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海濤的案子陷入了僵局。
首先,這個由遲海濤盜竊引發的死亡案件,事情太過於詭異。先是遲海濤實施了盜竊,而且數額巨大。之後他一路狂奔,在彭勇凌空一腳和手提箱羈絆的雙重作用下,倒向隔離護欄,最後因爲腦部缺血缺氧而死。法醫的屍檢結果證實了死因,但是死亡的責任怎麼劃分,成了一個相當複雜的問題;
其次,死者遲海濤實施盜竊在先,軍人彭勇見義勇爲於後,如果沒有突如其來的死亡,怎麼着都是一個彰顯軍人優良傳統和素質的主旋律故事。但是現在小偷死了,問題就變得敏感而且複雜,怎麼界定軍人在小偷死亡中的責任,怎麼梳理見義勇爲和致人死亡的關係,成了關係情理法三方面的難題;
第三,由於彭勇的現役軍人身份,彭勇的問題需要交由軍隊保衛部門偵辦,一旦確定刑責,需要軍事檢察院提起公訴,由軍事法院負責審理。但是,這並不意味着地方公安機關就可以不管了,實際上,在偵辦中,地方公安機關需要協助軍方的工作,而且在很多關鍵環節,需要提供證據支持和責任認定。也就是說,本來是公安機關的事情,現在又進來一個軍隊保衛部門,牽扯的面更廣了;
最後,這件事情引發了民衆和媒體的高度關注。“護欄咬人”“軍人”“小偷”這樣敏感的字眼所串聯起來的敏感事件,已經讓對於這個案子的討論進行的如火如荼,各種輿論層出不窮,所以案件的責任認定工作,事實上已經處在了透明地帶,需要小心謹慎、全力應對。
案件不大,卻成立了一個專案組,沒辦法,需要和軍方的同志一起偵辦,不得不成立一個小組。
專案組經過數次討論,又集體觀摩了無數遍事發路口的現場錄像,最後找到了一個突破口——那個掉地彈起,繼而把遲海濤絆倒的箱子。
以這個箱子爲焦點,結合現場其他情況、常規情理分析、彭勇的口供和屍檢結果,專案組梳理出了一個思路。
那就是,箱子從遲海濤手裡掉落和彭勇飛起一腳,共同造成了遲海濤的摔倒直至死亡。那麼,箱子掉落和彭勇飛起的一腳,究竟誰先誰後?
從監控畫面上,這兩個動作是同時進行的,但是這樣不行,必須有個先後順序,就像運動員衝刺一樣,不能馬虎。
在聘請專門人員對視頻資料進行了專業分析之後,得出了一個讓人欣慰的結論,箱子脫手的時間,早於彭勇踢到遲海濤後背0.5秒。
事實終於變得清晰起來。
作爲小偷,在被即將被人追上之前,遲海濤打算放棄箱子逃跑,而彭勇爲了防備小偷在經過路口時遭遇車輛撞擊,決定先把小偷踢到。於是,箱子先掉下來,接着彭勇踢上小偷的後背,然後小偷被跳起的箱子絆倒,往右前方摔倒,之後死亡。
這裡面,有兩個不可以在法律文書中表述、但是可以存在於小組討論中的假設。
一是,假設小偷沒有扔掉箱子,那麼他摔倒的方向應該是正前方,就不會導致脖子被護欄卡住而死亡。
二是,假設彭勇並沒有飛起一腳,小偷被自己扔下的箱子絆倒並且致死的可能性依然非常大。
法律不允許假設,但是假設往往可以佐證事實,這就像數學上的反證法,還是很有積極意義的。
事實清楚了,小偷確實死於箱子絆腳和軍人踢到的雙重作用,而這兩種作用,箱子是主要因素,軍人是輔助因素。
也就是說,軍人是有責任的,但是責任並不大,這是普通人的理解。
對於彭勇來說,最後的情況則是,雖然他的責任並不大,但是他確實是有責任的。
再小的責任也是責任,彭勇知道,自己完了!必須要爲自己的熱血付出代價了,哪怕一開始的出發點有多麼正義多麼崇高,都必須承擔責任。
軍裝必須脫了,轉業沒有可能,退伍同樣無望,只剩下了被開除軍籍一條路。而且,還有可能面臨牢獄之災,最後,還需要對死者做出民事賠償。
彭勇可以接受民事賠償,死者雖然是小偷,但罪不至死,適當賠償是應該的;
他甚至也願意接受牢獄之災,錯了就是錯了,出發點再高尚也是錯了,大老爺們,咱輸得起;
但是彭勇實在無法接受開除軍籍這樣的處罰,對一個優秀的士官來說,這是無邊無際的恥辱。責任退兵,這個恥辱的標籤會伴着自己的餘生,讓自己再也擡不起頭來。
……
江城市局方面對於遲海濤的案子算是結了。
彭勇自有軍方處理,曾經追逐遲海濤的被盜者及同伴沒有責任,這個燙手的山芋,終於算是冷了。媒體和公衆對於公佈的調查結果基本滿意,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剩下的問題就是遲海濤的後事,讓大家吃驚的是,雖然已經查到了遲海濤的身份信息,並且通知了當地村委會,卻一直沒人來認領遲海濤的屍體。
太沒人情味了吧?就算他是個小偷,就算資料顯示他曾經坐過牢,但是你們這些親友,不能不管他的後事吧?
一番討論之後,大家決定派人去遲海濤的老家瞭解一下情況,儘快把案件徹底瞭解。這可是媒體曾經普遍關注的案子,別再出了什麼幺蛾子,引發媒體新一輪圍觀。
於是,在一個陽光昏暗冷風陣陣的下午,兩個幹警抵達了桑洛市桑東縣東城鎮長麻村,找到了村裡的幹部,詢問爲什麼沒人去認領遲海濤的屍首。
村幹部一臉無奈的說,遲海濤只有兩個叔叔,他兩個叔叔聽說侄子死了,高興得不要不要的,其中一個叔叔還放了一掛鞭炮慶祝了一下。
呃……
兩個幹警傻了眼,看來這個死者對親屬的傷害很大啊!
不管怎麼着,既然來了,就溝通一下吧。
兩個中年人被領進了村委會,幹警介紹了案情和結案情況,最後再次提出了讓親屬料理遲海濤後事的要求。
遲海濤的二叔說:不用料理,你們把他燒了,隨便找了地方扔了就行;
三叔說:太便宜他了,死得這麼輕巧,他應該吃槍子。
奶奶的,這沒法談了,兩個幹警一真鬱悶。
我們要是能自行處理,還用千里迢迢來找你們嗎?
你們這兩個傻缺,你們知不知道,這個死了的混蛋,給你們留下一筆財富呢!
有心不告訴這倆傢伙,幹警覺得老這麼懸着也不是事;有心告訴他們,這心裡怎麼就這麼憋屈呢!
還是說吧,遲早你們都會想到這一層,或者會有人想明白了,來指點你們。
於是,一個幹警慢騰騰的說道:“遲海濤是意外死亡,劃分了責任,其實他的親屬能領到一筆賠償金,你們要是不要我們回去就結案了。”
什麼?賠償金?
兩個叔叔大感意外,這個混蛋死就死了,竟然還能帶來一筆錢?我的天哪,死得好啊!
一陣錯愕之後,倆人趕緊出言詢問:能賠多少啊?怎麼賠啊?去哪裡領錢啊?態度那叫一個熱情。
兩個幹警達到了目的,扔下一句“找個律師問問吧”,然後就離開了。
錢啊,還真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相信這兩個叔叔很快立刻就會行動起來了。
世事無常,誰能想到,遲海濤的死,最大的受益者竟然是一直痛恨他的兩個叔叔。
……
郭天德接到了中間人的彙報,得知了案子了結的消息,這讓他一直懸着的心終於安穩下來。
終於算是過去了,只要沒有人刻意追尋,這個案子也就這樣了。
郭天德支付了最後一筆款項,然後樂呵呵的告訴中間人:哥們,聽說你最近在搬家?
中間人心裡就是一哆嗦,趕緊誠懇表示:一切都過去了,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腦子一團漿糊了。
郭天德桀桀一笑,爽朗的表示:生命是一場苦旅,忘記是一味良藥。
……
情況彙報到了穆東這裡,穆老闆沉思一陣,緩緩問道:“張翠最近怎麼樣?”
盧英傑答道:“規規矩矩,刻苦訓練,學習認真,隊列已經走得像模像樣了。”
穆東道:“差不多了,隊列什麼的別練了,教她點防身術吧。”
盧英傑道:“根據金小玉反應,她曾經表示要練練駕駛技術,能不能安排?”
“當然可以,這都是小事,你們看着安排就行。”
盧英傑撇撇嘴,心說,張翠的事情沒有小事,誰敢輕易做決定?
……
盧英傑剛離開,穆東接到了大姑的電話。
大姑先說了大東酒店最近的經營情況:餐飲火爆,住宿冷清,整體不錯;
接着她又介紹了王紹強正在籌備的手機店的情況:進展順利,裝修進行中,預計下個月開業。
穆東有些疑惑,這些東西我都知道啊,沒必要重複吧?
他趕緊問道:“大姑,是不是有什麼不好解決的事情?你放心,我來搞定。”
穆虹一頓,只好無奈的說道:“小東,我最近在你三叔的店門口好像看到秦慧玲了,雖然只看到一個背影,我覺得八成是她,你說她會不會再惹什麼麻煩?”
嗨!草木皆兵了吧?
穆東無奈的說道:“大姑,就算真是她,我們也不能干涉什麼,去哪裡是人家的自由。放心吧,三叔和三嬸最近好着呢。”
穆虹想想也是,說道:“我可能有點敏感了,算了,不說她了。”
……
後來,穆東曾經無比後悔沒有重視這個電話,如果當時稍微能調查一下,或許就能阻止一場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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