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平分秋色

42 平分秋色

4平分秋色

荼蘼愕然的望着他,半晌也沒能說出一句話來。她萬萬沒有料到,來的人竟會是林垣馳。林垣馳在門外靜立片刻,見她仍無反應,便自行舉步走了進來,並向一邊正自瞠目結舌的紫兒揮了揮手,淡淡吩咐了一句:“下去罷!”

紫兒爲他氣勢所迫,下意識的答應了一聲,擡腳便往外行去。及至走到門口,被外頭吹來的夜風一激,方纔醒悟過來,當下急急停了步子,尷尬的回頭看向荼蘼。荼蘼暗暗嘆了一聲,這才自軟榻上坐直身子,對她擺一擺手:“去罷!回你自己的屋裡去!”

紫兒聽了這話,當真是如蒙大赦,應了一聲,快步出門,且反身闔上了房門。

林垣馳也不待荼蘼讓座,便自過來,在桌邊坐下,目光隨意的掃了一下這個房間,然後在桌面放着的那具繡繃上停留了片刻。繡繃之上,碧葉紅花,游魚雙雙,顏色極是可愛,繡工亦極盡精巧。這具繡繃是紫兒臨去之時落下的,只差半片荷葉便要完工。

“紅英這幾年繡工長進了許多!”他忽而開口道了一句。

“啊!”荼蘼有些不知所措的出了一個無意義的單音。

“我說,紅英這幾年繡工長進了許多!”林垣馳耐心的重複了一遍。

荼蘼微微苦笑:“她們二人之事,我是該多謝你的!”當年她離宮之時,其實只是抱着姑且一試的心理留下了那兩封書箋。書箋上的兩句話卻是極簡單的兩個字謎,謎底皆是一個“霜”字。而這個“霜”字,這個天下,怕也只有她與林垣馳能明白。這個“霜”指的正是飛霜。

而飛霜,正是她當年最爲貼心、也是對她最忠心的侍婢。她之所以給林垣馳留下這兩句話,便是想借由林垣馳的能力,保住紫月與紅英二人的性命。

宮裡從來都不會缺人,更遑論似紫月、紅英這樣出身低賤、又無靠山的普通宮女。

“飛霜我雖未見過,但卻聽說她過的不錯!而且以後該會過得更好!”林垣馳注目看她,慢慢說道。從前,飛霜一直服侍着荼蘼,在他身邊也待了十多年,他對飛霜的暗藏的心思,自也看的甚是分明。此次到蘇州後,方纔知道飛霜隱然已與季竣廷訂下了終身盟約,他一面爲飛霜的心願得償而感到欣然,一面又不由因爲皖平而生出惆悵之心來。

荼蘼聽他提及飛霜,面上也不由的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但這抹笑意也只是一閃而逝。她偏看着林垣馳,問道:“你此時此刻來這裡,不會只是爲了說這些的罷?”

林垣馳墨眉微擰,眸微現疲憊之色,身子往後,靠入了太師椅內:“皖平今兒對我說,她去綢緞鋪見了你!”

“是!”荼蘼簡單的回答,眸卻自然而然的現出幾分提防之色。

這抹提防之色映入林垣馳眼,令他不由的嘆了口氣:“荼蘼,這個世上,最不會傷害你的人怕就是我了,因此你根本無需防着我!”

荼蘼聞言,不禁微微苦笑,好一刻,她才輕聲道:“我從不擔心你會傷害我,我擔心的是其他!”這個世上真正值得她擔心的,只有最親的家人與朋友。

或者……現在還要加上一個林培之。

僵坐片刻之後,荼蘼再度開口:“你心情不好?”從他一進門,她便感覺得出,他似乎遇到了一些棘手之事。只是她卻想不明白,這個世上還能有甚麼事兒能使他如此心煩。

林垣馳乍聞此語,眸光不由一亮,一貫沉靜、不露聲色的面容上更隱隱現出欣然之色:“是!”這是重生以來,荼蘼第一次對他表現出關懷之意。

“很久以前,我曾想過,若是一切重來,我定不會重蹈覆轍。”林垣馳笑得苦澀,言語卻是由衷而,充滿了深深的喟嘆:“可是當一切真的重來了,我卻還是身不由己!”

荼蘼默然,纖細的手指卻是不由自主的捏緊了手的書卷。她捏的很緊,以至於連那捲書的書頁都出了輕微的嘩嘩聲,褶皺成一團,卻還是一言不。

“荼蘼,等老七的事兒了了,你便同我一道回京去罷!”林垣馳平和的說道。

荼蘼怔了片刻,從林垣馳的言語之,她能夠確定,林垣馳今兒之所以如此反常,怕正是因爲京城傳來了關於林垣掣的一些隱秘消息。林垣掣難道真有造反的膽子?

她暗暗的想着,這件事情,她從前是不知情的,因此也並不敢下斷語。但她能確定的是自己,她不想回京城,也沒有意思在繞了這麼大一圈之後,再重新走回老路上。

“你適才說了,若是一切重來,你定不會重蹈覆轍!”她注目看他:“垣馳,回京去罷!”

“你還是不肯相信我?”他問道,語氣低沉。

荼蘼輕輕笑了一笑:“垣馳,從前的事兒,只是告訴我,人總是會變的!若我果真跟你回了京,一年、兩年、三四年之後,我們或者又會回到從前那樣,既如此,那又何必?”

這纔是她心最終的恐懼。人總是會變的,而浸yin在權勢的人,你更不知他會變成甚麼樣兒。而這種變化,她從前已見識過,也沒有心情再見識一次。

“那林培之呢?”林垣馳問,沒有稱呼王叔,而是直呼姓名。

“所有王室皇族之人,我都不想沾惹!”荼蘼乾脆利落的答了一句。她與林垣馳十年患難夫妻,一朝極尊極貴之後,尚且落到那個地步。誰又知道林培之將來會如何。

“荼蘼……”他喚了一聲,臉色有些難看。

荼蘼輕輕一笑,忽而將手的書卷丟在貴妃榻邊的小几上。夜深人靜時分,書卷落在几上,出好大的一聲響,卻將荼蘼自己也驚了一跳。她皺了皺眉,只是站起身來,走到林垣馳對面坐下,問道:“垣馳,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我死之後,你又活了幾年?”

林垣馳疑惑看她,抿了抿略薄而線條分明優雅的雙脣,簡單道:“五年!”

荼蘼微詫的看了他一眼,因他在自己身故之後只活了五年而有些奇怪。但也並沒繼續問下去,只下定決心的勾起脣角,似笑非笑的問了他一句:“你後來得了幾個皇子?”

她很確定,自己身故之前,林垣馳並無後嗣。因爲她在後宮的辣手,朝野上下一片譁然,她這個皇后更是萬夫所指,偶爾回家一次,兩位兄長也是多所規勸,她卻從來不曾理會。

林垣馳因她的這個問題而皺起了俊挺的墨眉,半日才搖了搖頭,示意沒有。

荼蘼笑笑,平靜道:“很早以前,我便說過,你其實不欠我甚麼!只是你總不信我!”嘆了口氣,她道:“你也知道,我三哥雖非你親手所殺,卻是你有意爲之。或者你並不想要他的命,但他確是因你而喪生戰場。我非善心人士,關於此事,我也是絕不能原諒你的……”

林垣馳心絃驟然一顫:“你……”

荼蘼淡淡說道:“這事,我本不想告知你,但我真是厭倦了繼續這麼糾纏下去了。”

琉璃燈將一片熾烈的白光映照在她此刻平平無奇的面上,她的面容半明半暗,一雙眸子卻亮的驚人:“我若不將後事安排好了,又怎甘心就這麼悄無聲息的離去!”

是的,一天不將後事安排好了,她又怎捨得服下羽化,丟下這一團恩怨交纏的亂麻無聲的離去。事實上,得到“羽化”的同時,她還以重金向人求了一副奇藥。而這貼藥,正是用在了林垣馳的身上,這貼藥,對他的身體健康並不會造成任何的影響,但卻會讓他永絕後嗣。

她不傻,毒殺九五之尊,那是株連九族之罪,她自然不會作出這等禍延家族之事。

但在他的身上無聲無息的動些手腳,她卻完全能夠做到。

畢竟,她是六宮之主,掌握着後宮大權。而對於一個歷經千辛萬苦方纔登上帝位的人來說,沒有後嗣,就代表着後繼無人,江山終究還有落在別人手的一日。

林垣馳靜靜看她,神情極是古怪,過了許久許久,他才輕聲道:“原來,我欠你的,你早就討回去了!”所以,重生之後的她,纔會那麼淡然,只是一心操持着家人之事。

荼蘼苦笑點頭,這是她最後的秘密。她原本是絕不會對任何人說出的,但今兒還是說了。她不想再繼續與他糾纏下去。前生,她最大的遺憾是對不住家人,而他最大的遺憾,她雖不知道,但卻很明白的知道,他生命裡的遺憾定然包括她,包括季家。

他們二人,其實都想補償從前犯下的錯誤,讓生命不再充滿遺憾。只是,他的想法處處與她背道而馳。而現在,她決意讓他解脫。

讓他知道,其實,他從前欠她的,早已在不知不覺之還了給他了。

前世,他們平分秋色;故而今生,他們早已互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