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三、劍外忽傳收薊北(上)
張輝瓚被華麗麗地震住了:“那虎臣兄究竟是怎麼想的?”
程子寅理直氣壯地說道:“想當初,閻錫山不過是從山西逃難到京師的破落戶,要不是先生創辦的經世大學不收學費,讓他有寄身之處、求學之所,他還不知要流落何處,沒準兒就被哪個化人場給收了去!先生不僅讓他有飯吃、有學上,還送他到日本留學,回國後又給幾千人讓他帶着,簡直是恩同再造。沒想到閻錫山那孫子居然如此忘恩負義,翅膀一硬就開始攀龍附鳳,張口‘中山先生提攜’,閉口‘山西父老支持’,絲毫不提先生這些年的培育之恩!既然如此,他也別想讓以先生名義招募的這些士兵爲他閻百川賣命。所以,我要帶着第88標第1營及後來招募的學生軍東下。不僅如此,我還要鼓動其他人一起走。如果可能,一個人也不給他留下!”
“閻百川確實不當人子!”張輝瓚說道,“那虎臣兄又爲什麼不西去和趙協統會合,反而率兵東下,扼守娘子關呢?”
程子寅道:“不錯,我跟閻百川說的扼守娘子關只是個藉口。我的本意是,到了娘子關之後就將新招募的隊伍解散,有志革命的可以分批進入陝西,投奔趙標統;如果不願意,可以再回學校讀書。只留下數百名東北老兵,隨我一同北上京師。”
張輝瓚大驚:“你要北上京師?那娘子關的防務怎麼辦?關外可就是清廷上萬的北洋軍!一旦我們放開娘子關,他們就可以在半天之內抵達太原城下。那時候閻師兄他們可就危險了!”
程子寅撇撇嘴:“既然他閻百川不仁,就休怪我程虎臣不義!如今他已經不是我們的人,我們管他死活作甚?”
張輝瓚有些無語,半晌才問道:“那虎臣兄進京準備幹什麼?準備圍魏救趙。緩解北洋軍對陝西的攻勢?根據情報,京畿附近早被毅軍和禁衛軍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你率領的數百東北老弟兄連給人塞牙縫都不夠!”
程子寅白了張輝瓚一眼:“我有那麼傻麼,主動送過去挨刀?我們沿着太行山一線隱蔽北上,目標是經世大學。此次陝西、山西二省舉義行動倉促,爲了保密起見連先生都沒有告訴,至今先生一家都還在經世大學裡,危在旦夕。我們必須護送他們離開學校。由山西或蒙古進入陝西安全之地。具體行動計劃,少不得要麻煩石侯老弟!”
張輝瓚這回徹底無語:一個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生從政治軍事角度來揣度一個家丁的心思,怎麼可能得出正確結論?
山西、直隸之間高聳着巍峨參天的太行山脈,只有爲數不多的幾個孔道相通。位於太原與石家莊中間的井陘口就是其中之一。娘子關扼守井陘口,不論是要保障山西,還是要保障直隸的安全,娘子關都起着重要作用。同時,娘子關也是長城的著名關隘。素有“萬里長城第九關”之稱,爲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城門洞上寫着的“京畿藩屏”四個大字,充分展示了娘子關的重要性。
娘子關雖然重要,但重要只體現在山西或直隸出現異常情況的時候。大清已經承平二三百年。直隸山西之間一片祥和,娘子關的重要價值無法凸顯。武備也就鬆弛了下來,只有幾百名綠營兵鎮守。
11月6日早上。這些綠營兵懶洋洋地起了牀,吃完早飯,準備到關上曬曬太陽,順便睡個回籠覺。纔到關上,就遠遠望見數千人拿刀弄槍撲了過來,他們頓時被嚇得手腳發軟,絲毫不顧娘子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形勢,齊發一聲喊,丟下槍炮,脫下軍裝,片刻之間逃得乾乾淨淨。
就這樣,程子寅所部不費吹灰之力,輕鬆奪下這座雄關。
進入關內,張輝瓚急忙讓老兵帶着學生布置防務,防止敵軍從直隸方向來犯。程子寅有些不解:“石侯,我們不是說好到了娘子關就解散部隊、分兵北上的麼?幹嘛還要忙活這些?”
張輝瓚道:“虎臣兄有所不知,我們部隊昨天參加太原起義,前天晚上就沒睡好;昨晚上又坐一夜火車,也沒得到休息。如今部隊上下疲倦已極,不適合立即開拔,必須在此休整一兩天。既然要休整,自然要在營地周圍佈防。”
程子寅道:“不行!如今形勢一日千里,怎麼能在此耽擱那麼長時間?要不我先率領東北的老弟兄北上,你負責在此解散新兵,以後你我兄弟有緣再相見吧!”說罷拱手就要離去。
張輝瓚急忙拉住程子寅:“虎臣兄,即便再急,也不急在這一時!如今光天化日,你率領幾百人出關北上,沿途誰看不見?一旦讓清廷發現了你們的行蹤,不僅救不到人,你們自己也會身陷險境。爲了安全起見,你最好等到今天傍晚再出發!”
“也好!”程子寅想想也確實是那麼回事,“既然如此,那就有勞石侯老弟了,我先回去睡一覺養足精神。你還被說,這兩天真累得夠嗆!”
程子寅胡亂扒了幾口飯,找個地方倒頭就睡,一覺睡到日落西窗才意猶未盡地爬起來。用涼水胡亂抹了抹臉,急忙來到臨時搭建的東征軍司令部。
剛進指揮部,程子寅就感覺氣氛不對,裡面參謀、文書亂成一鍋粥,張輝瓚正瞪着紅通通的眼睛發出一條又一條指令:“把四門山炮推上來,儘快構築炮兵陣地並準備試射,目標爲娘子關前1180米處的隘口,爭取在戰鬥打響後封鎖敵軍的增援。”
“調一隊老兵、兩隊新兵到娘子關東南724.5高地佈防,防止敵軍威脅我軍側翼。”
“命騎兵排前出偵查敵軍動向,及時報告。”
……
“虎臣兄,你醒了?”張輝瓚看到程子寅進來,趕緊起身相迎。
程子寅顧不上寒暄,急忙問道:“石侯,發生了什麼事?”
張輝瓚一聲長嘆:“今天午後一時十三分,我軍觀察哨首先發現敵軍蹤跡。至四時整,娘子關前的南峪鎮已經聚集了千餘人,據推測應該是清廷陸軍第六鎮第十二協第二十三標的一部。隨着時間推移,預計將有更多的敵軍出現。”
其實張輝瓚對於敵軍突然出現是憂喜參半:憂的是敵衆我寡,這戰非常不好打,弄不好就要全軍覆沒;喜的是如此一來,終於不用跟着程子寅這個二貨去京師了。在他看來,前有堵截,後有追兵,沒有彈藥糧餉的補給,北上完全是取死之道!
程子寅卻大爲懊惱:“我就說應該早上走吧?你偏要攔着我!這下倒好,我們被堵在這裡,想出去都出不去了!”
聽了程子寅的抱怨,張輝瓚也裝出懊喪的模樣:“小弟確實沒料到清廷的動作居然那麼快!關鍵是從石家莊沿正太鐵路到娘子關只有70多公里的路程,實在太近了。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虎臣兄要是早上率軍出發的話,正好在南峪一帶和敵軍迎面碰上。失去地利的優勢,只怕我軍會傷亡慘重,而且給敵軍以各個擊破的機會。
“如今天下革命潮流激盪,人心思變,此爲天時;娘子關地勢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此爲地利;我們兄弟在此齊心協力扼守關隘,閻百川肯定不敢坐視不理,槍械彈藥自太原四五小時可運抵此處,此爲人和。我們天時、地理、人和具備,未必不可一戰!”
事已至此,程子寅也只有捏着鼻子認了。
好在夜色降臨之前,清軍並沒有發動攻勢。但夜晚的到來,卻讓程子寅、張輝瓚的小心肝提到了嗓子眼兒:東征軍一半以上是剛參軍的學生,白天還好些,黑夜則會增加和放大他們的恐懼,讓他們驚惶失措不知所爲,甚至會精神崩潰而發生“營嘯”。而且黑夜也會降低天時、地利、人和帶來的優勢,讓訓練有素的北洋軍如魚得水。
程子寅、張輝瓚沒有什麼更好的法子,只能帶着手下親信到處巡視慰問,讓新兵們得到些許安全感。所到之處,都能看到新兵們個個疲倦欲死,卻精神緊張地盯着外面黑漆漆的天空,懷中牢牢抱着漢陽造,子彈已經上膛,隨時準備操槍射擊。
程子寅頗爲憂慮地說道:“照這樣下去,清軍不用過來,我們自己就得先完蛋!”
張輝瓚道:“估計今晚清軍不會上來了,不如把所有新軍全部撤到關裡,讓他們好好休息一晚,等明早把他們和老兵混編。熬過開始這幾天,應該就好些了。”
程子寅點頭道:“也好,不過得慢慢來。這黑燈瞎火的,萬一引起騷亂就麻煩了。”
正佈置間,撒出去偵查的騎兵隊來報:“司令,我們在關外捉到一名清軍,他說有要事想和我們商量。所以我們就把他帶來了。”
“喲呵,還沒開戰,清軍這就派來說客來勸降了?”程子寅驚訝道。
“司令打算怎麼處置?”張輝瓚在衆人面前還是很尊重程子寅的。
程子寅趣味盎然:“以前聽書,裡面的說客一個個巧舌如簧、辯才過人,像張鬆、蔣幹等更是相貌奇特。我心裡一直好奇得緊,只恨沒見過真人。今天有幸,哪能錯過?走,看看說客長什麼模樣!”
張輝瓚笑道:“我也還沒見過說客是什麼樣呢!同去,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