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個精緻的竹屋,推門而入,隔成了三部分,兩間睡臥,一間客廳。狐狸他們留在竹屋,謝寧楓四處轉轉。竹屋在進村路上的偏僻處,周圍荒無人煙,竹屋後面無數山藤垂下,藤上不知名的紫色小花搖曳生姿,凸出的石壁棱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謝寧楓閒遊散步,遠遠地能看清村子的輪廓。也是竹寨,寨門頂上有塊匾額,謝寧楓手搭涼棚,定睛一看,寫着遺民村三字。兩個粗大的木頭柱子支撐寨門不倒,柱上也刻了字——遺民淚盡胡塵裡,南望王師又一年。
詩出自大詩人陸放翁之手,描述地是北方淪陷區遺民盼望軍隊收復失地的悲涼心情,難道遺民村人也大有來頭嗎?
寨門前空無一人,免了他還要解釋一番。村子裡,幾乎都是竹寨,中間夾雜吊腳樓,中央有口水井,謝寧楓繞着古井走了一圈,幽深的井水裡倒映他的身影。他轉着軲轆,打起一桶水,喝了口,冰冰涼的,清爽甘甜。
身後突兀地有孩子的聲音,“叔叔,你是誰?”
小孩年紀約莫五六歲,一張圓臉蛋,小眼睛,塌鼻子,正好奇地打量謝寧楓。謝寧楓摸了摸小孩腦袋,小孩也不惱,顯得聽話乖巧。
“你知道棉包家在哪裡嗎?”謝寧楓和善微笑,“我是他家的客人。”
“棉包哥哥家就在前面,我帶你去。”小孩子自然地拉着謝寧楓的手往前走,謝寧楓還是第一次碰到天真的孩子。
走了段路,人漸漸多了,但都眼含警惕地看着謝寧楓,小孩子一邊走一邊和村民打招呼,可村民仿若沒瞧見,一人也不迴應小孩。小孩的笑臉塌下,臉上神情微微受傷,卻仍舊和村民打招呼,顯然是見慣了這樣的場景。
一會後,大路越發寬廣,竹屋退去,一撞撞吊腳樓呈現在謝寧楓眼前。吊腳樓門前,裝飾着鮮花和綠草,掛着一串串辣椒,比竹屋高檔不少,還有的院子裡,挖了個池塘,池塘上殘敗的荷葉漂浮。
光顧着注視屋子,不知不覺,小孩拉他的手慢慢鬆開,到了一幢吊腳樓前,小孩停下了腳步。“叔叔,掛着鳳玲花的就是棉包家,我先回去了,奶奶該擔心了。”
望着孩子蹦跳的背影,謝寧楓心底無端難受,這遺民村居然存在等級制度,小孩也不知過得什麼樣的日子?能在艱苦條件下,依舊保有赤子之心,纔是最難得的。
謝寧楓轉過身體,凝視不遠處的鳳玲花,嘆息一聲。溫柔還沒找回來,他哪有心情管別人家的事。
棉包的家,數來是村子裡比較上檔次的,有池塘,有花園,從窗戶看去,家裡還配有電視機。電視機只有二十一寸大小,放在櫃子上。屋裡擺設簡單,角落有竈臺,旁邊是櫥櫃,上面開了個窗戶,藍色小花的簾子在風中晃盪。桌椅擺在靠牆的地方。
主人不在,他這個當客人的自然不好硬闖,謝寧楓就站在池塘前,水裡有魚遊戲,在荷葉裡鑽來鑽去。
謝寧楓不知,棉布就在不遠處的吊腳樓內。
這座吊腳樓佔地面積廣,裡面的裝潢和棉布家差不多,但傢俱精緻許多,桌上擺了個粉白色的長頸瓷壺。中間的地上有兩個圍坐在磚砌的竈旁煮東西吃。
熱氣嫋嫋,氤氳對方的眉目。卓侖夾了筷子牛肉放到棉布碗裡,“你受傷了,多吃點補補,棉包和桑嘎的事交給我。”
“我相信大哥的能力”,棉布放下筷子,明明胃部發出警告的疼痛,他卻沒有心情吃東西,棉包和桑嘎一日不回來,他就吃不下飯。“大哥,我先回去,我帶回來的幾個人不太安分。”
“這次帶了幾個回來?”卓侖也不吃了,殷切地詢問,“給的錢多嗎,我最近手裡可不寬裕。”
棉布心底苦澀,嗓子眼也受到感染,澀地說不出話來。老族長在的時候,賺來的錢都是分給村裡的窮人,族長一上任,房子都是按照家庭收入排列,族長家的屋子是最好的。不止這樣,族長每次都要分去一半的錢,購買傢俱和電器,把老婆和孩子打扮地光鮮亮麗。
這股風氣開啓,村民都變得自私起來,老人和孩子得不到好的照顧,且不受歡迎,真要到了困難時期,小孩和老人必定最先捨棄。村裡近些年出生的孩子大多身體有疾,拖累家裡,沒病沒痛失去父母的孩子卻沒人願意收養,這樣下去,遺民村會如何,他實在不敢想象。
“怎麼,這次來的是羣瘦羊”,卓侖不滿棉布走神,語調拔高道,“棉布,你事先也不和我商量商量,來羣瘦羊,我們飯都吃不飽。”
“不是瘦羊,他們是通緝犯,想從捷徑到鷹國去”,棉布連忙解釋,順便賠上一個笑容,“族長,這是這次的所有酬勞。”他從貼身的兜子裡,掏出已捆鈔票交給卓侖。
卓侖笑逐顏開,手沾着唾沫點鈔票,當然沒有瞧見棉布臉上牽強的笑容。分了錢,棉布走出了吊腳樓,心底鬆了口氣,自從老族長走後,他一進這門,心裡就有口氣提着,提醒自己不能鬆懈。
隱去臉上的苦澀,棉布換個方向出村子。此時,謝寧楓蹲在地上,拿細柴棍攪着池塘的水,因而錯過了與棉布的相遇。
村子最外邊,是老人和失去父母的孩子居住的地方,棉布敲開一家家的門,偷偷塞給他們幾張票子。村裡每逢初一和十五,就有村民會下山賣東西和買東西,有了錢,就能買到大米、豬肉。
“棉布叔叔,你家來客人了”,卓奉高興地撲在棉布身上,聞着棉布身上混雜的氣味,總能使得他想起小時候去過的集市。
“你把他領到我家去了”,棉布摸了摸小孩的腦袋,語氣柔和,不見責備。“謝謝卓奉,這包糖送給你吃。”
卓奉道了謝,拆開包裝袋,剝開糖紙後,自己不吃,塞到奶奶的嘴裡,再遞給棉布,最後小口舔着。小孩歡樂的笑臉,卻是戳大人心窩的刀子。卓奉奶奶抹了抹淚,心中喟嘆,若她兒子還活着,卓奉哪至於連顆糖也吃不上。
棉布強忍悲慼,找了個藉口離開。卓奉的父親是他的好友,生病去世後,一家子靠着族長倒也能生活下去,但族長被逼下山,卓奉母親改嫁,卓奉只能和奶奶相依爲命。
看着孩子這樣,棉布心裡升起個念頭,收養他們。他年輕,可以做很多趟買賣,多養兩個人也不成問題。不過,這事要和桑嘎說聲,桑嘎性子溫和,但遇上特別的事,她倔強地很。
“你怎麼來了,我不是和你說在竹屋等我嗎?”棉布責備地瞥了謝寧楓一眼,對他的擅自行動頗帶怨言。“算了,進屋說話,我正要找你。”
謝寧楓一語不發跟在棉布身後,棉布訝異地回頭瞄了謝寧楓一眼,暗忖這人居然轉性,不還嘴。
“你們村裡可不太平”,謝寧楓坐下後,不說串鋪墊話,一針見血指出遺民村存在的弊端。“貧富不均,多少朝代因此滅亡,何況你們這個小村子。”
“你……”棉布皺眉,惱怒地想說出口反駁,搜遍肚裡的詞語,卻不知該如何駁斥,村裡的景象謝寧楓也目睹,作爲一個旁觀者,他看得更清楚。“我們村裡的事不用你管,有族長在,村裡亂不起來。”
謝寧楓嗤笑一聲,也不戳破。“那片松林裡有沒有能藏人的地方?”
“你懷疑,她們在松林裡”,棉布訝異,起身力氣過大,凳子推倒在地。他搖了搖頭,“不可能,松林裡住不了人。”
“她們不在松林,雪鬼胖何人可以驅使?”謝寧楓避開前一個話題,語氣帶着強逼的意味,眼睛定定看向棉布,“我聽說雪鬼胖很珍貴,幾近滅絕,卻埋伏在松林裡,襲擊兩個普通人。”
棉布的臉色慢慢慘白,他無措地繃直身體,眼睛無神地瞧向對面的窗戶。雪鬼胖是村子裡的聖物,有孩子生下來就可以去抓一條雪鬼胖,認主後,與孩子一塊成長。也是孩子的守護者,遭受攻擊,雪鬼胖自動襲擊敵人。
“若你的妻子遭遇綁架,身中不知名的劇毒,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死去”,謝寧楓拽住棉布的領子,逼得他與他對視,棉布立刻掙扎身體,此刻的謝寧楓太可怕,眼眸遍滿血絲,滿身戾氣,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謝寧楓勾脣一笑,很滿意棉布恐懼的反應,他低下頭,朝棉布耳朵吹了口熱氣,引得棉布顫慄。“你會不會想拿起刀子,把害你妻子的人,砍掉手腳,放進甕裡,用上好人蔘養着,每日受着肉體和精神上的折磨,無法解脫。”
“謝寧楓”,棉布瞪着雙眼,強忍懼意,他不能受謝寧楓擺佈,按照謝寧楓說的做。“你放開我,我們有話好好說。”
謝寧楓如願鬆開手,“砰”地一聲,棉布撞在牆上,屋子晃了晃。棉布咳嗽一聲,胸口的傷口再次崩裂,疼痛侵襲着他脆弱的神經。謝寧楓抓住他的頭髮,向上一扯,連扭過腦袋也不被允許。
再次對視,棉布直接閉上眼睛,謝寧楓邪惡的雙眸會摧毀他的意志。“棉布,你知道我爲什麼一忍再忍你嗎?因爲我覺得你是個明白人,明白自己要什麼,明白村裡的情形,張開雙手守護自己的小家。我也一樣,我不求生活如何,我只是想救回自己的妻子,不讓我的兒子哭泣。”
“你也有兒子嗎?”棉布張開眼睛,孩子對他意義非凡,謝寧楓成功打開他緊閉的心扉。“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可以幫你。”
“我有兩個兒子,今年三歲”,提到兒子,謝寧楓眸中血絲退去,嘴角揚起,像每個父親一樣用世上最優美的形容詞描述自己的孩子,“他們聰明聽話,孝順老人,心疼父母,在我的眼裡,他們是拯救我脫離深淵的小天使,就像棉包對你的意義,我不想看着他們早早失去母親,悲傷染紅眼眶。”
棉布點了點頭,他能夠理解謝寧楓的感受,就像他失去第一個孩子,恨不能用自己的生命換得他活下去,讓他留在世上,看遍所有美麗風景。
兩人達成共識,終於能好好說話。
這事要從遺民村的來歷說起,遺民村以前又叫泉水谷,泉水谷中的人修煉寒冰之氣,可化氣爲水,自給自足地,村民的生活簡單卻幸福。雪鬼胖是泉水谷的寶貝,既能偷襲,又可以守護孩子平安長大,是村民的好幫手。平靜的生活,在百年前打破,一支隊伍進入山裡,殺光了山中獵戶,目標直指泉水谷。
族長決定率先出擊,帶領村民抗擊軍隊。可軍隊裡有個術師,特別強大,派了個女人混入谷裡,佈下陣法,斷了谷內的靈脈,靈脈消失,隔斷外界的霧障也漸漸消散。軍隊可以隨時殺入谷內,而他們就是待宰的羔羊。
爲保住泉水谷的安寧,族長選出谷內武功精妙的十人,和他一起衝出去。血肉之軀,抵擋不了真槍實彈,族長他們和軍隊同歸於盡。沒了霧障,谷內的人惶惶不得安生,生怕軍隊再次攻打,因此在外面種了松林,松林可震住鬼魂,又照着書上的陣法,佈置八卦陣,絕了外人探尋的念頭。過了一陣子,軍隊沒再來,他們也放下戒備。
靈脈斷絕,谷內大多人無法修煉寒冰之氣,只有少數幾人,但成就不會很高。於是,族長帶領村裡人挖了口水井,日子在一天天日升月落中平淡過去。有一日,一個小夥子受不了谷中的寂寞,下山見識繁華世界。幾年後,發了大財帶着老婆兒子回到谷內,用親身經歷敘述外面的精彩。
越來越多的人按捺不住心中的嚮往,跑下山去,其中一個人就是族長的兒子。族長兒子給村裡帶來一條致富之路,通過村後的捷徑轉道鷹國。爲了彰顯公平,家裡有男人的,都會輪流下山招人,拿到錢買生活用品送到村裡平分。
前任族長是個性子軟弱的,聽老婆的話,教出的兒子也跋扈,虧得族長夫人早死,族長娶了個賢惠善良的女人,也就是卓奉奶奶,婚後又生了個兒子,可惜這位少爺死得早,苦了卓奉和他奶奶。
族長繼位後,平均制度打破,大家不吃大鍋飯,各管各家。族長貪婪兇狠,抽取了一半佣金,又在外面建了竹屋,強烈要求山外的人僱傭村裡人做飯。而謝寧楓提到的雪鬼胖,也是族長斂財的一種手段,訓練雪鬼胖,攻擊遊客,治病賺錢。
“你的妻子可能被他們囚禁起來,準備敲詐你”,棉布語氣十分不肯定,他從未參與這種事,幹這事的都是族長的心腹,“我可以幫你去套話。”
“棉包他們呢?”謝寧楓發覺棉布似乎隱瞞了什麼,看向棉布的眼神陡然變得凌厲,“棉布,我們可是一條船上的,你要想清楚,一旦沒了我這個助力,你孤掌難鳴。”
“你……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棉布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擦了擦眼睛,慎重地看着謝寧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遺民村的事你不該摻合進來。”
“不該摻合進來?”謝寧楓譏笑,仿若棉布開玩笑呢,“你們殺姚子任,殺那些學生,就要想到總有一天,會有人向你們討要這一筆筆血債,我是,文濤他們也是。”
棉布身軀一震,臉色極爲難看,他拾起地上的凳子,微微顫顫,幾次倒地,放好後,他抓着桌角,行動緩慢地坐下。他張開口,試圖說些什麼,可對上謝寧楓嚴厲的視線,他垂下腦袋,說什麼都是狡辯。
他有能力可以制止,可終究眼睜睜地看着它發生,連累了妻兒。
“好,我告訴所有的事情。”說完,棉布雙手掩面,身軀垮下來,整個人充斥着頹然的氣息。
也有幾代族長會有兩個或者更多的孩子,這就需要靈童來抉擇。靈童是雪鬼胖選中的飼養者,身上散發靈氣,極易修煉寒冰之氣,棉包就是這代的靈童。前不久,兩位少爺,棉包選的是卓奉他爹,可接任儀式前一刻,卓奉他爹突發疾病去世,也就只能現任族長頂替。
“我擔憂族長會報復棉包,所以對村裡很多事情不聞不問”,棉布擡眸看了謝寧楓一眼,他安撫胸口,幸好謝寧楓眼底沒有透出厭惡,不然他都不知道怎麼跟謝寧楓說下去。“這次,棉包任性跑了出去,我們下山找他,又見你們有本事,便起了利用你們送我們安全回村的念頭,剛進山,我察覺松林不對勁,便跟桑嘎躲到一邊商量,甩掉你們獨自回村,誰料走到八卦陣的生門……”
“棉布哥,你在嗎,族長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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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葛根粉,昏昏欲睡,根本沒動力,先睡了,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