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九、日趁花忙向南拆
左功先客氣地答道:“在下懇請譚督審時度勢,儘早改旗易幟棄暗投明,以免戰事一開,三湘民衆生靈塗炭!”
譚延闓道:“我省對於獨立反袁一事爭論可謂曠日持久,直至數日前才塵埃落定,全省民衆方期旌麾北指直搗黃龍,如果現在突然又宣佈取消獨立,難免會人心浮動,恐有朝令夕改之譏。而且茲事體大,容我細細思量數日!”
曾廣錫冷笑道:“思量數日?只怕那時長沙已經被炸成一片廢墟,都督府存不存在都還是兩說,您還想再思量數日?”
左功先也道:“實不相瞞,就在和祖安兄談話之時,屯聚在湖北長樂、鶴峰、來鳳、宣恩一帶的湖北陸軍第二師已經越過邊界,直撲我省澧州、永順府。儘管之前祖安兄也曾調整湘西北軍事部署,應對湖北方向的來敵,但是無論兵員數量還是武器裝備,該處防軍都無法與有備而來的湖北陸軍第二師相匹敵,一旦正式交戰,潰散只在彈指之間。
“澧州距離長沙不過六百里,中間並無雄關天險,加上現在軍裝局的槍支彈藥已經損毀殆盡,軍隊的抵抗可以說是微乎其微。如果不出意外,數日之後已經足以讓北軍兵臨長沙城下!到那時候就不是祖安兄您願不願棄暗投明的事了,而是大家都搶着把你連同湖南一起賣給北軍!”
“生又何歡,死又何懼!”譚延闓一臉的大義凜然:“彼時被縛送北軍陣前不過一死,此刻投降亦不過一死,同樣是死,何不保全名節舉身以殉革命?千載之下,尚不失爲忠臣烈士!‘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三綱實繫命,道義爲之根!’”
曾廣錫暗暗撇了撇嘴:如果你真是忠臣烈士。辛亥革命爆發之後就該自殺殉清,何至於苟活到現在,還死乞白賴地坐上湘督的寶座?
左功先連忙勸道:“祖安兄此言差矣!衆所周知此次湖南宣佈獨立並非祖安兄本意,而是祖安兄爲黨人所迫不得不如此,實屬情非得已。所謂‘無心爲惡,雖惡不罰’,而況祖安兄有大恩澤於三湘民衆乎?再者說。現在中央正朔是在北方,而非孫逸仙、黃克強等人。縱使祖安兄此時以身相殉,百年之後亦難逃亂臣賊子之名,安能稱爲忠臣烈士?”
譚延闓默然無語,似乎左功先所言對他頗有觸動。
左功先趕緊乘熱打鐵道:“祖安兄放心,孫先生素來愛惜人才。從不拘囿於門戶之見。比如前清護理陝西巡撫錢幹臣(錢能訓)錢大人,如今官至四川民政長;前清禁衛軍第二協協統姚志善(姚寶來)姚將軍,現在是陸軍第四十七混成旅旅長。祖安兄文章風流天下聞名,若是能揆情度理,及時改旗易幟,必然能獲孫先生的青眼!”
譚延闓佯驚道:“怎麼是向孫百熙總理投誠,而不是袁大總統?”
曾廣錫霍然站起身來。怒聲說道:“執中兄,咱們走吧!斧刃加頸尚不知悔改,小弟倒想看看這位譚大都督能否活着見到袁項城!”
“厚臣稍安勿躁!”左功先伸手阻止正在暴走邊緣的曾廣錫,繼續和聲對譚延闓說道:“祖安兄問得非常在理,只怕大多數人都有此疑問。左某不敢大言炎炎以欺方家,只想列舉四條事實請您自己評判。第一條,袁項城生於文宗咸豐九年(1859),如今已五十有五;而孫先生是光緒二年(1876)出生。現在才三十有八。兩者相差17歲。
“第二條,袁項城所以橫行天下,是因爲麾下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八萬北洋精銳;孫元起麾下士卒儘管沒有北洋六鎮那麼精銳,但人數也不少於八萬,此外還有飛機助陣,應該勉強可以一戰。當然,孫先生之所以揚名天下不在於武功。而在於文治。舉凡現今天下青年學子,有誰沒有讀過孫先生的著述?又有誰沒有受過孫先生的恩澤?
“第三條,袁項城的生財法門除苛捐雜稅之外,唯有以國家主權爲抵押向外國銀行團借款。而此次鬧出四省獨立、聯軍討袁。主要原因之一正是借款。孫先生不僅不依靠苛捐雜稅,對於正常的賦稅都有所蠲免,他的財源來自於他本人創立的衆多實業,像味精、電燈、廣播等物件已經走進千家萬戶,華熙銀行發行的紙幣、鑄造的銀元流通全國,各種價比黃金的特效藥物更是行銷全球。
“第四條,袁項城此次南伐的主要目標是江西、安徽、江蘇三省,此刻北洋軍正尾隨白狼匪軍進入安徽,準備與皖督柏烈武一決高下,一會半會兒根本無暇顧及湖南。而現在孫先生的湖北陸軍第二師已經進入澧州和永順府,距離長沙只有不足十日之程。
“這四條事實,不知祖安兄是否認同?相信您在認同之後,定然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譚延闓思忖良久才頹然嘆息道:“棄暗投明之事就依執中兄高見,只是鄙人還有幾個小要求,希望百熙總理能夠俯允!”
談判正式進入討價還價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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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元起最初接到左功先、曾廣錫的聯名密電還有些詫異,旋即便放下情緒,趕緊派人請來楊度、陳訓恩、楊永泰、蔣志清等人過來商議。
楊度看完電報,隨手遞給身邊的楊永泰,然後搖着摺扇說道:“譚祖安這是獅子大開口啊!不僅想繼續把持都督之位,還要保留原有軍隊、截留五成稅款、自己任命官吏,不準中央政府幹涉地方政治。他這哪是投誠?分明就是佔山爲王啊!”
“他是當慣了婆婆,做不了媳婦!”楊永泰做了內閣總長之後,神氣明顯張揚許多,“像他這種不識擡舉的地方軍閥,分明就是不知天高地厚,非得咱們給他一點厲害嚐嚐不可。比如讓飛機在長沙、常德轟炸上三五日,保管讓他服服帖帖!”
“正如暢卿所言!”蔣志清也道:“先生不用跟他費那麼多口舌,反正劉、尹的湖北陸軍第二師已經攻破澧州、永順,奪下長沙應該易如反掌,頂多就是多耽誤幾日工夫、多浪費幾顆炮彈。若是通過談判解決,湖南必然會變成夾生飯,爲將來留下偌大隱患。這又何苦來哉?”
楊度望向孫元起:“百熙,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孫元起道:“雖然湖南之前遭受大災,槍械彈藥又因轟炸而損失九成,加上湘軍只有一個師又一個新編旅的戰力,由劉伯承、尹碩權二人指揮部隊平定湖南應該易如反掌,但是在我看來,能不打仗還是不打爲好,能通過談判解決還是走談判途徑。因爲打爛了湖南容易,頂多只要一兩個月;但要重新建好,那就不是一兩個月就能完工的,至少也得三五年才能恢復元氣!”
衆人都知道孫元起的脾性,只好無奈放棄武力攻湘的念頭。
楊度徐徐說道:“楊某理解諸位想通過武力徹底得到湖南的想法,這也確實是長遠之見,只是眼下局勢千變萬化,時機稍縱即逝,根本不允許我們隨心所欲地使用武力。就好比眼下的安徽,雖然皖北的北洋軍殺氣騰騰、躍躍欲試,江南的討袁軍也誓師北伐,準備旦夕渡江,似乎大戰一觸即發,然而根據機密情報顯示,袁項城早已派人與駐紮安慶的安徽第一師師長鬍萬泰聯繫,倒戈只在須臾之間。只要胡萬泰叛變,安徽將不攻自下。
“目前我們還不知道袁項城在湖南聯繫了什麼人,又準備什麼時候發動。萬一袁項城策動之人率先奪下長沙,並被大總統府策立爲都督,難道我們還能繼續進軍攻打長沙不成?現在事機緊急,百熙所言的不戰而屈人之兵纔是上上之策!當然,和平解決湖南、儘量保存元氣也符合我們長遠利益。”
衆人這纔有些釋然。
楊度接着說道:“還有關鍵的一點,就是現在時機難得,一旦此間事了,將來我們不知何時纔能有此合理興兵征伐的機會,所以我們決不能止步於湖南。此次袁項城將一舉囊括安徽、江西、江蘇、上海等地,實力爲之大漲,如果我們只滿足於奪取湖南一省,未來形勢將對我們大爲不利!”
蔣志清聞言起身,邁步來到地圖前:“不能止步於湖南?那皙子先生準備向東與袁項城爭奪江西,還是向西攻略雲黔,又或者向南謀取兩廣?”
楊度搖着扇子答道:“江西是李協和(李烈鈞)的地盤。李協和號爲知兵,而且麾下的贛軍戰力不弱,連袁項城對他都不敢小覷,算是塊硬骨頭。我們又何必招惹他?再者江西四面多山,土瘠民貧,得之不足以增益,不如就讓給袁項城!
“至於雲黔兩省,土地狹窄、民風彪悍,貧困更甚於江西,而蔡松坡(蔡鍔)的軍事才能又遠出李協和之上,論起來還不如攻打江西。而且如果我們挾不戰而取湖南之威以攻兩廣,兩廣下則雲、黔自在囊中。所以我們應該向南謀取兩廣,而且最好是先取廣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