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家和
o家和
荼蘼從屋內走出。往手心輕輕的哈了一口氣。冬日寒冷,吐氣成霜,一口熱氣纔剛觸到手心,轉瞬已沒了溫度。幸而慧清疾步從屋內走出,將暖手爐遞了給她,笑道:“這天冷,小姐出門可得記得帶手爐,莫凍着了手!”
荼蘼接過手爐,回頭朝她一笑:“好些年沒回京了,都快忘記京城的冬天是甚麼樣兒了!”
慧清抿嘴一笑,又從臂彎取了大紅猩猩氈斗篷給她披了。荼蘼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這才攜了慧清往段夫人房內走去。前些日子天氣雖也冷,但因陽光甚好,倒也並不覺得如何寒冷,而今兒一早起來,便見陰雲密佈,頗有風雪欲來之勢,想來是要變天了。
此時已是將近十一月了,季氏一家九月底裡方纔抵達京城。好在這些年,她們雖是不在京城,但季家家下丫鬟僕婦本就極多。各人的院子裡,一直都有幾個原先服侍的人守着,倒也沒多大改變。韓璀得了消息,早又令人將室內牀褥諸物一一換了新,只等她們回來。
對荼蘼的院子,她更是下了不少工夫。知道荼蘼愛梅,便在她院子裡新植了幾株梅樹,又知她不喜薰香,因特特使人尋了幾盆開得極好的水仙,供在了房內。至於段夫人的屋子,本着少做少錯的想法,她倒是沒怎麼動,只新糊了窗紗,一切仍然從前。
如此一來,荼蘼見了自己的院子,自是好一陣驚喜。段夫人與季煊也無可挑剔。至於季竣灝,他從來也隨隨便便,只要屋內清爽乾淨,不染塵埃,他也就滿意了。
季煊剛至京城的第二日,便有一些世交親眷紛紛下帖子,要爲他接風洗塵。
忙亂了好些日子,纔算安定了下來。季煊便想着該自己也該回請一番,因灑了帖子出去,選在十月初八這日,遍請京好友前來赴宴。他想着上回軒哥兒抓週時的情形,心畢竟不甚放心。便令妻女幫襯着韓璀些,莫要再惹人笑話。
豈料韓璀原不是沒手段的,先前之事,只是因爲初來乍到很快懷孕,偏偏孕期反應又極大,一時便顧不上這個。其後又一直與季竣鄴慪氣,整日裡只是病病懨懨,更不理事,等有了軒哥兒,又一心撲在次子身上,凡事也只得過且過,睜隻眼閉隻眼的。如今得了荼蘼的暗示,心早已提了萬千精神來,回了京城後,便暫且放下兒子,一意打理家事務。
先將那幾輩子都在季家,仗着些老資格只不服管教的一一的都放了出去;有那體面差些的,索性便遠遠攆去那偏遠又無多少收益的莊子,只做流放了;更次一等的,便索性一頓板子了事。這一番殺了雞,自然驚得那些兩面倒的牆頭草戰戰兢兢。辦事也自上了心。
至於那些平素安穩老實的,她自也賞罰分明的提拔了一批,衆家人一時喜憂參半,季府的新規矩不過數月,便也立了起來。季竣鄴見她如此,自然一力支持。
段夫人回府後,眼見府換了不少的新面孔,心自也難免詫異。因尋了幾個人來問了,卻是哭的也有,贊好的也有,段夫人掌了這麼些年的家,哪看不出緣由,當下淡淡一笑,雖沒對韓璀說甚麼,私底下卻在荼蘼跟前讚了她幾句。
季煊請她幫着韓璀理事時,她也只是笑笑而已。季煊才走,她便自去哄安哥兒與軒哥兒去了。兩孩子此時都已大了,季煊甚至已在斟酌着要爲安哥兒尋個私塾先生回來。軒哥兒天資亦頗聰穎,二人多時不見,初見有些陌生,但很快便也混在了一起,拆也拆不開。
段夫人既不問,荼蘼自然更不會在明面上去管,只是平日見着有些不妥之處,便在私底下提醒一二,韓璀自也一一照辦,當下將這樁事兒辦的穩穩妥妥,滴水不漏。
季煊看在眼,心自也甚是高興。自此也便不再提起納妾一事。
荼蘼一路匆匆趕去段夫人房內,外頭早已滴水成洞,段夫人房內卻是一徑的溫暖如春,兩個孩子正在房內打鬧。韓璀則陪着段夫人坐着喝茶,見荼蘼來了,便笑吟吟的擡頭看她一眼:“荼蘼來了,婆婆先前還在念叨你,說是天兒太冷了,這早起請安從今兒要免了呢!”
荼蘼聞言撲哧一笑,忙過去在段夫人身邊坐了:“依女兒看,這請安一事,還是先免了嫂子的罷!別的且不說,單說軒哥兒,這天冷,他又小,倘或受了風寒便不好了!”
軒哥兒聽見荼蘼說到他,便也歡欣鼓舞的奔了過來,一把抱住荼蘼的手臂,軟軟道:“姑姑姑姑,軒哥兒昨晚跟哥哥一道睡的呢,祖母房裡好暖和!”
荼蘼怔了一下,還不及說話,那邊安哥兒已不屑道:“你還說。昨兒晚上,也不知是哪個沒出息的,居然還尿牀,害我睡到半夜身下冰涼冰涼的,還當是屋頂漏雨了呢!”
軒哥兒急急叫道:“纔不是,我纔沒有!”他口嚷嚷,小臉已漲的通紅,語音也是很明顯的有些氣不足。段夫人在旁看的好笑,見他羞氣的隨時都要哭出來,忙伸手抱起軒哥兒,哄道:“罷了罷了。祖母已問了月琴,昨兒是她不慎打翻了茶水,跟軒哥兒無關的!”
軒哥兒得了段夫人支持,當即大聲叫道:“哥哥你聽,祖母都說不是我了,是月琴!”
無辜被牽連受累的月琴在旁溫婉而笑,並不開口辯駁。
安哥兒氣道:“小傻蛋,祖母那是騙你呢!我小時候,每次尿了牀,祖母也總是這麼說的!”話纔出口,他才覺得不對,忙伸手掩了口,一雙眼兒則有些不安的骨碌碌轉了一圈。
一屋子的人聞言無不掩口而笑,軒哥兒已拍手得意叫道:“原來哥哥以前也尿牀的!”
這話一出,滿屋子人卻終忍不住,各個大笑出聲。荼蘼一面笑,一面抱起軒哥兒,揉了揉他柔軟的細:“你這小傢伙,倒是精的很!”
段夫人則抱起安哥兒,笑着替他撫背,安撫他氣得紅的小臉:“這兩個孩子,倒讓我不由的想起鄴兒與廷兒小時候,廷兒幼時也最會挑人語刺,鄴兒遇到他,也總無可奈何!”
韓璀溫婉笑道:“可不是,安哥兒雖生得像我,性子卻是十足像侯爺,至於軒哥兒,這個小鬼靈精,我有時倒是覺得他像荼蘼更勝過像二叔呢!”
荼蘼聞言,便笑着摸了摸軒哥兒的小臉蛋,道:“呵,原來是軒哥兒像我呀!”
軒哥兒則高高興興的攬住她的脖子,在她粉靨上重重親了一下:“我最喜歡姑姑了!”
安哥兒頓時嘟起了嘴,氣憤憤的瞪着荼蘼,顯然在等着荼蘼的回答。
荼蘼歪頭故意仔細想了一回,嘆氣道:“哎呀。安哥兒和軒哥兒兩個都這麼好,姑姑究竟最喜歡誰呢?這個我可要好好想想了!”她口說着,便拿眼看了看桌上的那碟水晶糕。
安哥兒眼睛頗尖,見狀忙跳下段夫人的膝蓋,顛顛的捧了水晶糕送了過來:“姑姑吃糕!”
荼蘼嗯了一聲,滿意道:“安哥兒真乖!”軒哥兒見了,心不覺大急,忙伸手從盤抓了一塊糕點送到荼蘼脣邊:“姑姑,軒哥兒也很乖的!”
荼蘼張口咬了一口,滿意點頭道:“嗯,軒哥兒也乖!”
段夫人與韓璀在旁看了,不覺又是一陣好笑。一頓早飯便在兩個孩子的爭寵討好之過去,荼蘼雖是被兩個孩子逗得合不攏嘴,一身早起新換的衣裳卻也倒了大黴,上頭盡是斑斑點點的糕餅屑與黃色茶漬,卻是可惜了她新上身的上好藕荷雲錦襦襖。
韓璀匆匆用了飯,想着今兒還有事,便起身辭了出去,將兩個孩子盡數交給了段夫人。
荼蘼叫月琴將兩個孩子帶去淨面後,這才向段夫人道:“嫂子如今卻比從前聰明多了!”
段夫人淡淡一笑:“母子連心,她自個兒生的兒子,誰又能真個奪了去!卻是沒來由的自己慪氣不說,還弄得我這個做婆婆的心裡也好不自在了一回!”
荼蘼頓了一下,才笑道:“說到底,也還是我們常在廬山的錯。若是同在一個屋檐下,也不會有這檔子事了!”段夫人想着,也不由的嘆了口氣,點頭道:“這話卻是真的!”
二人正說話,外頭已有人叫道:“三爺來了!”
話音才落,季竣灝已大踏步的進來,對段夫人行了禮叫了一聲:“娘!”
段夫人擺了擺手,指着一邊示意他坐,且問道:“可曾吃過了!”季竣灝便回吃過了,稍停片刻,才腆了臉,嘿嘿笑道:“娘,今兒明軒請我往狀元樓吃酒呢!”
段夫人聞言,便白了他一眼,原來季竣灝自回了京城,卻是比季煊還更忙了十分,整日裡狐朋狗黨,這邊喚那邊叫,竟是一連七八天都是大醉而歸。有一回更是不巧被季煊連續撞見三回,季煊大怒,狠狠斥責了他一通,這幾日正不許他出門一步。
段夫人瞪了他一眼,嗔道:“你如今可是出息了,回京之後竟比你爹還更忙些。不過這事,原是你爹了話的,你只尋他說去,娘可做不得主!”
季竣灝只得苦了臉,可憐兮兮的拿眼去瞧荼蘼。荼蘼只作不見,閒閒的捧了茶盞,只是一口一口的淺淺啜着,動作秀,姿態更是高貴優雅,卻是拿足了架子。
季竣灝直勾勾望她,只看得眼也酸了,臉也苦了,見她還是不理,不由跌足慘叫道:“荼蘼,我的好妹子,你好歹也替我求求情呀!”
荼蘼呀了一聲,這才轉了眼,一臉迷惘的看着他:“求情,可是爹並不在這裡呀?”
季竣灝知她有意爲難自己,一張俊臉不由完全皺在了一起,起身打躬作揖道:“好妹子,你就別作弄你三哥了,只求你開開金口,幫三哥這一次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