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玉字當頭

44 “玉”字當頭

44“玉”字當頭

四月初五日,荼蘼午憩過後。用過湯藥,自覺精神好了許多,心情不由的也爲之振奮起來。她慢慢起身,扶着桌子走了幾步,明秀在旁看見,忙過來要扶她,荼蘼笑着擺了擺手:“不用,我沒那麼嬌弱,且讓我自己走幾步罷!”

明秀一笑,畢竟亦步亦趨的跟着,荼蘼也不在意,緩緩出了房門,舉步向荼蘼架下走去。

屋外風和日麗,豔陽高照,院內荼蘼花香氣悠悠,襲人慾醉。她回頭正要與明秀說幾句話,眼尾掃處,卻忽然瞧見慧清垂自長廊那頭過來。這些日子以來,慧清極少在她面前出現,荼蘼也沒有刻意的喚她伺候,此刻見了。才覺她蒼白消瘦了不少,原本秀麗的杏臉也已成了瓜子形,看着倒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韻致。

明秀看荼蘼注視慧清,忍不住揚聲叫道:“慧清姐姐!”

慧清也不知在想些甚麼,竟是絲毫不覺對面有人,被這一聲呼喊弄得一驚,急急擡頭,瞧見二人,怔了一下,纔過來見了禮。荼蘼擺了擺手,溫和道:“沒甚麼事兒,你回去罷!你的事兒,我已同嫂子說了,想來這幾日,便會有消息!”上次景山潭時,她曾同韓璀商量,想請韓璀幫慧清覓個合適的夫婿,韓璀其時一口便應了。不過因自己出了些意外,想來這些日子韓璀想來也不好過,自然一時忙不到這個,自己得要提醒一二纔是。

慧清又是一怔,半日才道:“可是……”

荼蘼截斷她的話:“這幾**若得了閒,不妨先收拾收拾!去罷!”已決定的事兒,她不想再反覆。慧清既有她自己的打算,那還是早些打出去,免得多生枝節。

慧清的脣角輕輕顫動了一下,她服侍荼蘼日久。對荼蘼的性子也頗瞭解,見她這般說話,也知已無轉圜餘地,當下輕施一禮,默默退了下去。

她纔剛剛離去,明秀便忍不住叫了一聲:“大小姐……”言下似有說情之意。

荼蘼對她搖了搖頭,溫和道:“明秀,家裡的規矩你也知道,而我這個人又是從來不愛勉強別人的,將來你若滿了十八,不想留在我身邊,只管同我說,我絕不怪你!”

明秀嚇了一跳,一時手足無措,下意識的便點了點頭,待醒過來時才竟覺不對,忙又猛搖頭,倒弄得荼蘼格格笑了起來。牽住明秀的手,她道:“別怕,我是說真的!”

明秀尷尬的笑,她不比慧清等四個在段夫人跟前長大的丫鬟。她是上了十多歲,方纔被段夫人看,因此在主子跟前也較爲拘束,並不敢太過放肆。荼蘼對她好,她知道,但這些話兒,她卻還是不敢隨意拿來說笑。荼蘼也知這一點,故而並不十分逗她,只道:“走罷,隨我去見見老夫人!”明秀巴不得這一句兒,急忙應了,上來半扶了她。

二人一路走着,荼蘼病後乏力,腳步也緩,纔剛出了院門,便見前頭有人疾步過來,看那模樣,正是衝自己這裡來的。荼蘼認得那丫鬟卻是慣常在前廳伺候茶水的大丫頭素英,她輕輕挑了下眉,便停了步子。素英見了她,已快步的過來,稟道:“大小姐,秦太醫來了!”

荼蘼輕輕點了下頭,秦甫生會來,她並不意外,畢竟對方也快要隨長公主前去南淵島了,以他對自己的疼愛,臨去之時,怎麼也是要來自家道個別的。

頓了一頓。她問道:“老侯爺的意思,是讓我過去,還是秦太醫過來?”

素英笑道:“大小姐大病初癒,還是歇歇的好!”

她口說着,便走到另一邊,與明秀一左一右的攙扶着荼蘼。

荼蘼聽得一笑,畢竟道:“成日介躺着,好好的人也都躺出毛病來了,出來走走也還是要的!我便在這裡迎一迎秦師傅,也好儘儘我的心意!”

素英便道:“如此也好!”三人便尋了陰涼所在,一面說着話兒一面等着秦甫生。約莫等了頓飯工夫,才見秦甫生從那面進來。他從前教導荼蘼,對季府甚是熟悉,也無需人引路,便徑自過來了。荼蘼望見他,便掙開兩個丫鬟,往前走了兩步,深施一禮,喚了一聲:“秦師傅!”秦甫生忙上前扶住,且打量了他兩眼,笑道:“氣色果是好多了!”

荼蘼抿嘴一笑,便回身讓他入院,仍在荼蘼架下坐了。秦甫生深深了吸了口氣。只覺滿鼻馨香,目之所及,是荼蘼清麗無雙的面容,他不自覺的嘆了一聲:“又是一年荼蘼花開,記得第一回見到你,你還只是個黃毛丫頭,轉眼工夫,竟已論及婚嫁了!”

一邊的素英見秦甫生到了,便行了一禮,告辭去了。明秀也入內沏茶,一時不在跟前。荼蘼勉力的笑了一笑,問道:“秦師傅這一去,打算何時回來?”

秦甫生平和一笑:“少則一年半載,多了三年五載也未必!”

荼蘼稍稍猶豫了一下,畢竟擡手指天,低聲問道:“還有多少時日?”

秦甫生明白她是在問今上還有多少時日,不禁搖了搖頭,瞪了她一眼後,卻還是答道:“若從今而後少理國事,少近女色,還有三五年,如若不然,也只在這一兩年內!”

荼蘼輕輕點了下頭,秦甫生便自袖籠之內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並一隻青花長頸瓷瓶,一併交了給她:“這瓶子內,乃是雪蓮養生丸,共有百粒,每日早晚一粒,既可養生亦能養顏,於女子效果最好。這本冊子裡頭,我另抄了幾個方子,你如今也大了,又是要嫁入王府。切記將方子記熟後,便即悄悄毀去,斷不可留在身邊!”

荼蘼身子一顫,不禁脫口叫了一聲:“秦師傅!”只從秦甫生話,她便隱約明白這冊所載的是些甚麼方子,只是她萬萬不曾料到秦甫生竟會將這東西送給自己。

“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秦甫生意味深長,面上卻隱有悵然之色,他爲御醫,在深宮多年,雖不願介入有些事兒,但卻瞭解頗深。頓了一頓,他又道:“有句話,師傅原不想說。但不說又總覺不安,昨兒想了一夜,終於覺得還是告訴你的好!”

荼蘼一驚,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此刻明秀正捧了茶出來,秦甫生便住了口。待明秀上了茶,重又退下時,他才伸出手指在石桌之上輕輕寫了一個“玉”字。

荼蘼一怔,心隱約猜到了一些,面上神情不覺有些異樣。若她所料不差,這個玉字,所指的便該是如今宮那位無人能及的玉貴妃袁婷玉了。

袁婷玉……

師徒二人又說了一回話,秦甫生便起身告辭,且道:“我們明兒便啓程,你若有事,不妨去尋槐兒,下月初,他便要入太醫院了,你們素日甚是親善,能幫你的,他自不會推辭!”

荼蘼應着,一路送了秦甫生出院。及至回了自己的小院,卻是不由得坐在石桌邊上了好一回的怔,終究沒了過去段夫人那裡提及慧清之事的心思。

次日,林垣馳親至季府看望荼蘼,荼蘼也只是淡淡的敷衍了他幾句,又作出一副虛弱之態,林垣馳倒也識趣,略說了幾句,便即起身去了。荼蘼望着他離去的背影,不禁又是好一陣怔忡。略過了一會,她站起身來,喚了慧芝過來,起身往段夫人那裡去。

段夫人正與安哥兒、軒哥兒兩個玩耍,瞧見女兒來了,不覺吃了一驚,皺眉責怪道:“不是囑你好好休息了,怎麼卻只是不聽!”

荼蘼笑了一笑,還未說話,那邊安哥兒已飛撲過來,一把抱住她,叫道:“姑姑,姑姑……”他與荼蘼素來親近,這些日子不見,自然格外覺得親近。荼蘼被他一撞,身子不禁一晃,險些摔倒,明秀在旁吃了一驚,趕忙上前扶住她。段夫人亦被驚了一跳,眼見軒哥兒正欲有樣學樣的撲過去,趕忙彎腰抱起小孫兒:“姑姑身子虛,莫鬧她,且先出去罷!”

費了一番心思,纔將兩個孩兒弄了出去,段夫人才蹙眉道:“你嫂子這幾日身子不好,又怕兩個孩兒着了病氣,將這兩個一併放在娘跟前,弄得娘一時竟抽不開身照顧你!”她說着,心畢竟有些不快:“你嫂子,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荼蘼聞言一笑,折過話題道:“娘,女兒想着白先生怕是快要臨產了,因此想去看看他們夫妻!”在段夫人跟前,她不想過多提及韓璀,更無意火上澆油。

段夫人擰眉道:“他們夫妻住在京郊,你身子又不好,還是莫要去了,回頭娘使個老嬤嬤過去看看她,再送些催生的物事過去,也就是了!”女子臨產,照例是要催生的,白素雲父母又早已亡故,故此段夫人聽說荼蘼想去,纔有此語。

荼蘼抿脣一笑,道:“女兒倒沒想那般多,只是這幾日總悶在家,覺得心緒有些煩鬱,故此想出去走走。盧師傅他們又都走了,我便忍不住的想去白先生那裡看看!”

我得快些了,她暗暗的想着,再要耽誤下去,口諭成了聖旨,白紙黑字之下,再要收回成命,只怕更是千難萬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