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波瀾又起

32 波瀾又起

波瀾又起

這邊季竣廷匆匆使人備馬,一路疾馳往鳳山門而去。他心多少有些不安,加之此刻夜已深了,街道之上行人寥寥,更無阻礙。他微微眯眼往前看去,以他目力,已能隱隱瞧見公主府門前挑着的數盞風燈。他放緩度,正欲下馬的當兒,卻有一道黑影忽而閃了出來。

季竣廷一驚,忙忙的勒住了馬兒,定睛看時,卻見那人一身青衣,身形挺拔,容貌平平,赫然竟是木煜。季竣廷乍見木煜,一顆心不覺放下了大半。木煜在府留了話說要往公主府,如今自己能在公主府外見到他,可見此人所言無虛。他衝口問道:“木煜,安哥兒呢?”

木煜欠身一禮,平和答道:“回二爺的話,大少爺與林公子說了一回話,此刻想來已睡下了。適才林公子令我回府報信,說明兒他必將大少爺送回去!”

季竣廷眸光微閃,他與木煜相識不久,相知不深,心恐他砌詞搪塞,如何便能放心得下。何況今兒木煜在入夜時分忽然帶着安哥兒過來公主府,事出詭異,也實在令他不得不疑。猶豫片刻畢竟道:“那也未免太過麻煩林兄,我既來了,還是這刻便帶他回去罷!”

木煜聞言倒也不曾多言,只往後退了一步,道:“既如此,二爺請便!”

二人說話之間,公主府的角門卻在此刻偏又開了,門內走出的卻是面無表情王勵之。擡眼瞧見季竣廷,他便過來,淡淡一揖:“我們爺說了,請季二爺不必擔心,只管回府去罷!”

季竣廷知他是林垣馳的貼身侍衛,自也不敢怠慢,苦笑還了半禮。王勵之竟也安然受了這半禮,傳完了話,看也不看二人一眼,便回頭又進了公主府。角門咿呀一聲,就此闔上。

季竣廷也不上馬,便自牽了馬,緩步折返玉獅衚衕。木煜則默默跟隨,並不言語。二人走了百十來步後,季竣廷才忽然問道:“不知木兄祖籍何方?”

木煜面色平淡的應了一聲:“京城!”

季竣廷微詫的挑了下眉,他依稀記得荼蘼曾對他提起過木煜的祖籍,說他的祖籍乃是西北蘭州。可是今兒自己問起,木煜怎麼又會答是京城:“京城呵……”

他無意識的隨口重複着,旋即悚然一驚:“你……你說是京城?”

木煜平靜道:“明人不說暗話,二爺是明白人,我自也不願說些虛詞搪塞!”

季竣廷無語,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半日才問道:“荼蘼,她……可知道你的身份?”

“該是知道的!”木煜如是答道:“小姐是個聰明人,我亦並不是個善於掩藏之人。何況小姐很明白,有我在她身邊,於她有百益而無一害!”

季竣廷細細想來,也不由的嘆息點頭:“你說的不錯!”一時敵意大減。

林垣馳既決意要放個人在荼蘼身邊,那麼荼蘼即便是千防萬防,怕也是防不了那許多的。與其處處戒備,事事小心,倒不如裝着糊塗,坦然面對,反倒省卻許多麻煩。

夜晚的杭州城,行人雖並不多,但偶爾也有幾個夜歸之人,或滿身酒臭或遍體脂香一路跌跌撞撞而來,瞧見兩名男人棄馬不騎卻並肩而行,無不投以或好奇或曖昧的視線。

二人又走片刻,木煜終耐不住,停下腳步道:“請二爺上馬先行!”

季竣廷聞而一笑,朝他一拱手,道了一聲:“得罪!”便自翻身上馬,先行去了。

這一夜折騰了這麼一回後,待到了玉獅衚衕,東方卻已略現魚肚白。荼蘼正在花廳之內候着,見他回來,忙迎了過來問話。季竣廷略略說了,又有意無意的提了一下“京城人”木煜之事,荼蘼聽了,居然也就笑笑,也無多大反應。安哥兒既已有了下落,兄妹二人便也放了心,這才覺出倦意來,因相互別過,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荼蘼因天色已不早了,便也懶得上牀歇息,只喚紫兒取了薄被,便在軟榻之上略略小憩。閉上雙目的一刻,她在心底輕輕嘆息了一聲。木煜的真實身份,她的心其實早已生疑,只是知他對自己並無惡意,因此一直不願捅破這層窗戶紙而已。如今答案揭曉,果也不出所料。

她慵倦的閉起雙眸,不願再去多想這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自己既不能改變,便只由得它去。沉沉睡去前,她恍惚的想,不知還要幾日,才能見到林培之?

午後時分,林垣馳依諾,帶了安哥兒回玉獅衚衕。安哥兒昨兒因一時心內鬱郁,故而溜去公主府尋林垣馳解惑。誰料弄到最後也還是沒能問出甚麼來,算是白白跑了一腿。一覺醒來,頭腦一時清楚,不免便覺有些虛,只是拉了林垣馳的手,不敢放開。

林垣馳見他如此,也不覺好笑。他人才到府門外頭,季竣廷便已含笑的迎了出來,將衆人讓了入內。安哥兒老遠看到季竣廷,下意識的便往林垣馳身後縮了縮。季竣廷也並不理他,只與林垣馳並肩入宅。安哥兒見二叔對自己不理不睬,不覺扁了扁嘴,悄悄伸頭看了他一眼。

卻不料季竣廷看似對他視而不見,其實卻無時不刻不在注意他。他才一伸出腦袋,便立時感覺到季竣廷那兩道冷颼颼的目光。安哥兒一驚,趕忙縮回了腦袋,卻將林垣馳的手拉的更緊。林垣馳感覺到他的緊張,眸不覺現出幾分笑意來。因問了一句:“怎麼不見嫵兒?”

季竣廷一笑,答道:“嫵兒去了醫館!今兒醫館方自東北運了一批上好藥材來!”這話自然是託辭,事實上,東北那面確有藥材過來,不過那已是數日前的事兒了。

林垣馳心自也明白這是託辭,也並不揭破,只微微頷,擡掌撫了撫安哥兒的腦袋,道:“今兒我親自送安哥兒回來,便是想爲他說個情,竣廷可無論如何要給我這個面子纔是!”

季竣廷哪敢不給他面子,因笑道:“林兄既說了這話,竣廷如何敢違命!”他口說着,不免瞪了安哥兒一眼:“還愣着作甚,趕緊回屋,做你的功課去!”原來安哥兒雖來了杭州,但季煊畢竟不想長孫荒廢了功課,因此仍給他佈置了功課,令季竣廷日日監督着。

安哥兒一聽這話,便知自家二叔再不會如何責罰自己了。一顆心立時落定,趕忙應了一聲,感激的望了林垣馳一眼,放脫了手,一溜煙的跑回自己屋裡去了——

荼蘼立在醫館之內,看着這間仍有些空曠的鋪子。幾名夥計正忙忙碌碌的收拾着屋子,一樣一樣的藥材被取出,分別安放在藥屜裡頭。整個鋪子裡,很快便溢滿了各色藥物的苦香之味。這種味道,讓她既覺得安心而又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安姐悄悄從隔壁走了過來,醫館與綢緞鋪之間原只隔了一道牆,爲着方便,荼蘼便索性令人建了個暗門,方便日常往來。安姐見她怔,便放輕了聲音問道:“怎麼了?”

荼蘼嘆了口氣,眉目之間隱現疲憊之色:“安姐,你覺得杭州如何?”

安姐一笑,隨口答道:“很好呀!”

荼蘼見她答的漫不經心,不禁一笑,這纔想起直到今兒,自己都還沒有依諾陪安姐好好的遊一遊西湖。如此一想,她倒忽然來了興致,因笑着拉住安姐的手:“前兒原說了要陪你夜遊西湖的,結果卻臨時有事。擇日不如撞日,走,我這便陪你去西湖走走!”

安姐一愣,吃驚笑道:“嫵兒,你倒說風就是雨的,這個時候……”

荼蘼抿嘴笑道:“這個時候又怎麼了,如今綢緞鋪子與醫館都還不曾開業,我們倒樂得偷閒。等來日一切妥當了,只怕更無時間了!”

安姐想着也是,因點頭道:“這倒也是,不過安哥兒那邊……”

荼蘼哪裡容她再多說,只笑着扯了她手,拉了她穿過暗門,快步出了鋪子。正欲使人將馬車駛了來,卻見街上正有一行人騎馬疾馳而來。

當前那人一身寶藍緙絲長衫,未曾帶冠,只束了一條巾,胯下駿馬雕鞍,愈襯得人物清逸無雙。這人身後另跟了三四個隨從,容貌,衣着也各不凡。荼蘼乍見此人,不覺一怔。她正愣間,卻聽一邊的安姐輕輕讚了一聲:“好個人物!卻不知是打哪兒來的?”

荼蘼心亦不知是喜是憂,稍頓片刻,才輕笑道:“安姐怎知他們並非本地之人?”

安姐一笑,隨口解釋道:“蘇杭江南之地,本鍾天地靈氣,長於其之人,容貌均極出色,個以女子尤爲出色,男子容貌雖也出色,卻偏於秀,卻與方纔那人氣質迥異!”

荼蘼聞而恍然,笑道:“承教承教!”二人說話的當兒,那一行人已然揚長而去,不見蹤影。但街市之上,卻仍有不少妙齡少女眷戀不捨的望着一行人的去處張望不已。

安姐見那人去了,便又隨口道了一句:“看這羣人這意思,倒像是往玉獅衚衕去的?”

荼蘼嘆了口氣,慢慢道:“他們可不正是往玉獅衚衕去的!”

安姐愕然,詫異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荼蘼輕輕挑了下眉:“因爲我識得那人……”瞧了安姐一眼,她道:“他,名喚季竣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