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五、曹瞞篡亂從此始
果然,第二天五巨頭再次舉行會晤的時候,孫中山、黃興態度都爲之一變,避口不談宋教仁出任內閣總理之事,轉而大力推薦趙秉鈞。
昨晚回去之後,孫元起也和陳訓恩、楊傑等人談及袁世凱將內閣總理職位贈與同盟會的慷慨之舉。作爲旁觀者,他們很快就得出一致結論:在同盟會忙於改組、國會大學即將到來的緊要關口,宋教仁是不可能出任內閣總理的。袁世凱早就料到這一點,所以纔敢行此慷慨之舉。
如果宋教仁不肯出來,那誰擔任總理最合適呢?或者說,誰擔任總理才最符合孫系勢力和新中國黨的利益要求?
楊永泰的意見是傾盡全黨之力推舉孫元起或湯壽潛等上位,然後利用華熙銀行的財力興辦幾件有影響的政績工程,再經過中華廣播、《政經日報》等媒體的精心包裝和大肆宣傳,保證可以讓新中國黨在年底的國會選舉中取得巨大收益。
陳訓恩則完全不同意楊永泰的看法,在他看來,越是大選臨近,全黨上下越應該保持鎮靜,不能讓人抓到攻訐的把柄。尤其不能當最具風險性的內閣總理,因爲總理日理萬機,自然做多錯多;若是不做事呢,又會被人批評是昏庸無能。總之,做和不做都是錯!既然這樣,還不如老老實實做好本職工作。至於眼下的內閣總理職位,不妨就讓給趙秉鈞,反正北洋系沒有自己的政黨。再怎麼出風頭也不會在國會選舉中搶走新中國黨的選票。
楊傑的看法又與前兩人不同。他認爲之前的內閣格局最適合新中國黨發揮作用,即態度中庸平正的唐少川主宰內閣,北洋系、新中國黨、同盟會、無黨派人士在內閣中四分天下。大家地位相等。互相制約,無論哪一派想要通過什麼提案,都得先爭取其他勢力的贊成,新中國黨無形中處於超然地位。而現在,無論是宋教仁還是趙秉鈞出任總理,都會打破這種平衡,使得新中國黨在內閣中的地位逐漸弱化。所以新中國黨應該儘可能維持當前的格局。具體做法就是推舉原外交總長陸徵祥出任總理。
陸徵祥出生於一個基督教家庭,少年時期家境貧寒,曾就讀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主辦的上海廣方言館和北京同文館。因爲這些學校不僅免除一切學雜費用,每月還有一定的膏火銀補助。他天資聰穎,學習刻苦,成績優異。尤其精通俄語。畢業後便被選任爲大清帝國駐俄使館的四等秘書兼譯員。
畢業就是公務員,而且還是駐外使領館的,現在看來是一等一的好差事,但在當時卻是不入正統士子法眼的工作,衆人唯恐避之不及。陸徵祥不畏流言,認真學習外交業務,幾年之後就因能力出色、表現優異升任參贊,隨後擔任中國駐荷公使、駐俄公使等。武昌起義後。陸徵祥曾聯合一些駐外使臣,電請清帝遜位。
因爲他有多年出任駐外公使的經歷。熟悉西方外交事務,而且未參加任何派系,口碑良好,所以在南北和談成功、唐紹儀組閣之時,袁世凱力邀他回國擔任外交總長。就他這幾個月在國內的工作情況來看,首先必須肯定他是一個外交幹才,在外交機構改革、建設中華民國外交體制方面做出重要貢獻,但他的缺點也同樣明顯,那就是性格懦弱、優柔寡斷。
這樣的人也能擔任內閣總理?
孫元起表示強烈懷疑。
楊傑卻認爲陸徵祥外交技巧嫺熟,能夠熟練處理眼下的南北矛盾;性格謙和,可以團結內閣之中的四大派系;優柔寡斷,事事需要請示大總統府,這正是袁項城最想要的結果。而且這一屆內閣只有短短几個月的壽命,縱使他再怎麼懦弱無能,支撐過這段時間還是沒問題的。
孫元起心裡暗自思忖,如果讓趙秉鈞擔任總理,袁世凱這個大總統無疑會如魚得水,可以隨心所欲,相信野心也會隨之膨脹,這是自己不願見到的。若是讓自己當總理,坦白說,確實沒動心過,但權衡再三,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爲自己一來對軍政事務不熟悉,也不感興趣,很難把政客的身份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中;二來新中國黨和川陝勢力都根基太淺,現在就跳出來當總理,很容易就成爲衆矢之的;三來,袁世凱也不過就是信口一說,根本沒有多少誠意。
至於宋教仁,雖然才能卓著、政治天賦極高,但畢竟還是太年輕,免不了有些鋒芒畢露、年輕氣盛的毛病,需要好好磨練磨練。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性格沖和的陸徵祥更容易接受一些。所以孫元起心中暗暗打定了推舉陸徵祥的念頭。
沒成想第二天會議甫一開始,孫中山、黃興便倒戈一擊,轉而力薦趙秉鈞出任總理。袁世凱當然不會自己反對自己,黎元洪這位“忠厚長者”現在是一切惟袁世凱馬首是瞻。五巨頭中已有四個人支持趙秉鈞,眼看大局已定,孫元起覺得自己迴天乏力,只好讓推舉陸徵祥的念頭胎死腹中,轉而支持趙秉鈞。
就這樣,趙秉鈞在五巨頭的一致同意下,成爲了民國政府的第二任總理。
更換內閣總理是民國元年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迅速就成爲了廣播、報紙的頭版頭條,趙秉鈞執政後會有什麼變化,也是許多士紳學子茶餘飯後熱衷討論的話題。甚至在成都的四川都督府內,蔣志清也和楊度談起了這個話題:“趙智庵不過是袁項城的一條鷹犬,如今居然也當上了內閣總理,難道朝中袞袞諸公就沒有一個人及得上這個只會練警察、緝地痞的衙役頭子?真真是可笑至極!”
趙秉鈞早年考秀才未中,便投入左宗棠的楚軍中效力。赴新疆平定阿古柏之亂。雖然他是書生從戎,卻作戰勇敢,屢建奇功。故而在戰後因功授予新樂縣典史之職。所謂“典史”,就是知縣下面掌管緝捕、監獄的衙役頭子,沒有品階,只能算是比臨時工高一級的事業編。
或許趙秉鈞真和警察這一行有緣。首先,他很有當刑警的天分,在擔任新樂縣典史的時候就以“長於緝捕”而聞名官場。其次,他的幾次發跡都和警察分不開身。比如得以結識袁世凱,是因爲他在小站練兵聽聞趙秉鈞傑出的偵探能力;獲得袁世凱賞識從而走上仕途,是因爲他緝捕義和團有功;讓他功勳卓著聲聞朝野。則是擬定警務章程、創設警務學堂、編練新式警察、建立現代警察制度。正因爲如此,這位被譽爲“中國警察之父”的大人物纔會被蔣志清譏誚爲“衙役頭子”。
楊度搖着紙扇悠然說道:“趙智庵雖然出身低賤,卻氣度不凡,不容小覷。哪怕他這輩子只做個衙役頭子。那也會是宋公明一般的梟雄人物!”
“哦?此話怎講?”見楊度如此推崇趙秉鈞。蔣志清連忙好奇地追問道。
楊度道:“據說青少年時期趙智庵雖然不名一文,卻傲氣十足,你若是問他的姓,他會回答說‘《百家姓》中第一姓’(《百家姓》開篇是“趙錢孫李”,趙排第一);你若是問他的名,他會回答說‘天子腳下第一人’(秉國之鈞,即宰相);你若是問他的字,他會回答說‘子房孔明一流人物’(子房是張良。孔明是諸葛亮,都是著名智謀之士;趙秉鈞字智庵);你若是問他的排行。是老大;你若是問他的生辰,是第一干支、歲首第一時(甲子年正月初一日子時出生)。其餘可見一斑!”
“難道他真是甲子年正月初一日子時出生?”蔣志清瞪大眼睛。
“屁!”楊度爆了句粗口,“所有這些統統都是他自己捏造的!其實他是個孤兒,自幼父母雙亡,他的真姓名、真籍貫、真年齡等等早就被他父母帶到墳墓裡去了。等他有記憶的時候,已經在河南臨汝縣給人家做書童了,哪知道自己什麼生辰八字?”
“啊呸!原來是他自己棺材裡搽粉——死要好看,我還以爲真有那麼神奇呢!”蔣志清忍不住啐了一口。
楊度繼續說道:“雖然趙智庵在這一點上有虛言浮誇的成分,但他確實有過人之處。幼年先是給人家當書童,結果他卻藉機學習四書五經,之後還曾試圖去考秀才;後來他有到店鋪裡當夥計,結果無師自通,幫路過的官員修好了座鐘,得到官員的賞識和器重,從而離開家鄉四處闖蕩;接着參加楚軍平定阿古柏之亂,結果他屢建奇功,並曾在戈壁灘被風雪掩埋三天,幸得不死;平叛之後他被任命爲新樂縣典史,結果他卻甘於與衙役、仵作等爲伍,最終以‘長於緝捕’而聞名官場,甚至袁項城在小站練兵都聽聞他的名頭而把他請到自己身邊……如此種種,便好比一顆明珠落在塵土中,卻總能讓人發現他的光彩而把他撿拾起來。難道這種人還不值得欽佩麼?”
蔣志清神色一整,正色說道:“沒想到趙智庵居然如此厲害,是蔣某小瞧天下英雄了!不過趙智庵雖然卓爾不凡能力過人,但在此之前擔任的都是卑賤之職,所行的都是詭譎之事,如今驟然做了總理,只怕難孚衆望吧?”
楊度邊搖扇子邊說道:“現在民國初建,本來適合擔任總理的就沒幾個。像宋遁初,現在忙着年底的國會大選,一心想獨霸參衆兩院,名正言順入主內閣,自然對眼下這個臨時政府不屑一顧;像黃克強,現在要兵沒兵、要錢沒錢,在黨內有孫逸仙、宋教仁掣肘,在黨外有袁項城、黎黃陂敵視,想做什麼都做不成,只好袖手旁觀;還有段芝泉——”
“那孫先生呢?我們孫先生論資歷,早在前清就是學部尚書、內閣大臣;論名望,被全國學子視爲‘當代聖人’,洋人也對之頂禮膜拜;論能力,治學、經商、從政無不碩果累累。豈不是總理的上上之選?”蔣志清插話道。
楊度道:“我們川陝甘晉及新中國黨一系根基未深,如今在內閣中獨佔三席已屬於揠苗助長,若是再謀求總理之位,只怕會有傾覆之險。孫百熙此時能深諳盈虧之道,在高官厚祿的誘惑之下止步不前,實在是善之又善!”
蔣志清沉思半天才說道:“由趙智庵接任內閣總理之職也好,至少府院之間能消停一段時日,我們也可以集中全力來備戰即將到來的國會大選,爭取在參議兩院多佔些席位。”
楊度卻搖了搖頭:“消停一段時日?只怕更大禍亂還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