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三、五嶺逶迤騰細浪(一)
從株洲南下,到湖南與廣東交界的宜章縣城,其間陸路距離大約七百里,如果步行的話至少也得八九日工夫。好在這段路程大部分可以藉助湘江水運優勢,而且此時雨季剛剛過去沒多久,行船頗爲順當,不僅可以極大減輕士兵徒步行走的勞累,而且可以免去僱傭民夫搬用槍械彈藥、糧秣軍餉的麻煩。
儘管一路順風順水,等劉伯承率部趕到宜章時,時間也差不多過了九月中旬。此時天下已經亂成一團:
在華中地區,鄂督段芝貴似乎料定鄂西北的張鳳翽、蔣作賓不敢乘人之危襲取武漢三鎮,親率王佔元、李純等出湖南攻打江西。贛督李烈鈞也毫無示弱,指揮歐陽武、方聲濤等部與北洋軍在九江湖口一帶展開激戰。雖然李烈鈞死戰不退,但部隊傷亡慘重,彈藥兵員補充無着,頹勢開始逐漸顯露,退守南昌只是時間問題。
在華東地區,皖督柏文蔚正準備親赴潁上,迎戰來犯的北洋軍,不料安徽陸軍第一師師長鬍萬泰叛變,並反戈一擊,率部進攻都督府,並與討袁軍大戰於城郊的獅子山。討袁軍接戰失利,柏文蔚只好率領少數隨從突圍到蕪湖、當塗附近,與黃興商議死守江寧事宜。
而在江蘇,爲了策應倪嗣沖、趙倜攻皖,馮國璋率雷震春、張勳等部由山東南下,與守衛徐州的中央陸軍第三師大戰一場。在柏文蔚敗走之後,徐州守軍爲了避免被圍殲,不得不放棄這一華東門戶,一路撤到長江邊上才止住腳步。
至於華南地區,龍濟光接受袁世凱授予的“廣東鎮撫使”之職,也祭起刀兵,率領濟軍從梧州順西江而下懸賞討胡,聲稱要蕩平粵亂。龍濟光一出梧州,嚇得胡漢民趕緊命令心腹親信汪道源爲肇(肇慶府)羅(羅定州)綏靖處督辦。統率巡防營及十艘軍艦,堵截濟軍東下。不過胡漢民臨時搭建的西江防線十分脆弱,隨時有潰敗之虞。
眼看全國勝負之勢已經日趨明朗,劉明昭也是心急如焚,趕到宜章之後連夜召開軍情會議,研討入粵具體作戰方案。
會上,但懋辛首先介紹前期獲得的敵軍大致情況:“韶關左挾東江。右帶武江,控扼廣東與湖南的交通要道,是粵省的北大門,自古就有‘湖湘脣齒,交廣咽喉’之譽。早在秦漢時期,南越王趙佗便在此置關戍守。對抗中央王朝。也正是憑藉着這些關隘,趙氏割據嶺南達一百餘年之久。其後歷朝歷代南伐廣州鮮有不經由此地者,是當之無愧的兵家必爭之地。
“對於我們來說韶關,更是必爭之地,因爲韶關不僅是廣韶鐵路的起點,還有北江水路之便。只要攻下韶關,則可以一路直抵廣州城外。我軍此次南伐雖然極力封鎖消息。但六七千人分批南下,盤踞在此蠻荒之地,加上飛機隔三差五在連州、韶州、南雄上空盤旋偵查,隱瞞行跡根本無異於掩耳盜鈴。所以廣東方面早在兩三日前已經猜測到我們的大致用意,開始逐步增添兵員、加強防衛。”
鄧錫侯急忙道:“旅長,咱們應該儘快出兵,免得當面之敵越積越多!本來他們身處主地據險死守已佔盡優勢,若是他們再在兵員數量上處於上風。那咱們入粵豈非遙遙無期?”
劉明昭搖搖頭:“沒用的!你莫要忘了怒剛(但懋辛)先前說的,韶關有廣韶鐵路和北江水運的優勢,只怕三兩日工夫已經足夠廣東方面完成調兵遣將的動作。我們剛剛抵達宜章,兵士非常疲倦,武器彈藥還沒有分發,如果貿然進攻折了銳氣,反而更加不利。”
但懋辛又道:“龍子誠突然出兵攻粵對我們來說其實是有弊有利。弊端是他迫使胡展堂放棄援贛計劃,撤回所有援贛士兵,使得駐守韶關的張自操(張我權)獨立旅幾乎恢復完整建制,對我軍壓力不小;好處是濟軍東下德慶、肇慶。逼着胡展堂把手中能用機動的兵力全都派往粵西,咱們當面也只有張自操的那個獨立旅,毋庸擔心再有其他援兵。”
呂超道:“既然粵軍主力現在主要蝟集在粵西肇慶、粵北韶關以及省會廣州三地,那我們何不遵照旅長之前避實擊虛的策略繞開面前的韶關府,改道直撲廣州府?”
“難!”但懋辛馬上便否決了呂超的提議,“粵西北五嶺逶迤高入天際,適合大兵行進的自古只有四條路,一條是從江西龍南、全南一帶在連平附近入粵,然後由從化直趨廣州。此路雖然沒有重兵防守,但路途遙遠,只怕我們還沒繞到江西,龍子誠就該直取廣州了。
“第二條是向南繞到連州,由陽山關入粵,亦有水路交通之利。問題是陽山關險峻異常,素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譽,而且與韶關近在咫尺,想來張自操不可能不駐兵在此。一旦我們受阻於陽山關,那才真是入粵遙遙無期!
“第三條路是繞道江西南安府,越過梅關或小梅關進入廣東南雄州界,可這條路終究還是要經過韶關才能享用廣韶鐵路和北江水運的便利。所以綜上所述,還是擺在我們面前的第四條路最爲輕便,只要殲滅或擊潰張自操的獨立旅,便可一路暢通無阻!”
朱代珍此時插話道:“怒剛,根據你們前期偵查,韶關的軍力部署大致如何?”
但懋辛拿着鉛筆在地圖上圈畫道:“根據飛機偵查和我們密探蒐羅的情報,當面的張自操獨立旅大約有5500人左右,下轄第一、第二兩個團,此外還有旅屬迫擊炮連、通訊連、輜重營等部門。武器裝備以漢陽造爲主,還有部分老舊的日本村田式步槍,平均每個營有三四門60mm口徑的迫擊炮,彈藥相對充足,至少有兩個基數。
“韶關雖險,但險不在韶關府城,而在其西北的樂昌縣,所以張自操的兵力也主要部署在樂昌。樂昌兵力包括第一團兩個營、第二團一個營以及旅屬迫擊炮連等,共計3200人左右。其餘兵力部署在韶關及其周邊戰略要地,包括風門關、火車站等。可以說只要打下樂昌,張自操要麼不戰自退,要麼引頸待戮!”
見衆人都在打量樂昌,但懋辛又介紹道:“樂昌與我們現在所在的宜章接壤,但中間卻橫亙着平均海拔八九百米的南嶺山脈。儘管南嶺最窄處直線距離只有七八公里,但懸崖峭壁在在就是,我軍要想全副武裝翻越此山幾乎沒有任何可能。所以只能選擇從慶雲、兩江、九峰等地相對平坦的山路前行,或者取道武江河谷。
“這兩條路儘管能夠勉強走下馬車,但迴旋餘地極小,遇到戰鬥根本無法展開隊形,只能被動挨打。而且路兩側都長有茂密的植被,極易埋伏敵軍,無論飛機偵查還是派人搜索都極難發現。所以,這兩條路基本上相當於是天造地設的絕佳設伏地!”
聽完但懋辛的介紹,劉明昭的臉色幾乎陰出水來,沉聲問道:“在這種地形地貌作戰,咱們第三旅成軍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諸位有何良策?”
鄧錫侯道:“依卑職所見,咱們在這兩條路中選擇一條相對較短的,以排爲單位分段、分批次快速通過,遇到襲擊前後支援,避免被人一網打盡;還可以集中飛機、炮火加以轟炸,定點清除敵軍埋伏。”
但懋辛搖頭道:“不行不行!這兩條路最短也有二十多公里,再怎麼快速通過也要一天多的時間,而且很容易首尾不能相顧,弄不好晉康此計就會變成添油戰術,被敵軍各個擊破。那時候要壯士斷腕起來,才叫痛徹心扉!”
呂超試探着說道:“旅長,進入樂昌不是有兩條路麼?咱們結合晉康兄的以排爲單位分段、分批次快速通過的計謀,來個聲東擊西,您看如何?”
不待劉明昭回答,但懋辛便搶答道:“還是不行!如果張自操在樂昌只有一兩千人,那聲東擊西之計倒不失爲一條妙計,可現在樂昌有三千多人,完全可以做到處處防守。無論怎麼聲東擊西,他完全可以按兵不動,靜待其變!”
呂超不服道:“三千多人剖成兩半,也就每邊一千五六百人,何況張自操還能在樂昌城中一兵不放?以一千五六百人來包剿咱們六七千人的大部隊,小心撐破他的肚皮!”
但懋辛翻翻眼睛:“見到四面是敵,全軍上下心驚膽戰手腳發軟,人數多又有什麼用?戰場之上,不是人數多就能一定獲勝的!如果真是這樣,咱們還打什麼仗啊,直接在宜章城內招兵買馬,壓死張自操便是,何必如此辛苦?”
鄧錫侯又道:“如果採取夜襲呢?”
但懋辛道:“夜襲?如果打火把,等於自報家門;如果不打火把,一路懸崖峭壁,只怕摔死的比戰死的還多!”
劉明昭怒道:“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
但懋辛道:“屬下這幾日輾轉反側,想遍各種法子,最終還是覺得用火攻最好。現在是中秋時節,山間草木頗有凋零,是較爲適合用火攻的節氣。而且據說空軍有一種威力奇大無比的燃燒彈,直徑五十米內無論山石銅鐵,沾染即燒,不盡不休。如果在道路兩側隔着一兩公里施放一顆燃燒彈,管他有沒有埋伏,保準都化爲一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