會孫劍鋒衝進來,看見一個光着身子的男人趴在你身上,會是什麼反應?”
寧清卓便想到了上一世。東廠李公公的侄子想要非禮他,被孫劍鋒刺了個透心涼。
——孫劍鋒一定會殺了三殿下!
寧清卓臉色發白:這可是聖上最偏愛的三皇子!爲了他,聖上違反祖制,遲遲不立嫡長子爲太子!爲了他,聖上不惜與臣子對抗近十年!孫劍鋒若是真殺了他,定是難逃一死,就連她……也得跟着陪葬!
陳晉安扯着三殿下的手,將他翻身壓去寧清卓身上。三殿下的頭就垂在寧清卓頸側。陳晉安看着寧清卓慘白的臉色,終是斂了笑容,擡手撫上她的臉,低低道:“清卓,你看,當初在洪山時,你便跟我離開多好……”
寧清卓的目光在他身上聚焦:“……你這個瘋子!”
陳晉安又笑了:“我沒有瘋。我聽說,你和你的情郎後天就要成親了?”他低頭,如情人一般附在寧清卓耳邊,卻是滿足嘆道:“成不了了吧。”
他直起身,拍拍他弄皺的衣裳:“我得趕緊離開了。一會京營軍的人尋來,我可不想被他們抓住。畢竟,三殿下見色起意搶民女,孫大人衝冠一怒爲紅顏——整件事情和我可沒有絲毫關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