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一、北畔是山南畔海
楊度答道:“經此一役,我軍雖未經歷生死大戰,卻在全國立下偌大的名頭。首先是威名。鄂軍第二師第三旅數千人馬在月餘時間內奔襲兩三千里,相繼平定湘粵兩省,誠可謂勢不可擋所向披靡!尤其是在廣州城下,以兩隊飛機和一團兵力橫掃威震兩廣十餘年的濟軍,使得濟軍幾乎全軍覆沒,更是讓南方各省都督聞風喪膽!
“其次是仁名。此前宣佈獨立的各省都督,但凡由北洋軍處置的,像皖督柏烈武、贛督李協和等都遭受通緝,被迫流亡海外;而與我西北軍對陣的都無大礙,比如湘督譚祖安,投靠我們之後不僅沒有遭受責罰,而且還能保全都督之位。——至於粵督胡展堂,那是被蘇子奇趕下臺的,與我們無關。
“現在環顧全國,能夠庇佑各省都督安全的只有百熙你和袁項城兩人而已。想來此刻孫退庵必定在心中權衡該如何抉擇:袁項城是老牌實權人物,實力雄厚,根深蒂固;百熙你則是後起之秀,而且有後來居上之勢。究竟該選誰呢?既然現在孫退庵還沒有派人尋上門來,說明他要麼還在猶豫,要麼是暫時還不看好咱們!既然如此,咱們必須好好給他上點眼藥,讓他知道馬王爺是三隻眼!”
孫元起有些憮然:“說到最後,還是得靠武力解決!”
楊度失笑道:“那是當然,空口白牙終究是虛的,必須要給孫退庵點顏色看看,他纔會乖乖就範。不過百熙放心,咱們這次不會動用粵省大軍的,一來是入粵各部確實勞累非常。二來是蘇子奇、張自操等倉皇出逃,粵軍第二師、獨立旅需要立即加以整編,三來是廣東局面尚不安穩,還需要大軍彈壓,確實不宜勞動他們大駕。頂多就是動用飛機去福州城上空繞幾圈,再扔幾顆炸彈,嚇唬嚇唬孫退庵等不要輕舉妄動!”
孫元起道:“孫某私下裡覺得,在進入熱兵器時代之後,中國無論是陸軍還是海軍的發展都落後於西方各國,只能在被動挨打的情況下跟在洋人後面學習燧發槍、紅衣大炮、新式艦船等裝備。然而西方已經積累了數百年的經驗。領先了數十年的優勢,咱們短期內很難在覈心技術上有所超越。要想在對抗日、俄乃至英、法、德、意等傳統列強上取得技術優勢,唯有寄希望於某個新兵種。對於我們來說,這個寄寓我們希望的新兵種就是依託于飛機技術的‘空軍’。
“經過北征外蒙、南伐湘粵等數次戰事,飛機在戰爭中的巨大作用已經得到有效彰顯,應該是時候建立‘空軍’這個全新的兵種了!在未來一段時間裡。我會命咱們轄下的各省陸續建立團級空軍機構,一方面與兄弟省份展開對抗訓練,一方面配合各省陸軍進行實戰訓練,儘快形成戰鬥力。尤其是原離西北的湖南、廣東兩省,更應該優先建立空軍,加強與北方各省的溝通聯繫,爭取早日融爲一體。”
在南方各省建立空軍。不僅方便與西北的往來溝通聯絡,也能保持強大的軍事壓力,成爲懸掛在心懷鬼胎之輩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楊度對於軍力構成、軍隊部署沒有太大興趣,只是隨意點了點頭,隨即又接着說道:“除了廣東出動空軍威脅之外,還可以讓蔣介石派幾艘軍艦由馬尾直逼省城福州。當然,這些都是恐嚇手段,一旦孫退庵服軟,還是得真正派遣大軍入閩才行!”
這算是史上最早的海、陸、空全方位戰略恐嚇麼?
不過這不是孫元起關注的重點,孫元起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還得派遣大軍入閩?你不是說不動用廣東的軍隊麼?”
楊度狡黠地眨眨眼睛:“當然不動用廣東的軍隊。楊某打算向朱介人借兵!”
“啊!”孫元起不由得驚訝出聲,“皙子你怎麼又把主意打到了浙江那裡?朱介人本來就對咱們有些三心二意,現在我們向他借兵,他會同意麼?若是他藉故婉拒或者徹底倒向袁項城,那又該怎麼辦?”
“咱們着手奪取福建。袁項城或許事先能猜到兩三分;但向朱介人借兵入閩,連百熙你都意想不到,那袁項城在事成之前肯定無論如何都猜不到一分半毫。如此一來,我們這個謀劃就先成功了七八成!”很明顯,楊度對孫元起的驚訝頗爲得意:“不錯,朱介人對於咱們借兵肯定心裡有所牴觸,但他卻未必敢明言拒絕,更不敢在現在就徹底倒向袁項城,因爲浙督府背後的財神爺和大主顧是寧波銀行家及四明銀行。
“如今華熙銀行在全國都舉足輕重,在長江以南更是風頭無二,一言決定浙江全省大小銀行生死絕非玩笑話,所以這些寧波銀行家都唯莉莉絲夫人馬首是瞻。如果你有意制裁四明銀行,你說那些銀行家怕不怕?既然背後財神爺都戰戰兢兢,他朱介人哪裡還硬氣得起來?”
孫元起道:“就算朱介人答應,他藉口兵員不足、裝備不齊,拖上三五個月,那咱們入閩的計劃同樣得泡湯!”
楊度冷笑道:“他要敢拖延,百熙你就不會派湯蟄翁回浙江當監軍麼?說白了,咱們這次借軍除了彈壓福建地方之外,還有迫使朱介人繳納投名狀的意思。如果朱介人乾淨利落答應,迅速派兵入閩,那自然一切好說;若是他不識擡舉,咱們憑藉新中國黨在浙江省議會的份額、湯蟄翁在浙省的聲望以及寧波銀行家的財勢,換掉朱介人這個都督易如反掌!”
孫元起這才明白楊度的用意:“若依皙子之意,浙省入閩兵力應該以多少爲宜?”
楊度斟酌道:“浙江現有一師又一旅的兵力,分別是浙軍第6師、浙江獨立旅。此次入閩兵力不能太少,太少則杯水車薪,起不了什麼作用;也不能太多,否則閩中未平、浙省先亂。咱們豈非得不償失?在楊某看來,浙軍入閩以一個旅的兵力最爲適宜。具體是派遣哪個旅,百熙不妨諮詢一下湯蟄翁的意見。
“福建軍隊在軍制改革後整編爲陸軍第14師,下轄第27、28兩個旅,但都未滿編。共有官兵8000多人,由許崇智任師長。現在許崇智因涉嫌主導福建獨立,已經被迫棄職逃走。如果此次浙軍能夠成功入閩,百熙正好可以順勢整軍,安插些自己人進去。”
孫元起在心中默默籌算片刻,然後說道:“既然袁項城以前是都打着‘閩人治閩’的旗號。派遣北洋系中的福建本省人士插手福建事務,咱們也不能授人把柄。我看不如就派朱一民(朱紹良)入閩暫領陸軍第14師師長之職吧!朱一民的父親曾做過福建永泰縣知縣、南臺海防同知,他本人也出生在福州,並在福州求學,算是土生土長的福建人。而且朱一民現任陝西陸軍第一師第二旅的少將旅長,暫領師長之職也不算僭越。”
楊度道:“閩軍人事調整自然由百熙一言而定。不過入閩之事必須要在袁項城當選大總統之前儘快實施才行。如果袁項城還沒有正式當選,心底對佔據國會三分之一席位的新中國黨總存有幾分忌憚之意,對百熙你也會退避三舍;縱使咱們在福建有所異動,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而他一旦當選大總統,便再無顧忌之處,而且可以名正言順地插手各地軍事行動,我們再派兵入閩必然會遭受重重阻礙!”
孫元起點點頭:“那咱們就把罷黜國民黨籍議員的提案在國會中折騰得久一些!”頓了頓他終於問出埋藏在心底很久的一個問題:“皙子。你覺得袁項城執掌權柄之後,國家究竟會向哪裡走?”
楊度微微有些驚訝:“百熙何出此言?你擔心袁項城就任大總統之後會大權獨攬,還是?”
孫元起答道:“雖然袁項城在宣誓就任臨時大總統時,一再表明自己會‘發揚共和之精神,滌盪專制之瑕穢,謹守憲法’。但自政府北遷之後,他一直試圖突破《臨時約法》的羈絆,拓展大總統的職權範圍,比如王鐵珊(王芝祥)督直事件、唐少川(唐紹儀)去職事件、張春山(張振武)遇害事件等等,無不可以窺見他躁動的野心!
“而且近來京津報紙上也屢次三番提到。自清帝退位以來,中央威信大不如前,各省形勢如遍地散沙,不可收拾。究其根源,在於現階段中國經濟落後、民智低下。民衆平日忙於謀生餬口,根本沒有參與政治的興趣,也沒有半點參與政治的智慧,大多數人民根本不知道民主共和爲何物。如果草率推行民主共和制度,只會爲野心家提供武力奪權的藉口,斷無其他善果可言,時下的國民黨叛亂就是生動的例子。
“孫某雖然沒有刻意派人調查這些言論幕後有無指使,但這些言論同時出現在京津兩地的報紙上,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而且此次平定國民黨叛亂,罷黜部分國民黨激進派議員,只怕又爲袁項城去除一道束縛,會讓他更加驕狂,越來越趨向於獨攬權力。皙子你心思敏捷,你覺得如果咱們不採取有效措施加以制止,未來國家將會走向何處?”
楊度謹慎起來,字斟句酌地說道:“首先,百熙你要明白孫逸仙等人當初匆忙制定《臨時約法》,除了確立民主共和體制之外,很大程度上就是爲限制袁項城的權力。後來袁項城覺得束手束腳,行爲舉止中有突破之處也在所難免。其次,北方言論本來就趨於保守,而且眼下中央威信大不如前也是有目共睹,經歷民元以來數次變動,民衆厭棄民主共和也在情理之中。至於袁項城——”
就在這時,衛兵突然在門外大聲報告道:“大人,夫人有點急事,想請您現在回去一趟!”
趙景惠在嫁給孫元起之後,便按照禮法承襲了朝廷賜予的誥命夫人,爲了區別於薇拉這位先娶進門的太太,身邊人習慣上稱她爲“夫人”。聽聞趙景惠有急事,孫元起霍然起身,急忙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
衛兵回稟道:“來報信之人也語焉不詳,只是說有急事請大人快點回去!”
楊度也站起身來:“百熙你先回去看看吧,其他事情可以稍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