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六、重臣分陝去臺端
趙景行明白,革命是赤裸裸、血淋淋的暴力,可以譭棄一切社會倫理和人類道德。別看平時君臣、父子、夫妻、師生是維繫社會穩定的綱常支柱,一旦爆發革命,這些都可以被踩在腳底。所以,可能導致孫元起身處險境完全不足以成爲讓這些熱血上頭的青年放棄革命的理由。甚至在必要的時候,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架空乃至殺掉。
趙景行已經暗暗估算過:在這2500人的隊伍中,所有學生都是自己培訓出來的。但在革命爆發時,真正能顧及孫先生安危的,只有經世大學的近百名保安以及經世大學北京附屬中學的一兩百個學生,再加上他們能控制的士兵,頂多能佔四成的兵力。
在平時,這些已經足以保證趙景行在隊伍裡的話語權了。但面對被革命理想撩撥至神志不清的師兄弟們,趙景行卻沒有半點勝算。他們聯手起來,層出不窮的算計,虛虛實實的感情,簡直讓人防不勝防。趙景行感覺自己是坐在火山口上,隨時可能被洶涌而出的熾熱岩漿所淹沒,屍骨無存。
楊度的這封電報,無疑是一場救命的及時雨。接到電報後,趙景行片刻不敢耽擱,迅速召集隊伍中的頭頭腦腦到自己屋裡開會。
坐定之後,趙景行便開門見山說道:“最新得到的消息,清廷已於今天上午九時發佈上諭,命孫先生暫署四川總督,並著迅速赴任。預計在未來四十八小時內,孫先生將離京南下。也就是說,大家最後的顧慮將很快消失。”
衆人先是一愣,旋即便歡呼起來:“太好了!”
屋裡笑聲、打罵聲、討論聲交織成一片,這幾天來的沉悶氣息被一掃而空。
徐樹錚大聲說道:“趙老大,那我們現在便命令各部做好準備,隨時準備開拔?”
蔣志清卻道:“從這裡到吉林府有公里左右,都是崎嶇山路。即便是以步兵正常行進速度,也至少要13小時以上。期間還要做好保密,戰鬥發起前還要做好休息和偵查。只有現在立即開拔,才能確保在48小時之後順利發起攻擊。”
趙景行道:“不急、不急。我這裡還有一條重要消息要宣佈。”
衆人頓時安靜下來。
趙景行道:“根據孫先生奏請,朝廷可能會給我們一個混成協的番號和武器,由我們自行募集兵員,隨同孫先生入川平亂。具體消息,將在今天晚些時候發佈。”
聽了消息,衆人有些驚疑不定:什麼意思?孫先生知道我們要鬧革命,想招安我們?
趙景行看大家都不說話。自己又說下去:“在座各位應該知道,孫先生在美國留學多年,曾數次遊歷歐洲,眼界極爲開闊。雖然他在政治上有些模糊、有些保守,但思想卻是非常開明的。他和革命派孫中山先生、保皇派梁任公(梁啓超)先生、立憲派張嗇園(張謇)先生等都有過密切的交往。而且據我所知,他對於革命不僅不排斥,還在暗地裡予以了支持,比如之前數次革命黨起義用到的迫擊炮。都是經過先生同意的。我跟在先生身邊這麼多年,政治態度也略略近似於先生。”
“那行止你對朝廷給我們番號一事怎麼看?”閻錫山問。
趙景行答道:“我覺得,我們應該暫時接受這個番號。”
“哦?願聞其詳。”閻錫山道。
趙景行起身從書架上取過一張全國地圖。鋪在會議桌上:“我能大致猜到你們的計劃。你們是想先襲取吉林府,成立軍政府,再收編城中部隊四下出擊,佔據吉林全省,以後可以漸次染指黑龍江、內蒙、奉天等地。還有一點非常重要,就是吉林與朝鮮隔江相望。自1910年8月日韓簽訂《合併條約》以後,朝鮮實際上已經淪爲日本的殖民地,而日本朝野又暗中支持中國的革命。在舉義過程中,即便朝廷斷絕彈藥來源,我們也可以通過朝鮮獲得日本的支援。你們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閻錫山點點頭:“大體不差。”
趙景行道:“在我看來,這裡面有幾個問題非常值得重視。第一、作爲清廷的龍興之地,東三省向來是滿清政府的禁臠,一旦發生動亂,他們必然集結重兵前來討伐。遠的不說,單奉天一省駐軍便有第三鎮、第二十鎮、第一混成協、第二混成協等。至少在3萬人以上,這些大多數都是老北洋,戰力不容小覷。而我們呢?只有2500人,即便整體收編第二十三鎮也不超過15000人,還要駐防各地,防止頑固派的反撲。勝算能有多少?
“第二,我們都是外地人,不說之前和吉林省的士紳從沒打過交道,就是和本地的革命黨,恐怕也沒有什麼聯絡吧?如此一來,我們從攻佔吉林府開始,所能獲得的支援就極爲有效。而且這裡是滿清的老家,教育落後,民風閉塞,士紳們對清廷絕對忠心耿耿。他們不但可能不給我們支持,甚至還會在戰爭中給我們使絆子!
“第三,眼下已經是農曆八月底,東北馬上進入寒冷的嚴冬。我們核心部隊半數以上是來自南方,在冰天雪地裡能有幾分戰力?這很值得商榷。而清軍已經駐紮在此多年,對於冬天作戰完全是駕輕就熟。以己之短對敵之長,這是軍事上的大忌。
“第四,我等在這裡舉事能有多大影響?吉林偏處東北一隅,面積雖然不小,但人口只有三百七十萬,尚不敵江南一府的富庶。黑龍江人口更少,才一百四十萬。佔據此地,對清廷來說,無關痛癢;在別人看來,我們也不過就是大一點的土匪罷了!
“第五,由於和南方橫亙着直隸、奉天,我們要想在吉林存活,就必須要依賴日本或俄羅斯。可這兩個國家都對我領土垂涎已久,如今我等有求於他,他們能不坐地起價、乘機要挾?到那時候,我們是選擇賣國求榮,投靠日俄?還是寸土不讓,力抗滿清、日、俄三方壓力?”
這五個問題,讓閻錫山陷入了沉思。
程潛問道:“那依行止你的意思,我們該怎麼辦?”
趙景行在地圖上指了指:“要是我選,我選這裡!”
“陝西?”衆人不禁驚訝出聲。
趙景行點點頭:“不錯,正是陝西。我們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讀書的時候,軍事地理學教官用的教材是顧祖禹的《讀史方輿紀要》。裡面提到陝西的那段話,你們都還記得吧?”
衆人不禁低聲背誦道:“陝西據天下之上游,制天下之命者也。是故以陝西發難,雖微必大,雖弱必強,雖不能爲天下雄,亦必浸淫橫決,釀成天下之大禍。陝西之爲陝西,固天下安危所繫也,可不畏哉?”
何應欽站過來在地圖上來回比劃:“師兄,吉林與陝西遠隔數千裡,我們怎麼可能過去?”
趙景行胸有成竹地說道:“關鍵就在於孫先生要暫署四川總督,並且還有一個混成協的番號!”
“鐵路!”幾位師兄弟同聲叫道。
“不錯,正是鐵路。”趙景行手指在地圖上滑動:“入川有兩條路,一條是順盧漢鐵路南下,然後在武昌換乘小火輪溯江而上;另一條則是先順盧漢鐵路南下,至鄭州換乘鐵路至洛陽,步行進入陝西,再由漢中入川。如今武昌鬧革命,盧漢鐵路湖北段已經不通車。孫先生要想入川,只能從陝西走,我們也就有了去陝西的理由。”
徐樹錚補充道:“我們以新編混成協的名義,從吉林府上火車,在北京換盧漢線,不過三四天工夫便可抵達洛陽。稍作整頓,便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入陝西地界,直撲西安。陝西大小官員絕對想不到,我們千里迢迢趕赴西安,原來是要革他們的命!”
蔣志清也興奮不已:“更妙的是,陝西駐軍只有第三十九混成協,偏偏第三十九混成協前幾天剛被馮華甫(馮國璋)調出陝西,編入第二軍,作爲剿滅湖北軍政府的預備力量。如今陝西中門大開,我們正好趁他病要他命!”
趙景行道:“我初步擬定的計劃是這樣的:散會之後,諸位回去便命各部做好開拔準備。孫先生一旦獲得混成協的番號,我們便連夜派人趕到吉林府,讓車站調撥火車,確保我們南下所需。
“我們雖然有2500人,但對外一直宣稱只有1000人。一個混成協的標準編制是5600人,即便實際編成中縮小至4200人,我們仍有3200人的缺口。所以我們現在還要抓緊做的一件事,就是向江蘇、浙江、安徽、江西、湖南等地的經世大學附屬學校發佈緊急徵召令,命有意參軍的青少年儘快趕往河南洛陽集合。我會通過經世大學系統,向每位參軍的學生支付足額的路費。而在座各位參加革命黨的兄弟,你們則需要通過自己的途徑,打消學校老師的顧慮,不要讓他們真的以爲我們募集兵員是爲了去四川平叛。
“明天早晨我們全體向吉林府方向急行軍,然後乘火車南下。到達洛陽後,部隊分成兩撥,第一撥1000人由我帶領,護送孫先生先行進入陝西,並向漢中方向運動,做出入川的態勢;第二撥由百川兄帶領,留在洛陽收羅學生,隨後進入陝西,在路過西安時舉義。
“以上計劃,各位有什麼不同意見?”
衆人紛紛高聲叫道:“贊同!”“同意!”
在這一片“頂貼”的大好形勢下,閻錫山卻慢慢舉起手:“我有不同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