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世事相違每如此
“二十一世紀最缺的是什麼?”
“人才!”
這是實話,但凡有個一技之長,今時今日總能混個肚兒圓。隔壁的吳老五,人長得孤苦伶仃一副倒黴像,這樣算是“特長”,站大街上乞討,路過的大爺大媽哪位不施捨點?連城管見了都不忍心管。沒幾年,白天“上班”,晚上就穿得人模狗樣的,開着5系寶馬逛酒吧,買房都不用貸款,整一個款爺。
但在北京城,這話得小聲說,沒準兒身旁戴眼鏡的大哥就是哪個大學的博士。要在招聘會上,得了,您是一個本科,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要是您的本科再不是“985”“211”,我勸您也別印那麼多《求職簡歷》,您前腳給人,後腳就能在垃圾桶裡找到,浪費錢多不說,還找氣受。那句話怎麼說的:
“海歸隨處有,博士滿街走。
碩士多如羊,本科賤如狗。……”
這句話是孫元起從招聘會聽來的。前前後後參加了十幾場招聘會,心中還是沒底兒。雖然說自己投了不計其數的簡歷,簡歷上也很好看:本科、碩士都是“985”名校,根正苗紅;也不說簡歷附件裡面厚厚一沓的獲獎證書;別人一問專業,自己就得傻眼。在招聘會上,不止一個人問:
“粒子物理與原子核物理?是幹什麼的?”
幸好在研二的時候,承蒙上屆師兄中高人指點:公務員,沒有背景,一準兒沒戲;科研院所、大專院校,不是博士,不是海歸,也別抱太大希望;外企國企,好像沒有什麼部門需要理論物理學碩士的;個人創業,嘿嘿,知道水有多深嗎?前年跳的人,今天還沒到底!……通過排除法,通往羅馬的大道漸漸只剩下一條獨木橋:當老師,當中學物理老師。
中學老師好啊,沒有科研指標,不會拖欠工資,有寒、暑二假,有四險一金……生活幸福程度,除了公務員就是他了。
爲此,孫元起特地學了教育學、心理學、學科教學方法論,參加了普通話等級測試和教育實習。作爲江淮人,從頭學說普通話,容易麼?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本學期如願以償的拿到了“教師資格證”,覺得光明的生活正在向自己招手。
等到了招聘會,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中學教師職業好是好,可也架不住人多啊!各個學校的博士、碩士擠成一堆兒投簡歷。報紙上說了,現在一個教師職位,就有一個博士、兩個碩士在競爭,旁邊還有十個本科在覬覦。僧多粥少!既要力扛博士大哥的三板斧,還有提防本科師弟的板磚和亂拳,直折騰得心力交瘁。
從招聘會回來,還得給老闆打工。老闆是對自己導師的“尊稱”,每學期難得見上幾回,每次見面就是一陣折騰,所忙活的無非是給老闆跑腿、找資料、做實驗,比起博士師兄的負責寫論文、申課題檔次可低多了,但勝在工作量大。自己的論文答辯也迫在眉睫,還不能上火,天天得裝孫子。萬一老闆毛了:“你畢業證還要不要?”
這一日,老闆在實驗室佈置任務,正在臺上唾液橫飛、激情澎湃的時候,一個悠揚的聲音猛然響起:
“世界に一つだけの花
NO.1にならなくてもいい……”
孫元起一激靈,連忙抓出自己手機,在要迅速關機的當口,瞟了手機一眼:陌生號碼!010開頭的。
這年頭,陌生號碼有兩種,一是開口不是你爸媽就是你兒女,總之遇到急事,您趕緊匯錢;要不就是搞推銷的,從黑車搖頭丸,到假證迷魂香,應有盡有,什麼犯法來什麼。但孫元起管不了這麼多,自從參加招聘會之後,在他眼裡,每個陌生電話都是一個希望。
在boss的眼鏢中,屁顛顛的從後門溜出實驗室,按下接聽鍵,努力讓自己的江淮口音更加普通話一些:“喂,您好。”
“喂,孫元起老師嗎?”
一聽這稱呼,就知道有戲兒。平抑一下心跳,不讓自己聲音變線:“我是。您是哪一位?”
“我是五城中學的袁老師,我們接到了您的求職簡歷,對您比較感興趣,希望你能在週四上午十點,到五城中學試講一下,你有空麼?”
“有!有!週四上午十點,五城中學?我一定去。”孫元起連忙應允,心想,就是天上下刀子,地上有狗屎也要去。
“內容是元素與原子,時間是十分鐘,可以提前準備一下。”
“沒問題。我知道了,謝謝您。”
掛了電話,孫元起頓時覺得底氣十足,走進實驗室的時候直接無視老闆的眼鏢。心想,但等論文答辯完,爺就豬八戒扔耙子——不伺候你這猴兒了!
孫元起今年23歲,碩士三年級,江蘇淮安人,家境只能說是一般,也就是職位一般、收入一般,沒有大大伯二大舅、三大姑八大姨當個頭頭腦腦。家裡面的收入,勉強能支撐他上學,至於找工作,那就得看自己的神通。說到孫元起自己,嗯,可以算是上人之姿。這從兩方面說:
一說是學習,從小到大,一直是父母的驕傲,親戚教育孩子的榜樣,這不,小學、中學、本科、碩士一水兒的名校。
二說是相貌,一米七八的勻稱個頭,膚色白皙,眉清目秀,絕對是個陽光英俊的小夥兒,素有“系草”的美譽。遙想剛踏進大學那會兒,只有16歲的孫元起還沒有長開,長留海,白皮膚,瘦弱的小身板才一米六出頭,帶着一絲青澀和懵懂,不知被多少人誤認爲是女生,別的系男同學的情書都收到過幾十封。一幅天生桃子樣,惹得師姐們直流口水,只是怕擔上“老牛吃嫩草”的惡名,纔沒有下手,白白便宜了那些後進的師妹。
這年頭,越年輕越膽大。孫元起現在的小女友,從剛進校門就瞄上了孫元起。因爲是北京人,有京城女子的手段和北方女子的潑辣,用“下克上”的兇猛攻勢成功上位。如今她也大四了,就等着兩人一起畢業,好雙宿雙飛。
孫元起把得到五城中學面試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告訴小女友。小女友聽了這個好消息,彷彿看見幸福的生活在眼前徐徐展開,姣好的面容上泛滿紅暈,隔三差五就發短信、打電話問進展。爲了增加成功率,小女友淘換出一大堆有關元素、原子的書本,爲的就是萬無一失。孫元起翻着一堆《元素髮現趣話》、《漫話原子》,一臉無奈:學了這麼多年物理,還用再看這書麼?可小女友還懷着獻寶之心,一臉期待地盯着自己,讓你無法拒絕,只能承這份人情。
掰着指頭,一小時一小時地過,終於到了週四。這煎熬,幸好不是下週,估計那時候孫元起不是精神分裂也得神經衰弱。
大清早,就把寢室老大的西服穿上,順便繫上老幺的領帶,皮鞋和襯衫倒是自己的,又向老二借了書包,裝上小女友的心意。打扮完了,對着鏡子,覺得自己這身凝縮寢室精華的合資產品,還挺人五人六的。用句臭屁的話說,叫“三千寵愛在一身”。
出門的時候,女同學見了,眼裡直冒桃心。哥們見到,都張大嘴巴:“元起,見岳母去?”
孫元起樂呵的答道:“嗯,我正在爲我後半生的幸福而努力!”
出了校門,手一揮,叫了輛出租車,覺得自己倍兒像成功人士。司機師傅見多識廣:“你這是去面試吧?”
一句話把孫元起打回原形。
路上挺順,八點半就到了五城中學,比原定時間早了一個半小時。這可咋辦?又不能杵在學校門口,一身正裝到處晃悠還挺打眼,讓人學校領導看見,這工作沒準兒就黃了。孫元起心想:還是順着馬路,先找個地兒休息會兒吧。
走不遠,前面是一個景點,仔細瞅瞅匾額,寫着“敕建馬神廟”五個大字。心想,就這兒吧。先進去逛逛,靜一下心。
花了五塊錢買了張門票,進了門才知道,原來這裡竟是京師大學堂最初的校址,景點指示牌上清楚寫着:
“光緒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九日,管理大學堂大臣孫家鼐奏開辦學堂,權假邸舍,應用何處房。六月初二日,奕劻、許應騤等上奏,以爲‘地安門內馬神廟地方有空閒府第一所,房間尚屬整齊,院落亦甚寬敞,略加修葺,即可作爲大學堂暫時開辦之所’。……”
一大清早,景區空蕩蕩的,已經是仲夏季節,樹蔭陰翳,偶有蟬鳴三數聲。孫元起心裡有事兒,再說,破舊的教室除了紀念意義,確也沒什麼可看的。逛了一圈,掏出手機,一看已經九點快半了。吔!這破廟裡手機連信號都沒有。還是趕快出去吧!
順着遊廊拐了一個圈,卻見前面不遠處來了一個穿清朝服飾的人,心想:怪不得沒人,原來趕上拍電影的了。
孫元起怕耽誤時間,遠遠的繞開去,到了門口,呀!看門的都穿上長衫、拖着辮子了。拍電影好大的場面啊。手裡捏着票,徑直從門中穿過去。出門一看,傻眼了:這拍電影的咋連馬路、馬路兩側的房屋都換了?玩大了吧?
又一想,許是自己走到了馬神廟景區的另一個門,還是問問路再說吧。
折回身,問門口拖着辮子的矮老頭:“請問,五城中學怎麼走?”
矮老頭一臉迷惑:“五城中學?那是什麼?”
老頭兒倒是一口標準的京腔,聽着就知道是皇城根兒長大的,怎麼會不知道這附近的五城中學呢?於是耐着性子解釋:“就是附近的一所學校,我是來應聘當老師的。”
“您甭找了,估計您說就是這兒啦。”老頭兒一樂,露出滿嘴黃板牙。
“就這兒?”孫元起覺得這事扯得沒譜兒了。
“您可是問對人啦!要是問別人,估摸着都不帶知道的。月前,皇上吩咐孫大人辦理大學堂,一直沒找着地兒。前些日子慶王爺剛奏明皇上,要選在馬神廟……”
皇上、孫大人、慶王爺……
孫元起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