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說什麼來着,你就是咱們家的鼎樑柱,我都知道了,爸你這一手真解氣!”飯桌上面,易力歡偷瞄了易家順一眼,然後說出自己早已準備好的恭維奉承之詞。
“你又在外面亂七八糟的給我聽到了些什麼?”易家順洗淨了手,擦拭端起碗來,看着易力歡。
旁邊的易母眉寬臉闊,精明中透着股貴氣,說道,“兒子難得在家裡面吃一次飯,你有必要這麼動不動就訓他嗎,他在外面再怎麼荒廢,再怎麼混,那也是你的兒子。你搞清楚,他流着你的血,是你的繼承人,也比你重帆落在你們那些表面恭恭敬敬,暗地裡還不知道打什麼主意的幾個手下強!”
易家順這點值得稱道,他從一個小廠的工人做到現在掌握民生一市經濟支柱的巨頭集團老總,至今爲止仍然是糟糠之妻不離不棄。無論在外界看來他一些手段是如何狠辣厲害,但從家庭這方面的確無可挑剔。
易家順就沒有說下去,夾了菜刨了兩口飯,對一直觀在旁察言觀色的易力歡面色鬆動了些,道,“我還用得着你來拍馬屁?”
“是。爸,從小你就是我的偶像,這點從來就沒有變過。你一直說我挑不了大梁,我們這一代不如你,今天我也認了。王薄他只是個蓉城的市委書記,他充其量也就只能在蓉城蹦躂,我不信他還能把手伸到渝城來?我說郭叔叔怎麼還不拿下他,就算暫時拿不下他,也不要放過那個姓蘇的,我看可以把他們家打成平民了,我這絕對不是因爲西嶺那件事耿耿於懷,而是大榕建工把蘇理成給下了,父親你不是去年就在鼓搗蓉城戰略嗎,上幾回大項目上被大榕建工頂下去了,現在我們建藥廠,建車廠房,豈不正是機會,我看蘇家只要一下課,我們把消息放出去,明天蓉城幾個區的區長就要爭先恐後的設宴邀請你了。”
易力歡對蘇燦可謂是耿耿於懷,他不是一個記仇的人,往往也沒少在酒吧一些場所和別人起過沖突,有時候過去也就過去了,鮮有所謂想不通要報復的。
但西嶺上的事情實在是記憶猶新,說是自己人生污點也不爲過,這在別人外界傳起來是怎樣?說是他重帆集團易家順的兒子被人丟水塘子裡成了落湯雞?如果是他也就算了,關鍵這涉及到他父親的聲望,他們重帆集團的臉面。
他自己都覺得丟臉到家,無奈事情已經發生,現在重要的是要如何挽回自己的名譽,如何讓外界看看敢捋到他們的後果是什麼。
“亂彈琴。胡說八道。”易家順瞪了易力歡一眼。易力歡平白有點怵,以前不懂事的時候覺得大人一個一個就是紙老虎,成年人的世界永遠是妥協和笑臉,一團和氣的虛僞。
等到他這個年齡打拼過享受過經歷過之後,才瞭解到類似於他父親易家順這種外表看上去平淡無奇中年人的能量。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句話很有道理,等你搞明白虎是什麼,才能自發的感覺到敬畏和懼意。
“今天你跟我說的這些話,就我們一家人在飯桌子上面,你可以這麼說說。我就當你扯淡龍門陣,左耳進右耳出,在外面,一個字都不能提。”易家順冷眼盯着他道。
易力歡哪敢造次,忙不迭表態,“外面我不少朋友都在輪番轟炸着問我,我是一句都沒有說過。”
易家順這才稍微滿意的點頭,又道,“你那些朋友,我看有很多人都不值得結交。你要多交一些對你以後有幫助的人,別成天玩得忘乎所以,這次的事,就當是個教訓。”
省上面有大手適時出臺推動“國有股減持”文件,另一方面,西嶺事件在西南省內參上面更偏向於他們這邊,渝城這邊幾十個人大代表又“適時”的側援,四處遊說,易家順更用三峽能源的煤層氣管線項目拉到了省委大佬們的青睞,舉足輕重,這樣的合圍之勢,大有層層推進的威勢。
從很多方面來看,易家順有盟友,有戰略,有膽魄。更有郭江眺這樣的人物坐鎮大後方,和王薄蘇理成雙方之間的確可以分庭抗禮,當最後的結局來臨,也必然是一個面目全非的局面。
送走了一批國資委的來人,蘇理成就不再說話,抽着一支菸。曾珂坐在旁邊,心情也有點不高興,道,“這些人,怎麼催得這麼急,真巴不得你們折騰似的。”
她沒辦法從其他方面找茬,畢竟國資委來的三個人也是客客氣氣,身份地位算高,也一口一個蘇總。但是聽得出他們背後有點傲氣,畢竟是郭書記和省長的敦促,要大榕建工儘快拿出配套方案,內部結構調整的政策要儘快出臺。
從房間裡丟下最後一疊資料走出的蘇燦,慵懶的伸了個懶腰,然後坐在蘇理成身邊,笑道,“爸,這個時候,咱們可不能繼續窩囊了,要反擊啊。”
蘇理成看了旁邊沒心沒肺的蘇燦一眼,又轉過頭,起身,走向自己的書房,留下一句話,“你就別添亂了。”
蘇燦有些尷尬,這個情況自己是被無視了。蘇燦回身從自己堆滿不少內參消息的房間裡拿出一份寫好的文章來,敲了蘇理成書房的門,走進去,然後將文章遞給蘇理成,道,“老爸,你給看看,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改動的地方。”
那是一份《國有股減持現行辦法的弊端》,蘇理成驚異的擡頭把蘇燦給望着,當他琢磨着將這些看完過後,才道,“語言可以再樸實一些,說理部分再加重一點,只是蘇燦啊。你該不會覺得,指望就這一篇東西,能夠影響到什麼吧?關於國有股減持辦法的爭論現在也是很激烈,上面一直沒有探討出問題的堅決辦法,這是中央的系統工程,系統工程本來就不可能會有一個馬上的解決辦法,這個問題問不同的人,很多人也有不同的答案,這篇文章,你想要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力?”
蘇理成看了蘇燦的東西,覺得如果這篇文章要是由省級政府通過媒體公開發表,可以說是對目前西川省大股市局面的利好消息,現在下挫的股價,包括大榕建工的股價,恐怕都會從可怕的懸跌中緩過氣來。但是問題是現在根本就不可能會有人將這篇文章當做是利好消息。也不會通過省裡面的承認,中央政策在那裡,這東西出爐,豈不是公開和中央叫板嗎。
“我並不是要以此扭轉什麼,要在現階段影響和改變些什麼,這篇文章根本就做不到,我從來沒有高估自己。”說着蘇燦頓了頓,眼神眯了眯,“我只是想讓某些人摔下來的時候,能跌得更厲害一點。”
蘇理成一頭霧水,但卻平白因蘇燦的話而產生了一些興奮,他現在並不單純的將自己兒子定義爲一個普通的孩子,相反對他的能力都已經充分認可。
看到自己兒子眼睛裡的自信,這種信心十足的表情,某種程度上感染了蘇理成。他不知道蘇燦在鼓搗着什麼,不過一向很關心這些事,和王薄家聯繫也很緊密的他似乎一點也不爲眼前的局面擔心。
蘇燦桌子上的內參是林珞然從王薄家裡一股腦翻出來借給蘇燦的,對蘇燦目前而言,外部的新聞消息太飄渺,並不能掌握到真實的情況,只有王薄案几上的這些東西,能夠幫助他全盤的瞭解個概況。
蘇燦想着唐嫵,王玥都在爲自己暗中奔走,他也不能坐以待斃,自己也得拿出點實際行動來,給對方上上眼藥。
《國有股減持弊端》的文章出爐後,蘇燦專程給王薄打了電話,將文章傳給了他,讓他給出參考和修改建議。王薄看過後作出批示,“文章充分有理有據的表明了通過證券市場來減持國股的不成熟,論據全面,論點深入,切合實際,有大量參考價值。已閱,建議在內參上發表。”
新一期的西南各大內參消息都印出了這篇文章,署名是大咧咧的“蘇燦”兩個字。沒有改動半分。在內參上一出,很多人都一片沸騰。
易家順從秘書手裡看過這篇發在西南參考消息上面的文章後,丟在寫字桌上,指着那份內參,側頭對集團軍師型的人物笑道,“看看,蘇燦署上大名,我聽說還是王薄親自推薦發上來的,這是不是可以想象爲他們狗急跳牆了?”
省委副書記郭江眺是在蓉城青羊街省委大院讀到的這份消息,他旁邊的是不在省委常委之列的周副省長,看完就用指節敲了敲扉頁,“這個王薄,太不注意影響了,這是公然跟你叫板啊,誰都知道是你郭書記一手大力推行《國有股減持》的政府紅頭文件。針尖對麥芒的,接着他就從內參上推出一篇總結辦法弊端的東西。這個同志畢竟太年輕了啊。這下好了,別人外界怎麼看咱們熱鬧的大西南,還不說咱們爭權奪勢,內鬥厲害。我看今天一會我過去,省政府,市政府那邊還有是的熱鬧。”
“是是非非,又有誰能看得透,或許,他是太執拗了。”郭江眺保持着淵渟嶽峙的姿態,微微眯眼,這個時候的他,更有一股高手風範。他和王薄的交鋒,就像是兩個頂尖高手過招,矜持每一步的落子,誰現出急躁的態勢,也就意味着離失敗不遠了。
在郭江眺眼睛裡面,有北京背景的紅三代王薄,果然有太子黨的脾性,而現在,他骨子裡的傲嬌和急躁就已經註定讓他在政壇這條路上走不了多遠。
日子繼續過,八月盛夏中的蓉城是一個炎熱的日子。
在鐵道線橫跨的舊城區裡面,會有坐着藤椅,穿着年輕時運動白短褂,手搖蒲扇的老人,看着綠皮火車橫穿鐵道線而過,兩邊檔槓旁是扶着自行車等候的人羣。城市的主幹線上面,汗水溼透了公交車裡襯衣端莊小白領的後背前襟,無數人緊着氣等待公車在線路上逐步爬娑,穿街過巷。轎車裡面的妙齡女孩因爲空調開得太足而摩挲自己有些涼的手膀子,偶爾梳理一下鬢角和妝容。那些停放着壯觀自行車羣的股市外面,仍然有無數的股民面對低迷的股市垂頭喪氣的返回,臉上寫滿無奈和消沉,一如悶熱的天氣。
這個盛夏,唐嫵依舊擔心着蘇燦家的情況,蓉城背後各路人事仍然暗中走轉。王玥依然有條不紊的發展敦煌今年的計劃,帶着時而會上媒體的美女企業家光環。因爲有李鵬宇,魯南南和王威威這些混世魔王,蘇燦等人絲毫沒有受到刑事立案調查。就算是有過風波,也都快速的消斂下去。
蘇小燦和唐小嫵依然過着暑假裡有朋友有美女,有歌有友情,有轉折和起伏的生活。
蓉城開始越來越熱,冷飲店夜啤酒攤的生意越來越好,經常看得到不少養眼美眉。
白天被烈日曬過熱氣撲騰的地面,會讓夜晚乘涼的人越坐越晚,逐漸有人開始熱得很晚入睡,半夜睡醒就汗流浹背。
而在八月二十三號,不止是蓉城,全中國註定有很多人在這個盛夏這一天裡難以入眠。
這天晚上,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和新華網幾乎同時播發了來自財政部和中國證監會的消息:國務院決定,除企業海外發行上市外,對國內上市公司停止執行《減持國有股籌集社會保障資金管理暫行辦法》中關於利用證券市場減持國有股的規定,並不再出臺具體實施辦法。
自2001年出臺國有股減持政策以來,A股流通市值從18億元人民幣減少至10772億元,損失7389億元,因此此次的國有股減持停止被稱之爲“糾錯行爲”。至此,被後世稱之爲中國股市第6次跌市的大跌終於寒流褪去而回暖。
這一天有很多人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有很多人聚會通宵達旦守望天明,爲這個大利空消息當浮一大白。
也有很多人會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