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大結局

171.大結局(全

聽這聲音不用睜眼看人,靜雯也能認得出來,只是苦於說不出話來,“唔唔”地揮舞着雙手。

爲免露出痕跡,派去的殺手是暗中訓練的死士,而不是平時近身侍奉的侍衛,死士們不認識俞筱晚,抓了一個同樣大肚子的靜雯,還灌了啞藥。——她抓俞筱晚過來,是爲了問清楚關於十幾年前的事兒,她們到底知道了多少,有沒有告訴皇帝。

太后雙手攥緊了拳頭,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看向靜雯道:“魏長海,拿解藥來,扶靜雯郡主坐着。”

魏公公忙用力扶着靜雯坐到鋪了錦墊的地面上,從懷裡取出解藥,喂靜雯喝下,藥丸服下沒一會兒,靜雯就能出聲了。

靜雯的眼睛被黑布綁得太久太緊,現在視物不清,卻知道這一定不是太后的寢宮,因爲光線暗淡,身下是硬硬的地板,墊子也是**的,沒有一點舒適華麗的感覺。

不過此時不是探討身處何地的時候,靜雯覺得自己的肚子不是一般的痛,她有過滑胎的經驗,想着胎兒恐怕會不大好,忙尋着聲音,看向太后的方向,哀婉地央求道:“太后,雯兒腹中疼痛,能否宣太醫過來扶個脈?”

太后沉着臉,她還打算悄悄將靜雯送出宮去,怎麼能請太醫來?魏公公知曉主子的意思,便小聲勸道:“太后還有要事,不如,一會兒雜家帶個穩婆過來給郡主瞧瞧,郡主您的意思如何?”

靜雯只能同意,委委曲曲地點了點頭,她倒不是擔心腹中胎兒會怎麼樣,她是怕自己會怎麼樣。

太后問了靜雯幾個問題,在別苑之中,可曾聽到俞筱晚與君逸之商議過什麼事兒,露出過緊張擔憂之色否。

靜雯捧着肚子仔細回話,“沒有,寶郡王和郡王妃二人成天的玩兒,我們住在別苑裡,天氣好時到院子裡烤鹿肉,天氣不好就在屋內打骨牌、雙陸玩。”

太后凝神思索了一會兒,魏公公見靜雯的臉色越來越差,忙問太后,“奴才先扶郡主去休息一下如何?”

太后思量着道,“就去內殿。”

她們身處在太后寢宮內殿的秘室裡,只是秘室裡沒有軟榻,地上冰涼,墊了錦墊也擋不住地面的冰冷寒氣透上來,太后發覺靜雯的臉色的確極差,又不能讓別人瞧見靜雯此時在她的宮殿中,只有讓魏公公扶靜雯去內殿裡休息一下。——沒有她太后的允許,小皇帝也不能進內殿的。

魏公公忙上前扶起靜雯,可是靜雯腹部着實痛得厲害,站着都直不起腰來,雙腿打顫,根本無法挪動腳步。

魏公公只能再扶着靜雯坐下,正要出去喚心腹的穩婆過來,忽聽外面一陣嘈雜,有人阻攔,有人怒斥,似乎是一行人不經通傳,就想強行往裡衝。

魏公公心中一驚,太后亦是,眼睛頓時睜得溜圓,魏公公也顧不得請示了,抱起太后,打開暗門,幾步閃入內殿。

剛剛竄入帷幔之後,以攝政王和小皇帝爲首的一行人,就直接衝進了寢殿。太后在帷幔之後威嚴喝道,“什麼人!”

“母后恕罪,兒臣們有急事稟報。”攝政王和小皇帝同時請安道。

太后扶着魏公公的手,慢慢走了出來,在臨窗的短炕上端坐下,板着臉,看了一眼攝政王,然後將視線轉向小皇帝,威嚴地問道:“到底發生了何事,讓你們這般驚慌,不經通稟就闖進來?”

皇帝還略有些嬰兒肥的小臉上露出幾絲焦急,“母后,昨日夜間有大批刺客偷襲楚王的京郊別苑,幸虧琰世子、寶郡王和郡王妃逃到了皇兄的別苑裡,才倖免於難,可是靜雯郡主被刺客擄走了,不知去向。”

太后挑眼看着小皇帝,凝着臉色做驚怒狀,威嚴地問道:“竟有如此大膽的賊子!兩位皇兒不立即調兵尋人,到哀家的宮殿裡來做什麼?”頓了頓,微微冷淡地道:“哀家可是不能管朝政的。”

心中卻在飛速思忖着,琰之、逸之都讓攝政王保護起來了?可是當年的事,半斤對八兩,他若想拿捏哀家的錯處,哀家就說是先帝發覺了他們母子的陰謀,特意將皇兒過繼給哀家撫養的,誰能拿哀家如何?

攝政王忙回話道:“刺客們能逃的都逃了,沒逃的也都服毒自盡了,可見是一羣窮兇極惡之人。兒臣來稟報母后,是希望母后能指點迷津,這些刺客的手法,是否象當年的安王屬下?”將楚王別苑中報過來的信息複述了一番,然後滿眼期待地看向太后。

雖然太后心裡覺得,必定是攝政王懷疑她,而且懷疑靜雯藏在她的寢宮,才故意突然闖入寢宮來,想抓個正形,但是攝政王說的這理由合情合理,安王之亂是太后和先帝一起鎮壓下去的,太后也找不出什麼反駁的理由來,只得佯裝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道:“雖然咱們一直懷疑安王的作孽未消,但應當沒有這麼多的人手纔是。若想找出蜘絲馬跡,最好是去現場仔細勘查,若是短了人手,哀家借調十名近衛,讓他們去別苑勘查。魏長海,立即拿哀家的令牌,調近衛出城。”

太后極聰明地沒有順着攝政王的話,將事情賴到當年叛亂的安王餘黨身上,別的遞過來的梯子,她唯恐下去之後是汪洋大海,因而,太后趁機指派了十名近衛去現場,爲的自然是消滅自己人留下的痕跡。

攝政王聞言並沒表示反對,反而顯得十分歡迎太后派人協助調查,商議完此事,攝政王便關心地問道:“母后才起身的麼?可是鳳體違和?”

太后慈愛地笑道:“皇兒有心了,哀家只是春困。”因爲怕機關轉動的聲音被人聽到,這會子密室的門還是大開的,太后就有幾分趕人的意思,“快去抓刺客,不能讓楚王爺寒了心,再問一問楚王,他到底得罪了何人。”

攝政王的確是不能往再內闖了,只能先行回外宮,小皇帝想留下來陪母后說幾句話,太后卻正色告誡道:“皇兒再過幾年就要親政了,還是多去內閣聽聽大臣們商量政事纔好。哀家這裡有內侍們服侍着,不必皇兒擔心。”

小皇帝略一遲疑,便恭順地應下,擺駕御書房。到了御書房,卻發覺皇兄不在,問及幾位內閣大臣,才知道是吳庶妃臨盆了,別苑裡使了人送訊,攝政王回去了。

小皇帝含着笑問,“朕是不是應當先準備好賀儀了?”又安慰楚王,“琰之和逸之都無礙,愛卿只管安心處理國事。太妃的身子可好些了?若仍是毫無好轉,朕再讓孟醫正去請個脈。”

楚王爺忙躬身謝過小皇帝的垂詢,小皇帝又安慰了幾句,沒再多留,回到自己的宮殿,立即傳韓世昭覲見,又令暗衛去攝政王的別苑,問一問逸之,到底是怎麼回事,同時差遣更多的暗衛,在西城郊仔細搜索靜雯的行蹤。

回想起今晨所見所聞種種,小皇帝不由得深思起來,爲何楚王的別苑會招來那麼多的殺手?是否是逸之調查了什麼,關切到太后和皇兄?因爲今日母后與皇兄倆人的表現,讓小皇帝起了疑心。一個太急切,縱使想查清是不是安王餘孽,也不必直闖太后的宮殿,除非是想撞見什麼;一個太熱情,還沒等他們要求,就主動差遣十名近衛協助調查,是否別有居心?

……趕到攝政王別苑的暗衛,卻因君逸之兄弟正陪着攝政王,而無法與君逸之進一步接觸。

產房裡傳出吳庶妃痛苦萬分的叫喊,君逸之和君琰之坐在外廳,陪着皇叔,說實話,這樣的場合,他倆呆在一旁,有些不倫不類,不過因爲攝政王要關心生產中的妃子,還要問他倆昨夜整件事的經過,只好從權了。

而內廳之中,則由俞筱晚陪着王妃。吳麗絹這是第二胎了,比初育有了經驗,也好生產一些,只折騰了兩個多時辰,就生下一名白胖康健的小公子,衆人都喜笑顏開地向攝政王和王妃道喜,俞筱晚悄悄打量了一眼王妃的神色,外表上看不出來有任何的默然,但內心深處,必定還是沮喪的?

賀喜完之後,俞筱晚就示意逸之,我們應當避一避,讓他們一家人說說話了。君琰之十分識趣地告辭,君逸之卻顯得對小嬰兒十分感興趣的樣子,站在嬤嬤的身邊,拿玉佩下的絡子流蘇逗着小人兒玩。攝政王不由得笑着搖了搖頭,對君琰之道:“你且先回,他還有得玩。”

君琰之只得無奈地先行一步,君逸之硬拉着俞筱晚逗了小寶寶一會子,聽說自家父王差了管家過來,才與晚兒告辭,回了他們客居的院落。

君逸之向管家再三表明,自己與晚兒都沒有受傷,又問候了病中的老祖宗,待管家走了,這才見到等候多時的小皇帝的暗衛,兩人關在屋子裡密談,俞筱晚坐在外間手拿一卷書,悠閒地看着,幫他們守大門。

沒有等多久,君逸之就挑簾走了出來,在晚兒身邊坐下,壓低聲音附耳道:“陛下差人來問昨夜之事,我先與世昭通了訊,都據實上稟了。”

俞筱晚回頭看着逸之,有些擔憂地道:“那兩張藥方已經被偷走了,只有張夫人和我大舅父兩個證人了,不知陛下會不會相信。”

君逸之玩着晚兒的手指道:“沒有證人了。”

俞筱晚大吃一驚,“什麼意思?”

“就是證人都死了的意思。”君逸之看着晚兒,一字一頓地道:“幾天前太后就拿到了藥方,猜出了其中的秘密,都派了殺手來殺我們,怎麼會放過證人?張夫人不知何時染了傷寒,十分嚴重,聽說剛送到城外的隔離營,沒一天就嚥氣了,而你大舅父,聽說前日出門時,被一輛受驚的馬車撞了,馬蹄踢到了頭部,到現在還昏迷不醒,大夫都說,醒來多半也是傻子。”

的確很高明,兩名證人都沒了,卻不是全都死了,出門被馬車撞,在京城不算是奇聞,現在又正是疫病橫行的季節,張夫人病死也不能說是有人謀害,就算小皇帝想懷疑是太后做了手腳,也沒有證據。況且,就算有證據,太后也是陛下的嫡母,先帝又不在了,子不言母過,陛下並不能讓太后爲端妃贖罪,頂多變相軟禁在宮中。

太后是覺得自己已經穩操勝券了?

只不過,太后漏算了一點,有些事,是不用證據的。只要小皇帝疑心太后不是自己的生母,並且還是殺害自己生母的殺手,就會與太后離了心去,頂多與太后維持表面上的母慈子孝,再不會有孺慕之情,更別說象以前那樣對太后言聽計從了。

俞筱晚想了一歇,略加入有些抱怨地道:“上回你不是說,會派人暗中護着大舅父,不讓他出意外的麼?”

證人何其重要啊!

君逸之攬過晚兒的肩頭,拿俊臉在她的小臉上蹭了蹭,嘟起嘴來撒嬌,“晚兒可真是冤枉死我了,我的確是派了人跟着曹清儒的,而且那輛馬車一衝出來,我的人就發覺了,只是,半道上被人攔下了。”

俞筱晚一驚,“什麼?還有人知道這事?會是誰?而且還攔着救人,是太后的?”

“不象。那人只是攔着我的人救曹清儒,之後就走了,若是太后的人,必定會殺了我的人,而且昨晚在別苑就會投毒或暗殺。可是,那些殺手似乎只是想擄人。”這事君逸之已經跟韓世昭討論過了,“所以我跟世昭猜測着,應當是紫衣衛。”

俞筱晚一驚,“若是紫衣衛,爲何要幫着太后殺證人?是太后已經得了那塊玉佩,紫衣衛不得不聽令,還是紫衣衛並不想讓陛下知道真相?”

“應當是後者。”君逸之微微一嘆,“先帝駕崩之前,一定交待過紫衣衛許多事情,因此,這事兒咱們不可再插手了。”

可是並沒有交待他們,所以他剛纔還是將事情都告訴給陛下的暗衛了,只不過,君逸之心裡覺得有些後怕,他們已是謹慎得不能再謹慎了,卻不曾想,一舉一動都落在紫衣衛的眼皮子底下。

而慈寧宮內,待皇帝的輦駕啓動,太后立即令魏公公將靜雯秘密地送出宮去,當然,要待晚上天黑的時候,可是,靜雯的肚子卻等不到那個時候,就開始汩汩地往外流血了。

之前魏公公就找來了一名穩婆,專在密室裡服侍她,靜雯痛得快要暈過去了,身下的血越流越多,她知道這個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但是她不能在冰冷的地面上小產,她有過經驗,上回小產的時候,太醫就仔細交待過,小產後受寒,會讓她終生不孕。靜雯怕落下病根,想讓穩婆去請太醫,可是太后和魏公公早有交待,穩婆如何會答應?

靜雯出自將門,自幼也學過一些武功,這會子痛得狠了,突然暴發出一股潛力,將穩婆推得滾倒在地,她則迅速地掙扎着爬到暗室的門邊,用力拍門。

這會子魏公公伺候着太后在慈寧宮的大殿裡,接受各太妃、太嬪的請安,等下閒聊幾句,演示一下姐妹情深。忽然,魏公公的心腹弟子,一名年輕的小公公站在殿門處,不住朝魏公公擠眉弄眼,魏公公只得請示了太后幾句,跟徒弟往內殿裡去。

剛進內殿,就聽到嘭嘭地拍打聲,若是被人聽見了可怎麼辦?魏公公立時一個頭有兩個大,飛速地跑進內間,將機關打開,就見靜雯拖着一道血跡,爬了出來。魏公公一瞧這境況,就知道不爲靜雯請太醫來是不成的了,只得讓徒弟去大殿請示太后,自己則與穩婆一起善後。

太后很是沉得住氣,聽了小太監的低聲稟報之後,並未立即就表示出來,還與姐妹們閒話了幾句,才佯裝睏乏狀。

一旁的嬪妃們自是極有眼色的蹲身行禮,告辭離去,唯有良太妃卻執意留下來,要“照顧”太后。太后似笑非笑地道:“不必了,人吶,還是先顧好自己纔是。命數都是天定的,閻王若真要收了哀家,妹妹再怎麼照顧也沒用。哀家聽說前幾日原吏部侍郎曹清儒出門被馬車撞得昏迷不醒,人命就是這般,操縱在閻王手中。”末了感嘆似的道:“唉,這人怎麼要尋他來問話的時候,就出了事呢?”

良太妃心頭一跳,“太后有事要尋他問?不是說他已經被貶爲庶民了嗎?”

太后揉着額角,狀似無意地道:“聽了些閒言碎語,說他與十幾年前宮中的一些事兒有關,哀家怎能讓這種詆譭後宮聲譽的流言,在市井之中流傳呢?自然是要尋他來問一問清楚的。哪知他就……”說着,擡了擡眸,平靜又莫測地看向良太妃。

良太妃垂了眼眸,不敢回望,好在太后又道乏了,要到內室裡小憩一會兒,良太妃忙告辭離去了。

太后看着良太妃幾乎是逃離的狼狽背影,冷冷一笑,真是不自量力,自打生下皇長子之後,良太妃可沒少打她身下這張位子的主意,妄想成爲正宮娘娘,鬥了這麼多年,輸了這麼多年,居然還是學不乖!隨即又喟嘆,爲何攝政王承繼了先帝的睿智?若了隨了良太妃,那就是個十足的蠢蛋,何足以懼?

太后扶着小太監的手進了內殿中的內室,魏公公和穩婆兩人已經將靜雯抱到了太后的軟榻上躺着,下面墊了幾重厚厚的墊子,可是血水還是從側面滲了一些出來,血氣瀰漫在內室之中,太后不由得蹙起了眉,心中也十分震驚,真的沒保住?

雖說太后寵靜雯,完全是看在平南侯手中的兵權之上,可到底也是自幼就帶在身邊養大的,心中也真有幾分疼惜,立即就讓小太監去太醫院請心腹的樑太醫過來。待樑太醫過來的時候,靜雯已經小產了,樑太醫給她扶了脈,開了方子。麻煩也跟着來了,這方子是養氣血不錯,不過產後養氣血,和太后這樣的老太太養氣血,還是有所不同,拿方子去太醫院取藥,別的太醫肯定能看出來。

太后蹙了蹙眉,讓魏公公從她的百寶匣子裡取了一顆淡金色的小藥丸,告訴靜雯,“這是紫陽真人研製了數十年,才復原的失傳丹方,花了七七四十九日煉成的五靈散,服後可使神明開朗、血氣充沛、飄飄欲仙,哀家就賜你一丸,待入夜送出宮後,你再拿着此方,讓丫鬟們爲你揀藥煎藥。”

靜雯下腹劇痛,不能隨心所欲地哭叫,連藥都不能吃,心裡委曲得要死,可是表面上卻一點也不敢表露出來,還得謝恩謝賞。太后眼瞧着她服下五靈散,這才滿意地笑了笑,要穩婆和魏公公服侍靜雯擦身更衣,待夜間就立即送出去,並使平南侯府的人到相應的地點去接應,讓靜雯少受些痛苦。

入了夜,俞筱晚等人就在客院裡歇下了,君逸之大概是瞧着皇叔的兒子長得漂亮,就摸着晚兒的肚子唸叨了好久,“乖兒子,好好長啊,你一定要將他們都比下去。”

俞筱晚白他一眼:“若是個女兒,要豔冠羣芳還說得過去,兒子要長這麼漂亮幹什麼?”

君逸之正色道:“你不明白,兒子長得好不吃虧,小時候我犯了錯,父王想責罰我,老祖宗就拼命護着我,父王氣得鬍子翹上天了,也沒可奈何。”說着滿臉得意地嘿嘿笑起來。

俞筱晚好笑地道:“是啊,日後你想責罰你兒子的時候,就等着鬍子翹上天了,也沒可奈何。”

君逸之一怔,發覺這真是個非常嚴肅的問題,就擰起眉頭認真思考起來。

而此時的乾清宮裡,小皇帝正聽着暗衛的稟報,“在殿外能聞到淡淡的血氣,混在薰香之中,只是內殿裡暗衛太多,屬下不敢靠得太近。”

母后的宮殿裡有血氣?小皇帝沉默地揮手將暗衛打發了下去,想着白日裡從逸之和世昭那兒聽到的消息,眼中迸射出森然地寒光來。

這一回楚王府別苑的丫鬟下人們的傷亡不大,俞筱晚的丫鬟們都好好的,只有江柳受了些輕傷,但是侍衛的傷亡卻是一個大數字。楚王府私下給了各位侍衛撫卹金,楚王還上折替死亡的侍衛請封,同時犒賞受傷及無恙的侍衛。

侍衛總領齊正山受了點輕傷,得了幾日假期,楚王爺還另賞了他一套在京城中的宅子,可謂收穫頗豐。他的傷勢很輕,因此讓大夫包紮一番之後,就主動擔當起了追剿刺客的任務,以報主子和聖上的恩典。

齊正山領着楚王府未受傷的一衆侍衛,騎着馬在西郊香山腳下、離別苑不遠處的林地裡來回巡視着,忽地,他發覺林裡傳出極細微的聲音,立即示意侍衛們下馬,悄悄掩在樹木之後。半盞茶的功夫後,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抱着一大團事物飛馳了出來。

“呔!站住!”

那名男子似乎是感覺到前方有危險,在離齊正山他們一丈遠處猛地反身往密林深處跑,齊正山不得不跳出來喝止,並帶着侍衛們包抄上去。

那名男子一身的緊身夜行衣,單看五官十分平凡,往人羣裡一丟就難以找到,但是手長腳長,衣裳之下的肌理雖然無法看清,可是顯然是高手中的高手。齊正山一點也不敢大意,執劍橫在胸前,凝神與男子對峙着。那名男子只眸光微微一閃,從齊正山的衣着上,很快判斷出他的身份,平凡無奇的臉上立即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總算遇到自己人了。”

齊正山不敢大意,仍舊警惕地盯着男子,男子笑道:“這是靜雯郡主,我剛巧遇上救下的。”

男子是太后的暗衛,懷裡正是靜雯,此時已經宵禁,他們是從城中某處大宅的秘道出城的,只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迎接他們的不是靜家的親衛,而是楚王府的侍衛。不過這個問題倒是不大,只要沒有親眼看着他們從秘道里出來,就不能拿他們怎麼樣。

靜雯自服下那顆五靈散之後,就通體舒泰,連小腹都不那麼痛了,後又聽魏公公說,這五靈散是太后延年益壽的神丹,一共只有二十顆,心中對太后就更爲感激了,聽了男子的話,立即用力點頭,附和這話道:“是啊,幸虧遇上這位將軍,否則靜雯就會死在刺客的手中了。”

齊正山是認識靜雯郡主的,果然見是她本尊,立即示意侍衛們收了劍,抱拳拱手道:“多謝這位將軍,謝下府中貴客,不知將軍如何稱呼?”

靜雯代答道:“他是太后娘娘的近衛。”

太后娘娘的近衛,比他們這些普通侍衛的軍階要高,齊正山立即改了自稱,“請恕下官方纔無禮了。”

男子高人一等地笑道:“無妨,既然遇上了齊總領,那麼郡主就將由齊總領來保護。”

正說着話,身後又是一串的馬蹄聲,姍姍來遲的靜晟世子帶兵趕到了,天可憐見的,大冷天裡趕得滿頭大汗。收到太后的訊息,靜晟就帶兵出了城,只是不能一直呆在這附近,總得四處巡視一下,不過就是離開了那麼一盞茶的功夫,竟被攝政王府的侍衛們給纏上了,好不容易擺脫了,妹妹卻被齊正山給接到了。

靜晟只得向那名男子道謝,“幸虧將軍救下舍妹,否則真是……”

男子對靜晟要客氣得多,連道不敢,急忙忙地離去了,靜晟則向齊正山告別,帶着妹妹回了軍營。

齊正山瞧着這一行人的背影,心裡頭覺着古怪,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就趕到攝政王府的別苑裡,向兩位小主子稟報了昨日官兵們在楚王府別苑裡搜查的情況,和這件事兒,並加上自己的猜測,“屬下覺得,那名近衛一定是與靜雯郡主有染。”他曾遠遠瞧見靜雯郡主騎在馬背上,奔出了別苑,是以有些記憶,壓低了聲音繼續眉飛色舞,“屬下的印象裡,靜雯郡主那晚穿的不是這身衣裳。”他就不想想,大冷天的,兩人在山林裡能染出什麼來。

對面的君家兄弟非常配合地流露出男人間心照不宣的笑容來,齊正山愈發得瑟,忽地一拊掌,“哎呀!肚子!靜雯郡主的肚子癟了。”

琰之與逸之對望了一眼,對這個癟了的意思,心裡都有底,大着肚子自己騎馬跑出去,這孩子多半是沒了,只不過,若是臨時救下的,如何會換了衣裳?而且聽齊正山的話,靜雯當時的神情應當不錯,怎麼也不象是野外小產的虛弱樣。爲免齊正山胡亂猜測,君琰之忙止了他的話頭,低聲告誡道:“平南侯最是護短,有些事可知不可說。”

齊正山立即表明自己決不是個大嘴巴,君琰之又誇讚了他幾句,君逸之許諾回城後請他上伊人閣聽曲兒,齊正山心滿意足地走了。

又在攝政王爺的別苑裡多住了兩日,楚王府的別苑已經收拾整理一新了,搜索的官兵們也撤走了,君家兄弟並俞筱晚便來向攝政王妃道別。

恰巧攝政王也在別苑,而且在吳庶妃的屋內逗兒子玩兒,三人就一同去坐了坐。琰之兩兄弟隔着簾子坐在外間,俞筱晚則坐在內室。

攝政王沒有一點架子的坐在炕邊上,親手抱着兒子,他已經當了幾回爹,抱孩子有模有樣的,吳麗絹多半是含羞又幸福地看着王爺,偶爾纔會溜一眼兒子,攝政王妃坐在炕邊的八仙椅上,一臉溫婉地笑容,王妃所出的小郡主已經有兩歲多了,生得玉雪可愛,抱着父王的腿,努力想爬到父王的膝上坐着,攝政王低頭瞧了瞧她,溫和地微笑,伸手摸了摸女兒稀鬆的頭髮,卻沒幫她坐上來。小郡主的脾氣挺好,並不哭鬧,繼續努力。

吳麗絹看着小郡主笑道:“小郡主生得真是俊,日後咱們王府得多加幾層門檻呢,不然會被媒人踩低了去。”

這話兒聽着十分順耳,王妃笑道:“你若是想女兒了,我明日讓人帶來給你瞧一眼,只是你現在在坐月子,不能讓她久留。”

有賢妻如此,攝政王擡眸讚賞地朝王妃笑了笑。

俞筱晚覺得他們一家五口相處得和樂融融的,自己坐在裡間有些多餘,只是也不好纔來就說要走,面上維持着微笑,聽小公子乳孃向攝政王彙報小公子今日上午的飲食等等。

這廂剛稟報完畢,就聽外面傳來大管家東方浩的通稟聲,良太妃遣了太監過來看望小公子。攝政王淡聲道:“進來。”

一名四十開外的太監,躬着身子走進來,奉上太妃賞下的事物,又轉達了太妃的關心,末了看着王妃笑道:“太妃有話對王妃說,既然王妃您在這兒,奴才就省了一趟跑腿。太妃說,王爺有兒有女,若是能再添一位世子,就是最好了。”

攝政王妃的笑容斷了那麼一瞬,隨即又含笑應道:“請公公回去稟明母妃,是姒兒無福……”

“說的什麼話!”攝政王打斷王妃的話,然後看向這位公公道:“回去稟明母妃,世子遲早會有的。”

雖然攝政王並沒有皺眉頭,也沒有加強語氣,但是這位公公就是知道王爺有些怒了,忙低頭應下,回宮覆命。

待太監走後,攝政王伸出一隻手握了王妃的手一下,“母妃就是心急,你……莫急。”

俞筱晚尷尬得幾乎想將自己塞進地縫裡,偏偏這會子逸之和大哥兩個追着那位公公出去了,在廊下說着話兒,她總不能忽然出聲打斷人家夫妻說話,可是在一旁聽着,也很不妥,真是兩難。

吳麗絹瞥了王爺和王妃交握的手一眼,忽地將被子推開,跪在炕上。攝政王和王妃皆是一驚,莫名地看向她。王妃還連道:“快躺進去,天兒還冷着呢,別落下了病根。”

吳麗絹搖了搖頭,低柔溫婉地道:“妾身有一不情之主,還望王爺和王妃能應允。”

攝政王立時道:“什麼事,你快說。”

“妾身出身寒微,德行遠不及王妃,因而想請王妃代爲撫養孩兒,若日後王妃有了世子,再交還給妾身撫養便是。”

攝政王聽着心中一動,看向王妃,眸光中詢問的意思非常濃厚,似乎已經被吳麗絹的話給打動了,只是看王妃願意不願意。

攝政王妃怔然了一瞬,便笑道:“孩子自然是在自己生母的身邊撫養最好,王爺也贊你知書守禮,德行自是足夠,你現在身子弱,快些躺回去,千萬別落下了病根,你會生養,日後還要多替王爺生育幾個孩兒纔好。”

吳麗絹擡起頭來,柔柔怯怯地看向王爺和王妃,攝政王見王妃不大願意的樣子,就沒勉強,對吳麗絹道:“躺下。”

吳麗絹不敢再多話,乖順地躺下。

君家兄弟返回屋內,對裡間道:“下雪了,咱們得啓程了。”

攝政王看了一眼窗外,蹙了蹙眉道:“開春還下雪,恐會凍傷秧苗。”

王妃便趁機道:“王爺若是擔心,不如宣了大臣們來議政,去歲才經了一場大旱,今年若是再凍死了秧苗,百姓們可要如何生活。”

攝政王點了點頭,將兒子交給乳孃,揹負雙手出去了,攝政王妃叮囑吳麗絹好生靜養,不要多想,就扶着俞筱晚的手臂出了內室,對君家兄弟道:“下雪路滑,若是路上出了意外可不好,開春的雪不會多大,你們再多住兩日,待雪化了再回去。”

君逸之很擔心晚兒的身子,自然一口應下,君琰之也就沒反對。攝政王妃又笑道:“今日過來了,就不先急着回客院,晚兒去我那兒坐坐。”

君逸之立即道:“我也去。”

俞筱晚看出攝政王妃是有話要跟自己說,就推了逸之一把,笑嗔道:“我們要聊天,你去添什麼亂。”

到了攝政王妃住的主院,俞筱晚和王妃兩人都歪在炕上,半晌不語。俞筱晚悄眼端詳攝政王妃的神色,只見她眸光略黯,眉宇間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愁悶,與平日裡端莊高貴的大氣,完全不同。

俞筱晚知她在擔憂什麼,於是含笑伸出右手,調侃道:“好久不曾爲人扶脈了,都不知醫術退了沒有,皇嬸便行行好,給我試試手。”

攝政王妃聞言,噗哧一笑,將手腕放在炕几上,語調略略低沉地道:“早就想請你來扶脈了,只是怕你身子經不住。”

俞筱晚邊聽脈邊笑道:“不過是懷了身子,哪有這麼金貴。”沉吟了一下之後道:“脈象上看沒什麼大問題,只是我覺得比以前要差一點,皇嬸現在思慮很重麼?”

攝政王妃微微一嘆,“怎麼可能沒有思慮?你今日……也聽到了,兩年了,我都沒有一點訊兒。”

對攝政王妃來說,太后給她施壓,她並未放在心上,可是良太妃卻不同,良太妃是王爺的生母,良太妃的話,在王爺的心裡,份量比太后的重得多。

俞筱晚沉吟了片刻,寫下一張方子,遞給攝政王妃,“皇嬸您的身子絕對沒有問題。其實心情是很重要的,如果皇嬸不能心情舒展,也會影響懷孕。這張方子裡有調理心情的藥物,皇嬸若是相信我,可以試一試。”想了想,她又笑道:“王爺很疼皇嬸,是皇嬸的福氣。”

攝政王妃臉上微微發燙,嬌嗔地瞪了俞筱晚一眼,“真是跟着逸之處久了,這種渾話也亂說。”

俞筱晚笑道:“哪裡是渾話?”笑了笑,想說的話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攝政王妃卻似聽到了她的心聲似的,緩緩地道:“人怎麼都這樣呢?以前沒有一點希望的時候,可以不爭不搶,可是一旦有了希望,就生出了貪念。”

俞筱晚知道攝政王妃指的是吳麗絹。吳麗絹的建議,聽起來是爲了王妃好的,帶個兒子在身邊養着,按民間的說法,能給養母帶來兒子。況且正式記名要待小公子年滿六週歲,這期間王妃自己懷孕生子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吳麗絹也說,待日後王妃生了世子,再交還給她撫養。再退一步說,若是王妃真的生不了了,這個自小帶在身邊的兒子,自然能培養出深厚的母子感情來,日後過繼到自己名下,當成嫡子撫養,是不成問題的。

聽起來真的是全心全意爲了王妃,可是這話爲何不先私底下跟王妃商量,卻要當着王爺和她這個外人的面說出來?

俞筱晚覺得吳麗絹的目的不純,的確就像王妃說的那樣,有了希望,就有貪念了。原先沒有孩子的時候,想必吳麗絹是十分安分的,可是後來明明王爺說了先讓王妃生嫡子,給府中的姬妾都服了避子湯,爲何吳麗絹卻會懷孕?雖然其中的確是有可能出現意外,但俞筱晚更相信是吳麗絹的手段高明。

現在生了兒子了,大概就想着母憑子貴了?以吳麗絹的身份,她應該還沒有大膽到妄想替代攝政王妃的位置,可是讓她生的兒子當世子,卻是可以幻想一下的。若王妃將吳麗絹的兒子帶在身邊,俞筱晚懷疑王妃這輩子就真的不能生了。就算孩子是王妃帶大的,有感情,可是府中這麼多下人,這個孩子日後必定會知道誰是他的生身母親,心中的天平必然會有所傾斜。

俞筱晚忽地想到一件事,前世的時候,吳麗絹是如何搭上攝政王的?吳麗絹母女是被張氏趕出曹府,窩居在一處小民居之內的,雖然吳麗絹姿容絕色,但是攝政王政務繁忙,整日只在皇宮和王府之間穿梭,出行的儀仗更是長達一里有餘,百姓遠遠見到儀仗就要避讓,吳麗絹這樣的平民是如何遇上王爺,讓王爺一見鍾情的?

只可惜,當時她沒認真聽丫鬟們的閒談,現在也沒地方調查去。俞筱晚略思索了一下,便笑道:“皇嬸您一定會好孕的,吳姐姐這般服了避子湯的人,都能生兒子,您少說也能生個兩三位公子出來。”

俞筱晚自然不會突然說起,服了避子漏湯也能生兒子這種話,攝政王妃聽出她話語裡的暗示,便閒聊似的道:“說起來,那陣子我府中的一個婆子家中出了點事,她是管熬湯藥的,可能做事不經心,只不過藥渣子都及時處置掉了,因而查不到是不是她弄錯了藥。……但是不管怎麼說,能再有個孩子,王爺心裡還是挺高興的,王爺高興,我自然也就高興。”

俞筱晚聽着眸光微動,這事兒果然是有蹊蹺,攝政王府裡奴僕如雲,揀藥煎藥的必定是分開的,而且每種藥都會有專人負責,煎藥的婆子再不謹慎,也不可能會弄錯什麼。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那個婆子家中出的事兒有古怪,她受了旁人的威脅或是收了好處,將避子湯中的藥材做了手腳,只不過因爲王爺高興,所以王妃纔沒再繼續追查下去。

俞筱晚聞言輕嘆了一聲,安慰王妃道:“王爺自然是希望多幾個孩子的,不過庶子終究是庶子,與您生的嫡子不可同日而語。”

攝政王妃聽着只是一笑,俞筱晚拿食指點了茶水,在炕几上寫下兩樣藥材,柔聲道:“聽說避子湯裡去掉了這味藥,加上這一味,就失去效用了。”又指着其中一味藥材道:“去掉的這種,倒是挺值錢的。”

王府中的那名婆子專管煎藥,日子久了,多少會懂些藥理,至少知道藥價,若真動了手腳,想必不捨得將這種值錢的藥材給丟了,不留着自己吃,也會賣掉。

以前孩子沒生下來,王妃要顧着王爺的心情,不方便繼續追查,可是現在不同了,至少掌握了證據,可以將不老實的人敲打一番。

攝政王妃的眸光微閃,朝着俞筱晚笑道:“謝了。”

從頭至尾,沒有提過一句那晚楚王府別苑中的事情。

俞筱晚陪王妃閒聊了一陣子,君逸之就來接她,王妃笑話道:“還怕我吃了她不成?”君逸之打了個千笑道:“不是怕皇嬸吃了晚兒,是怕晚兒不記得我這個丈夫了。”小夫妻倆告辭了王妃,乘着小轎回客院。

待雪停了之後,琰之和逸之便辭別了攝政王和王妃,帶着晚兒回了自家的別苑,一住就是半個月餘,直到京城中的疫症消除了,才返回京城。

這次京城發疫症,死了不少沒有能力尋醫問藥的普通百姓,京城之中的局勢有一段時間特別緊張,百姓們對朝廷的怨言很大,只是不敢直接發作,就將矛頭都指向負責管理此事的楚王爺。聽說時常有百姓到楚王府門口或圍牆處,投擲石塊或淤泥,弄得王府裡一片狼藉,好在楚王爺請了御林軍來守護大門,總算沒鬧出什麼大亂子,但也給府內的女眷們添了許多心驚和愁苦。

楚太妃的病在君逸之請來了智能大師之後,服了智能大師開的處方,便慢慢好轉了。俞筱晚等人回到府中,立時去給老祖宗磕頭請罪,“老祖宗病重,孫兒(孫媳)不曾在老祖宗榻前侍奉湯藥,實在不孝,還請老祖宗責罰。”

楚太妃看着孫兒孫媳都好端端的,臉色一個賽一個的紅潤,比自己身子骨硬朗還要開心,哪裡捨得責罰,立即讓吳嬤嬤扶起晚兒,“你身子重,再一個多月就要生了,可不能跪久了,快快起來。”又叫起了琰之和逸之兩兄弟,正色道:“這段時間最苦的是你們父王,一會兒王爺回府了,你們去給他磕個頭。”

三人連連應下,楚太妃又笑道:“我早就好了,只是不便出城,呆在府中也沒閒着,把琰之的親事給定下來了,你母妃早就準備着的,因此我們打算等晚兒坐完月子,五月初讓你們大婚。”

君琰之難得有絲不自然,低着頭道:“全憑老祖宗吩咐。”

楚太妃笑道:“你們男人也不懂這些,到時只記得去迎親就好,哦,還有給賓客們敬酒,兼洞房,讓老祖宗早日抱曾孫。”

“老祖宗……”被老祖宗調戲了,君琰之十分無奈,俊臉也不由自主地紅了。

君逸之和俞筱晚竊笑不已,楚太妃纔想起什麼似的道:“哦,晚兒,親家送了請柬過來,是你二表兄的喜酒,就是後日,你這身子不便亂跑了,我替你擋了。”

俞筱晚忙道:“老祖宗作主就是了。”說着瞥了逸之一眼,你答應帶我去看熱鬧的,江蘭要嫁給睿表哥了,洞房之夜該是怎樣的精彩啊。

君逸之朝晚兒擠了擠眼睛,表示他說到做到,一定會帶她看一場好戲。

“到底是弟妹的表兄,家境又落魄了,若是咱們府中一個人都不去,恐怕親家會寒了心。”一旁的君琰之忽然說道:“不如讓我陪着逸之去。”

俞筱晚跟君逸之皆是一怔,心中閃過電光,妍兒回曹府了,難道大哥是爲了去看她的?

楚太妃不動聲色地喝了幾口茶,才擡起眼來,看着琰之含笑道:“如此,也好。”

君琰之低頭微笑,也不怕別人揣度他的用意。

三人陪着老祖宗閒聊了一會兒,就去到前院給楚王爺請安,楚王爺瘦了不少,顯得有些憔悴,這陣子御史們沒少彈劾他,說他辦事不力之類,不過小皇帝和攝政王都表示理解,這事差事本就難辦,替他擋了不少明刀暗劍,因而楚王的精神頭還是不錯。

俞筱晚不便在公公的屋內久留,只行了禮問了安,便回了後院,先去給楚王妃請安,而後兩兄弟陪着楚王爺過來,兩兄弟給母妃請安,一家人一塊兒用了晚膳,俞筱晚才與逸之一同回了夢海閣。

蔡嬤嬤帶着閣中的所有下人,在大門處恭迎主子回府,君逸之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回暖閣裡休息了。此時已經進三月,天氣已經暖和了許多,可以不用生地龍了,但是火盆還是要的。只是火盆的氣味重,俞筱晚讓初雲將窗兒推開一點,側臉向院子裡望去,正瞧見周嫂在交待丫鬟們打掃院落。俞筱晚蹙了蹙眉,回頭問君逸之道:“你不是說,派了人過來查周嫂的事兒嗎?”

君逸之小聲道:“查了,周嫂跟馬姨娘手下的一個丫頭談過幾次話,我覺得她倆人都有可疑。老祖宗的意思,是先放着不動,看陛下對太后是個什麼態度,再決定如何處置了她們。”頓了頓又補充道:“總得有個合理的藉口,不能讓太后抓着了把柄。”

俞筱晚對此沒有異議,贊同地點了點頭,將視線調轉回來。

忽然發覺進來布茶的初雪臉兒紅紅的,俞筱晚奇怪地問道:“初雪,你怎麼了?”

初雪聽到主子問話,臉兒就更紅了,忙支吾道:“沒,婢子沒怎麼。”

君逸之一身家常天青色的蜀錦對襟長衫,神態悠然地端起茶杯道,“是平安剛來找過你了?”

初雪這會子連脖子都紅了,連禮都忘了行,直接挑了簾子跑出去。俞筱晚漂亮的杏眼裡頓時冒出無數星光,興奮地搖着逸之問,“快說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君逸之朝她皮皮地一笑,“還不就是來刺客的那晚嘍,平安救下了初雪,一直抱到安全之地才放下……”

好好的一樁英雄救美,被他一說,就成了色色的話本了。俞筱晚用力白了君逸之一眼,“平安到底是什麼意思?”

君逸之立即呼冤道:“平安可是三番四次地找過初雪了,初雪卻說要等你生完了孩子再說。初雲也是這個意思,把從文急得不行,天天想着儘快恭喜我喜得貴子呢。”

初雲跟從文兩個一見面就要吵嘴,俞筱晚早就覺得有貓膩了,聽了這話並不驚訝,反正閒着無事,就開始琢磨怎麼給人作媒了,嗯,不行,她對這兩丫頭多好哇,有事兒也不瞞着,這兩丫頭有了心上人,居然不告訴她,還得她從相公的嘴裡聽說,不行,不能讓她們太得意了。

初雪和初雲兩個在外間整理行李,忽地打了寒顫,兩個丫頭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二少夫人給算計了。

曹中睿的婚期展眼就到了,曹府的西院裡裝飾一新,走廊上、房間裡,都布上了紅綢和大紅燈籠。前陣子曹清儒已經醒過來了,可是並沒清醒,人跟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傻傻的,偏他的破壞力又遠比孩童大得多,喜歡撕書和摔東西、砸東西,得好幾個人眼都不眨地跟着,但曹家已經請不起過多的下人了,張氏自是沒心思服侍丈夫的,藉口辦曹中睿的婚事,甩手不管,服侍曹清儒的任務就全都落在了武氏的身上。

到了大婚這天清晨,武氏早早兒地起身,指揮丫頭婆子們給曹清儒換上新衣裳,然後親自爲他梳了頭,服侍着刷牙淨面,再三哄着叮囑,一會兒見到新人要怎麼做……曹清儒似懂非懂地點頭道:“好,要、要、”

武氏無奈,只得將他指的那隻瓷杯送到他手中,曹清儒二話不說就往地上摔,聽到咣噹一聲響,興奮得又蹦又跳又拍手。

君琰之和君逸之白天就到了,先向曹中睿道了恭喜,送上賀儀,便四處閒逛。他二人身份高貴,曹清淮想巴結,卻被拒,只得讓他們自便。

君逸之知道大哥要找妍兒表妹說話,便告訴他曹中妍住在哪兒,朝大哥擠了擠眼睛,“我有些乏了,先找間屋子打個盹,大哥自便。”

君琰之輕捶了弟弟一拳,笑着躍入花牆,很快就尋到了曹中妍住的小閣樓前。閣樓前的小花園不大,一眼就能望穿,可是肯定妍兒此時在屋內,君琰之有一刻的躊躇,若是這樣進屋找妍兒,必然會壞了妍兒的名聲,可若是不進屋,又見不着人……

正躊躇着,就聽到一聲清甜柔軟的聲音道:“琰世子?您怎麼……走到這來了?”

曹中妍驚訝地邊問邊走了出來,手中還拿着一個小繡棚,她身穿着一身水湖藍的半臂衫,下系一條雪青色百褶裙,春光在她雙頰跳躍出一片明媚的柔光,春風拂起她的裙襬,那麼清新自然,君琰之的心情瞬間愉悅。

他溫柔地一笑,“我大概迷路了。”

“哦。”曹中妍心中奇怪,這曹府還沒他的滄海樓大呢,這也能走迷路的麼,不過她還是盡職地指着前方道:“前方直走大約十丈遠,就是垂花門,出去就是前院了。”

君琰之繼續微笑,“我怕再走錯步,對貴府小姐們的聲譽可就不好了,不如妍兒你送我到垂花門?”他說着走近幾步,垂眸看了看繡棚上的圖案,笑問道,“在繡荷包?”

“嗯。”曹中妍小臉兒有些暈紅,低下頭輕輕應了一聲,“我先放回去,您稍等。”

待她嬌小的身影進了屋門,君琰之的眸光之中便涌現幾絲黯然,荷包面上繡的是翠竹,是給男人用的。竹,可喻節操高潔,也可祝節節高升——下月初就是春闈了?說過不知多少遍,要她不用對他稱“您”,她卻總是謹守着禮儀,不願再親近一步。

曹中妍進去放好繡棚,就趕緊出來,怕讓世子爺久候。

從繡樓到垂花門,不過十丈的距離,君琰之卻磨磨蹭蹭的,指着路邊的閒花草問東問西。只可惜曹府實在太小,雖然曹清淮掏換了不少南方的花草來裝飾,君琰之也裝作不認識,可仍是很快就介紹完了。垂花門已經就在正前方了,曹中妍靜靜地略爲羞澀地看着君琰之道:“我就送到這兒了,世子爺出了此門,直走就成了,府中會有引路的僕人。”

君琰之“唔”了一聲,忽而問道:“在你三伯家住得習慣麼?他們待你有你表姐好麼?若是不習慣,去你表姐那兒住着也成。”

曹中妍忙道:“三伯父三伯母等我都極好,不敢麻煩表姐了,她都要生孩子了。”主要是,那不是表姐的家。

君琰之微微一笑,繼續誘拐,“的確是快了,你不想看看小外甥麼?小孩子很有趣的。”回想着在別苑見到的攝政王的小公子,努力生動地描述了一番。

女孩子都有天然的母性,曹中妍果然聽得兩眼亮晶晶的,遲疑了一下道:“若是小寶寶出生了,我……我去府上拜見表姐就是了。”

君琰之略有些失望,旋即又含着笑道:“好,你若想去,就使個人來告訴我一聲,我派馬車來接你。你表姐要照顧孩子,恐怕忙不過來,坐我府上的馬車,可以直接進府,不必投名帖,省事。”

理由如此充分,曹中妍想拒絕的話就有些說不出口,訥訥地應下,君琰之的目光中溫柔、又帶着些情愫,她承受不住地垂下了頭,臉頰不由自主地燃燒了起來。君琰之原本還想問問她方智的事兒,可是此時正好有幾名曹府的下人經過,他只得道了聲“再會”,閃身出了垂花門。

曹中妍這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被那樣灼熱的目光盯着,若是她還不知道君琰之對她有什麼心思,就真是白癡了。這樣出色的男子仰慕着她,任何事都爲她着想着,說不感動,那是假的,曹中妍覺得心尖上有一根弦輕輕撥動了一下,可是,她有智哥哥……而且,她與琰世子的距離,有如天地,根本不可能的。

曹中妍搖了搖頭,拋開無謂地思量,轉向回了繡樓。而君琰之卻是藏在一株樹上,將她方纔的神情盡收眼底,瞧着她進了屋,才尋了個無人的時機,躍下大樹,俊美的臉龐上,看不出心中一絲一毫的沉悶和低落來。

君逸之果然大大咧咧地佔據了曹府的一間大廂房,沒骨頭似的歪在榻上,見到大哥走進來,立即兩眼亮晶晶地撲上去,“大哥,怎麼樣?你見到妍兒沒有?”

君琰之淡淡地道:“見過了。”

語調低沉,情緒不高,君逸之立即就了悟了,長嘆一聲道:“其實,如果你請老祖宗上門來提親,曹家肯定會一口應下。”說不定曹清淮會興奮得整晚睡不着,“等日後成親了,好好待她,自然也能慢慢收服她的心的。”原本,若是晚兒不同意嫁他,他就打算這樣乾的,反正他不會將自己喜歡的人,拱手讓出去。

君琰之默了默,微笑道:“這不一樣。”

若是妍兒心中沒有方智,他也不介意這般強硬,可惜沒有如果,他若強娶了妍兒,只會讓妍兒討厭他。

君逸之只能拍拍兄長的肩,無聲地表示安慰。

因是曹清儒家辦喜酒,到賀的官員不多,而且都是低階的,要討好曹清淮的官員,男賓女賓加上主人家,連六張桌子都沒坐滿。張氏發出了上百份請柬,只有不足一成的官員,差了下人送份薄禮過來,包括曹中雅,都只讓美景來點了個卯,本人卻是不到的。

曹中睿和張氏對曹中雅的這種翻臉不認親人的作派十分不滿,他們還指望着靜晟這個貴婿幫曹中睿謀個好差事呢,人都見不着,差事的事兒怎麼談?

到了晚間,離席回府的君逸之就帶着俞筱晚悄悄摸進了西院。俞筱晚乍見到跟小孩子一樣、賴在地上不停蹬踹雙腳的曹清儒,大吃一驚,“真變成傻子了?”

君逸之眸光冷漠,嗤笑道:“太后的暗衛親自駕車,怎麼可能失手?你舅父這輩子就這個樣子,現在纔剛開始,你大舅母就不想照顧他了,再過得一陣子,你小舅母必定也會尋了藉口,甩手不管的。”

俞筱晚點了點頭道:“只要曹家跟韓家的婚期商定了,我讓小舅母送甜雅去敏表哥的任地,小舅母自然不會再回京了,回京也是跟敏表哥一同回來。老太太有三舅母照顧着,我是放心的。”她的眸光閃了閃,興奮萬分地道:“該洞房了?”

君逸之也鬼鬼地一笑,小心翼翼地抱起晚兒,掠入新房之中,在橫樑上坐好,居高臨下地欣賞好戲開鑼。

成親了!曹中睿心中不知該高興還是氣憤,他根本無法洞房,根本不想娶一個小縣令的女兒,可是家道中落了,他也殘了,能成親,似乎就不錯了。但是,洞房之夜怎麼過?

曹中睿無奈地摸了摸袖中的銅勢兒,希望真如母親所言,閨女家的不懂這些,用這銅勢兒應付過去。他閉了閉眼睛,推門而入,在喜娘的引領之下,拿喜稱挑起了新娘子的紅蓋頭。

“你!”曹中睿看清楚喜牀上的新娘俏麗的小臉之後,頓時發出一聲驚天動地地嘶吼,“江蘭,你這個賤人,怎麼會是你!”

江蘭挑起描畫得精美的黛眉,笑盈盈地道:“相公,娘子我叫王蘭,你別弄錯了。”

“你!我要殺了你!”曹中睿表情猙獰地朝江蘭撲過去,江蘭靈活地一閃身,就避了開來,曹中睿袖子裡的銅勢兒卻掉了出來,江蘭瞧見便笑得前仰後合,指着曹中睿嘲諷道:“你,你打算今晚用這個糊弄我?”

曹中睿臉上閃現幾抹羞紅,隨即想到自己會如此,也是被眼前這個小婦人害的,他立時又恨得磨牙,“你居然敢假扮官家千金……”

“我纔沒有假扮。”江蘭嗤笑道:“我本就是官家千金,只是年幼裡被人給拐了,現在父親憑當年的信物將我認了回去。曹中睿,你就認命,這世上也只有我肯嫁給你了!”

江蘭說完,纔有閒情打量四周,這一瞧不要緊,頓時被眼前寒酸的景象給驚呆了,當初曹中睿買了給她住的那個小院子,裡頭的傢俱都比現在這屋子裡的好得多啊!

“這、這是怎麼回事?你家怎麼變成這樣了?”

站在一旁看戲的喜娘一開始還有興致,可是左等不到賞錢,右等不到賞錢,心裡頭就煩了起來,正趕上江蘭發問,便代爲答道:“曹公子的父親早就被貶爲庶民了,住這種地方已經是擡舉了,這可是曹大人的官府,特意分了一邊院子給他們的。”

江蘭當初會答應嫁給曹中睿,還不就是看中了曹家的富貴,如今這富貴沒了,男人又是個廢的,她的心頓時猶如被放在火上燒一般,**辣的痛!她痛,就不想看到曹中睿好過,想也不想地抓起一個枕頭朝曹中睿撲打過去,嘴裡罵罵咧咧的“閹雞”、“窮鬼”一類。

曹中睿不妨江蘭居然還敢反打他,頓時心頭邪火也起來了,伸手推開想來勸架的喜娘,與江蘭撕打在一起。不過他哪是江蘭的對手,很快就被江蘭打得打不着北了,抱頭鼠竄。

張氏正扶着曲媽媽的手往內室裡去歇息,誰知就聽到新房那邊的喧譁聲,她忙讓曲媽媽去問一問原由。這處西院,表面上分了二進,其實屋子挨着屋子,說話聲音大一點兒,隔壁就能聽到。張氏支着耳朵聽了片刻,曲媽媽只去了一小會兒,就快步跑了回來,“不好了,少爺和少奶奶打起來了。”

張氏聽得一怔,也顧不得搶先見到媳婦會不會掉身份了,極快地來到新房門前,喝令家中的僕人,將抱着打成一團的新郎和新娘給分開。

“這是怎麼回事?有你這樣當媳婦的嗎?不知道什麼叫三從四德嗎?居然敢打自家的相公!我兒子還是有功名的!”張氏端出當婆婆的架子,開始教訓兒媳婦。

江蘭可是個不吃虧的主,立時雙手插腰反駁回去,“得了,一隻閹雞,還功名呢!公爹已經被貶爲庶民了,誰還會讓他做官?錢賺不到也罷了,連人道都不能,拿根破棍子就想糊弄我,還想讓我從他?”

身後的僕人們一個個地悄悄吸氣,匯在一起聲音就大了,張氏的腦袋嗡地一下炸開了花,兒子的醜事被這麼多人知道了!

曹中睿一張俊臉變得慘白慘白的,自卑地將頭垂到了胸口,似乎身邊的人都在用同情又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一般。張氏憤恨地死盯着江蘭,咬牙喝道:“來啊,把這個不守婦道的賤人給我關到祠堂裡去!”

江蘭冷冷一笑,手握銅勢兒,揮了一個圈,捧上來拿人的幾個婆子就被她給劃拉到了地上。張氏身後的下人再不敢上前了,膽怯地看着嬌俏的江蘭。江蘭得意地道:“還來麼?想關我?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份,一個庶民,居然敢將官家千金關進祠堂?”

張氏氣得牙齦都要咬出血來了,瞪着眼睛道:“你少張狂,以爲自己有個當縣令的爹就了不得了?我告訴你,我兩個外甥都是要當官的人了,我勸你還是老實一點,不然將你爹爹都給收拾了。而且,你這叫不孝,告到官府,可是要坐牢的。”

江蘭無所謂地一笑,“收拾啊,你敢收拾,我就敢將你兒子沒種、女兒不能生育的事兒傳得滿南燕國的人都知道,你只管收拾!只管告官!”說完纖手往下人們堆裡一指,“滾開,老孃要睡了,哪個再留在這屋裡,我就卸了他的膀子。”

一衆下人不待張氏發話,立即一鬨而散。

張氏驚得目瞪口呆,還沒從媳婦知道這麼多秘聞、以及女兒的事也被江蘭嚷嚷出去的震驚中醒過神來,就發覺自己已經成了孤家寡人。

“你!……”張氏剛吐出一個字,就被江蘭給瞪得不敢再說話,她也怕這種潑婦,尤其是打不過的潑婦。

“婆婆還是回去歇息。”江蘭囂張地指了指曹中睿,“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這個廢物給帶走。”

……

俞筱晚被君逸之抱回府中,躺到牀上了,還笑得直打滾,只要一想到張氏和睿表哥那青白相間的臉色,她就無比開懷,讓她們在江蘭的淫威之下屈辱地活着,似乎也是一個頂好的主意呢。

不過這一場大笑,直接導致了俞筱晚腹中胎兒早產,當夜就發作了起來,好在她身子康健,胎兒也有近九個月,折騰了大半日,終於在次日晌午,生下了一個兒子。小寶寶除了瘦了些,小臉皺了些,別的都好,哭聲也十分洪亮。

楚太妃和楚王妃都笑彎了眼,楚太妃一直霸道地抱着曾孫不鬆手,“乖孫,長得真可愛啊。”楚王妃只能站在一旁,將頭湊過去看,笑咪咪地道:“哎呀,真是跟逸之小時候一模一樣呢。”

俞筱晚躺在牀上眨了眨眼,君逸之皺了皺鼻子,附在晚兒的耳邊小聲道:“難道我小時生下來這麼醜麼?”

其實俞筱晚心裡也覺得寶寶長得醜醜的,小臉兒紅通通皺巴巴的一團,可是這個詞她自己想一想是可以的,旁人可不能說,就是逸之也不行,當下就板起臉道:“你嫌我兒子醜?”

“不是!我是說,象我才醜,可是我瞧着象晚兒呢,以後一定是個美男子。”君逸之趕緊大拍馬屁。

俞筱晚這才嬌嗔地“哼”了一聲,放過他。

小寶寶滿月的時候,楚王爺親自給他取名爲君若晨,這一輩是“若”字。

小若晨辦滿月酒的時候,小皇帝還親自下旨賜了若晨一個六品都尉的閒職,太后賞了許多的古玩珍寶,賓客盈門,給足了小若晨體面。

賀氏也懷了身子了,對小寶寶就特別喜愛,非吵着要抱抱不可,還是俞筱晚勸她,懷孕之初抱孩子,容易小產,她才只好嘟着小嘴作罷。卻擠在俞筱晚的身邊坐着,不停地逗愛睡覺的小若晨。然後突發奇想地道:“等我生了女兒,咱們兩家就結親。”

俞筱晚聽得直抽嘴角,曹中慈在一旁笑話道:“西南那邊是這樣的麼?咱們中原可不成,他們都姓君,是堂兄妹,不能成親的。”

賀氏沒聽出曹中慈的嘲諷,萬分遺憾地道:“這樣啊,真可惜。”隨即又看向曹中慈道:“那你快些找個人家嫁了,這樣生出來的女兒,就能嫁給若晨了。”

曹中慈的臉色紅了白、白了紅,一時氣惱不已,卻又無法回駁了賀氏。俞筱晚忙出面打圓場,說個小笑話將尷尬掩過去。之後賀氏被晉王妃叫去,曹中慈才恨恨地道:“這個賀氏,自己善妒就罷了,還喜歡管閒事。”

就在上個月,賀氏傳出喜訊的時候,三舅母秦氏以爲晉王府終是要將女兒娶過門了,哪知人家壓根沒動靜,只得到楚王府來向俞筱晚求助,俞筱晚苦口婆心地勸了半晌,無效之後,乾脆祭出殺手鐗,恐嚇道:“賀氏是夷人,最會下毒,慈兒表姐若是嫁過去,被她暗害了都查不出來。就算留條命在,若是不能生育了,又有什麼用?”

這句話總算是戳中秦氏的心窩尖了,嚇得臉色一變再變,回府之後,就立即說動老爺去晉王府退婚。退婚的確是有傷顏面的事情,可若是女方主動,總歸好過被男方拋棄。何況後來君之勉答應將所有責任一力承擔,此次退婚,算是他對不住曹家,對曹中慈來說,已經是極大的便宜了。

只不過,曹中慈已經快十七歲了,京城的貴族子弟一般訂婚都早,以她的年紀,很難在上層圈中選婿了,俞筱晚是建議三舅父從本次科舉上榜的進士之中挑選,其中不乏家在外地,家世優厚、又未定親的。

不過具體如何抉擇,自然還是舅父舅母說了算,俞筱晚只是委婉地提醒,真的不能再拖了,象君琰之這樣弱冠之年還未定親的,真是鳳毛麟角。

曹中慈明顯不願意談這個問題,轉了話題道:“大伯母和睿弟搬回原來的院子了。”

俞筱晚頓時露出感興趣的樣子,曹中慈便將這當成趣事說了,“那個弟妹可真是個厲害的,成天吵鬧個不停,大伯母吃什麼,她就要吃什麼,不然就砸盤子,只是對老太太還有幾分尊重,別的人可入不得她的眼。可偏大伯母還能忍她,我娘想幫着彈壓一下,大伯母還不讓呢!大伯母也怕家醜外傳,不得已纔要搬出去住。要吵要鬧,關起門來,也只是她家的人知道。”

而後將聲音壓得極低地道:“睿弟和雅兒的事兒,不知哪個沒口德的,傳得整條巷子的人都知道了,自成親之後,睿弟就只知借酒消愁,連大伯母都怨上了,說不該聽她的話,將之前的弟妹給怎麼怎麼,我也沒聽清,每回說到這兒,大伯母就急得讓人將睿弟拉進屋去。雅兒的事聽說是傳到靜府了,靜晟世子要休妻呢。”

俞筱晚擡了擡眉,睿表哥恨上張氏了?這可真是好消息,至於雅兒,靜晟世子明明是知道的,可是私下知道,跟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又不一樣,休妻……恐怕是認真了。

“那大舅父呢?”

“還跟小伯母住在我府中,大伯這個樣子,老太太可捨不得讓大伯母照顧。”

看來老太太也是明白的,張氏跟曹清儒,早沒了夫妻情分。張氏居然爲了臉面搬出去,殊不知,在曹府好歹江蘭還要看顧一下老太太和三舅父、三舅母的臉面,不敢做得太過,搬出去後,以江蘭的潑悍勁兒,張氏只有更多的苦吃。

這樣也好,省得自己動手了。自打懷上孩子之後,俞筱晚就看淡了前世的種種,只想好好地過現在的生活,與相公兒子享受天倫之樂,張氏和睿表哥這兩個前世的仇人,就讓江蘭來折磨。

不多時攝政王妃也來了,俞筱晚自然就去陪着皇嬸說話。

滿月的小若晨白白胖胖的,有一雙與父親極爲相似的鳳目,雖然不頂大,但是清澈無底,攝政王妃愛極了小若晨的模樣兒,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憐香這一胎恐怕是懷的女兒,日後倒是可以作門親呢。”

俞筱晚但笑不語,往王妃身後張望了一下,“吳姐姐沒來麼?”

攝政王妃淡淡地道:“我讓她在府中休養。”

吳麗絹生孩子可沒受什麼苦,用得着休養這麼久麼?恐怕是懷孕的事兒被揭了,讓王妃禁了足。俞筱晚細細瞧了瞧攝政王妃,只見她開心地抱着小若晨逗着玩兒,瞧不出半分異樣來。

攝政王妃逗了一會兒,還有許多夫人等着看小寶寶,她就將小若晨交給一旁的乳孃,淡笑着問,“月底就是太后的慈壽了,你準備好賀禮了麼?”

俞筱晚一怔,按說上有太妃和王妃,準備賀禮的事可用不着她來操心,皇嬸忽然這麼問,必定有深意,於是笑道:“多謝皇嬸提醒,是該好好準備呢。”

攝政王妃見俞筱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今天是散壽,宮中並沒有大辦,前一天太后在慈寧宮中接受了命婦們的拜賀,壽辰這一天,只宣了宗親之家入宮陪伴,只是讓俞筱晚煩惱的是,太后特意派了太監過來說,要帶小若晨入宮,讓她瞧瞧。

楚太妃安撫晚兒道:“不用帶若晨去,我自會與太后分說,你不必擔心。”

得了老祖宗的保證,俞筱晚才安了心。入了宮後,俞筱晚便與賀氏呆在一塊兒,賀氏小聲問道:“你要我帶那麼多解藥幹什麼?”

俞筱晚嘿嘿一笑,“有備無患。”

賀氏盯了晚兒一眼,小聲哼道:“別以爲我什麼都不懂,煌茅香可不是誰都能弄到的。”她瞄了一眼太后,將嗓音壓得更低,“是不是太后想將蘭家的女孩嫁給堂弟?”

俞筱晚立即看向賀氏,她能想到這裡,又正懷着身子,恐怕是有了同樣的煩惱,果然就聽得賀氏道:“早知道還不如讓你表妹嫁過來,好歹能安分當個妾室。”

俞筱晚驚訝地問,“難道蘭家的姑娘不是爲妾?”

賀氏不答反問,“……你快告訴我,逸之是怎麼推掉的?”

“是之前就有承諾……”俞筱晚告訴了賀氏她和逸之的事兒,然後支招,“只要之勉不願意,太后也不可能強逼着娶。”

賀氏皺眉道:“他……他只說,不會越過我去。”

俞筱晚同情地看着賀氏,這世間的男子大多如此,覺得敬愛嫡妻、不讓妾室們越過嫡妻去就足夠了,就象之前慈兒表姐的事,若是曹家不退婚,君之勉也會照娶不誤。俞筱晚微嘆了口氣,正色道:“若是你心裡不願意,就好好跟勉堂兄談一談,就說他若是娶妾,你心中會很痛,對腹中的胎兒也不好。……雖然不一定管用,但總該試一試。”

賀氏點頭道:“你說得對。”然後又鄙夷不已,“怎麼那麼多女人上趕着想當妾呢?你那個表姐,現在許給北王世子了,但是之勉說了,就看着你的面子,日後她怎麼也會是個側妃。不過,還是要被正妃壓一頭。”說着不屑地撇了撇嘴。

俞筱晚微怔,她真是才知道這件事。其實以俞筱晚對秦氏和三舅父的觀察,雖然他們也想結門好親事,讓三舅父的官道走得更順一點,卻也不是上趕着讓女兒當妾的人,尤其還是北王世子那種名聲不雅、又沒在朝中任職的人。唯一的解釋就是,慈表姐還真是……不死心吶,非要嫁入皇家不可。

不過,話說回來,這門親倒是結對了。北王世子現在瞧着不成氣,實則是暗地裡給小皇帝辦事的,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況且,聽逸之說,那人雖是花心了些,不過對娶回府中的妻子,倒也敬重,正經的妾室也會寵愛,不象旁的女子,轉眼就忘,而且世子妃是個軟弱的,慈表姐又是個有心計的,日後想必過得不會差。

因此,與賀氏相反,俞筱晚擔心的是北王世子妃,只要慈表姐別生出什麼妄念來,攪和得她也得出面去求情什麼的,她就覺得是菩薩保佑了。

席間大約是人多,太后並沒多說什麼話兒,都是宗室命婦們捧着太后湊趣兒,用過宴,太后讓旁的人去了偏殿,大殿裡只留了晉王府和楚王府、攝政王府的女眷,當然,惟芳長公主和靜雯郡主自然也陪在一旁。

惟芳的婚期定在六月初,現在已經是四月底了,她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就要嫁人了,小臉上有些悻悻的,她並不想嫁給長孫羽,好不容易逮着晚兒進宮,就嘀咕道:“好煩啊,把我指給那個傢伙,天天瞧着他跟韓二,算什麼事?不能總讓韓二出入公主府啊,以後讓我怎麼跟芬兒說話?……要不,我去買幾個俊小子當陪嫁?”

噗……一口茶水就這麼噴了出來,惹得正在談笑的太后和晉王妃、楚太妃等人都看了過來,俞筱晚一面怨念地瞥了惟芳一眼,一面拿帕子拭淨嘴角,紅着小臉起身,朝幾位長輩福了福,極難爲情地道:“請太后恕罪,一時嗓子癢,沒忍住。”

太后慈愛地笑道:“這多大的事兒,要恕什麼罪?”她倆在這廂說話的當兒,楚太妃已經向大殿主位上端坐的太后,解釋了今日爲何沒帶小若晨過來,太后也沒法子直接駁了自家的姐姐,只要求日後一定要帶小若晨進宮來給她看,這會兒就再趁機問晚兒,“聽三姐說若晨的身子不大好?是不是你懷孕時落下的病根?要不要傳個太醫去請脈?”

俞筱晚不及回答,楚太妃就搶着答道:“小孩子還是少吃藥的好,若晨的身子慢慢養着,府中也有府醫,不敢勞煩太醫們了,這陣子治療百姓們的疫症,他們都辛苦了。”

太后就換了話題問道:“聽說寶郡王妃也是孕吐得厲害,當時是如何治好的?雯兒這丫頭也是這毛病,留不住孩子。”

靜雯的臉色微微一滯,旋又舒展開來,配合地問向俞筱晚。這倒不用俞筱晚回答,快嘴的賀氏就道:“回太后的話,晚兒她不是孕吐,她是中毒啦。不知道是哪個斷子絕孫的傢伙,把煌茅香給晚兒聞,那是瀾滄國的特產,這邊的人都不知道,幸虧我知道,讓我解了。”

太后刻意忽略“斷子絕孫”這幾個字,讓自己心裡生出的忿悶,驚訝又關切地問道:“原來竟是如此,那晚兒可曾找出幕後之人?”

賀氏又搶着回話道:“沒呢,這東西不好查的,是氣味讓人中毒,隨便在哪裡灑些香粉就在了。不過有我的解藥,晚兒就不會有事了。”然後又看向靜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這樣的啊,不過我可以幫你配一點解藥先放着。”

靜雯勉強笑道:“多謝世孫妃。”

賀氏彎了彎眼睛,“你太客氣了。”

太后的脣角顫抖着向上彎上去,真心誇讚賀氏道:“真是個好孩子。”又看向俞筱晚,“你可得好好謝謝她。”

俞筱晚連忙應承,瞥一眼賀氏,滿懷感激的樣子,心中卻驚訝不已,這些話,可不是賀氏能說得出來的,難道是勉世孫教的?又爲何要教她這樣說?

散了宴後,太后坐在空曠的內殿裡,一個人深思着,當初她怎麼就會覺得,東昌侯與西南侯是本家,哪位賀小姐不是賀小姐,因而將賀氏給指給了之勉呢?若不是這個賀氏……太后狠命地用指甲掐進自己的手指,俞氏和逸之傷心胎兒不保,也沒閒功夫去查什麼藥方!

不過今日聽了賀氏的話後,太后對自己之前對楚王府的懷疑,開始產生了懷疑。俞筱晚這丫頭的運氣太好了,會不會楚王也的確是這般好運氣呢?至少,到目前爲止,楚王都是個中庸且膽小的人……或許,真的有些人,是上天眷顧的。

太后轉了思量,又想起藥方的事兒,不知俞氏和逸之從中瞧出了什麼沒,但至少,小皇帝到現在,對她還是如同往常一般的恭敬孺慕,她架空了兩位協助打理後宮的太妃,小皇帝也沒有異議,最主要的是,他每日仍然同往日裡一樣,上課、聽政,而沒有將暗衛派出去調查什麼。……若真的知道了些什麼,可以當着她的面陽奉陰違,但應當至少要調查調查的!

魏公公一直如果影子一般的侍立在太后身邊,太后思量了許久,纔將眸光轉向他,問道:“依你看,皇帝知不知道當年的事?”

魏公公仔細思索了片刻,才恭敬地回道:“以奴才的拙見,陛下應當是不知的,這次的壽宴,陛下同以往一樣,花大心力哄您開心,若是知道了,讓奴才們準備着也就成了。”

太后點了點頭,“你說得有道理。不過不論怎樣,哀家都要未雨綢繆,讓蘭家在朝中站穩腳跟。”

要站穩腳跟,就得結交朝中的官員,就必須要有大量的銀子,這事兒,兄長已經跟她提過幾次了,太后輕敲着几案的手忽地停下,“上回年底之時採買之事,似乎很順利?”

魏公公立即恭維道:“太后您的鳳威無遠弗及,下面的人都忠心於您,自然會順利。”

太后點了點頭,“這樣就好。若是條生財捷徑,那就不必拘於年底的採買了,只是,務必謹慎再謹慎。”

魏公公聞言,立即退下去吩咐主管採買的太監總管。可是太后過於自信了,只要她開了貪婪的頭,後面就由不得她來控制了,蘭家的胃口越來越大,已經不是謹慎就能防範的事兒了。

太后的壽辰之後,楚王府就開始籌備世子的婚事了。俞筱晚已經出了月子,再不能躲懶,跟在楚太妃和楚王妃的身後忙前忙後,皇室的婚禮十分繁瑣,儘管禮部和內廷都派了人來相助,可是府中的事務,還是有許多要她們自己來辦。

這天俞筱晚忙完了迴夢海閣,就見君逸之正抱着小若晨,在院子裡走過來晃過去。

小若晨喜歡躺在大人的臂彎裡,睜着明亮烏黑的眼睛,好奇地四下張望,若你抱着他停下來,他可是會“哇哇”大哭來抗議的哦。可是他同時又是個會吃會睡的小傢伙,不足百日,就已經能跟週歲的小寶寶比體重了,乳孃抱着他晃不到一個時辰,就能累得腰痠腿軟,因而這個重任,基本都是落在逸之的身上。也因爲如此,小若晨特別喜歡父親的懷抱,跟孃親反而不親。

俞筱晚覺得很委曲,坐月子的時候不讓她帶孩子,出月子又忙府中的事兒,若晨你要理解孃親啊。

“吶,這幾樣是要放在新房裡討吉利的,你送去給大哥挑一下,看他喜歡哪兩樣。”俞筱晚指着幾件擱牀頭的求子小擺件,給君逸之派下了任務,然後從他懷裡抱過兒子,親了親兒子嫩嫩的小臉,“若晨乖,孃親來抱你。”

小若晨“哦哦”地揮了揮肉肉的小手,咧開無牙的小嘴笑了。

“好咧。”君逸之接受了任務,將匣子蓋上,便興沖沖地跑去找大哥。

君琰之剛換過一身出行的衣裳,瞧見弟弟來了,便笑道:“陪我去石大人府上。”

君逸之瞥了一眼桌上的小紙片,似乎是中榜的抵報?不過他先得完成任務,將匣子打開來,問大哥喜歡哪個。君琰之多少有些尷尬,飛速地瞄了幾眼,憑直覺選了兩樣。——好事要成雙。

君逸之將這兩樣拿在一旁,先回去覆命。俞筱晚瞧見大哥挑出的這兩樣小擺件,笑了笑道:“大哥是個心細的人,這兩個花色,孫小姐穿得特別多。”

君逸之立即腆着臉抱住她的纖腰問,“那你發覺那天我們擺在牀頭的是什麼樣的沒?你喜歡不喜歡?”

俞筱晚好笑地道,“現在還擺着呢,我怎麼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知道是你用心挑的。”明知道他就是要討賞,偏不讚揚,推了推他道:“大哥不是在等你麼?”

君逸之只好嘟嘟囔囔地走了,跟大哥一同到了石大人的府中,然後用力翻了一個白眼,還以爲是大大方方地當貴客呢,原來是翻牆而入。

石大人此時正在書房同方智談話,談着談着,自然談到了方智是否已經娶妻。方智微微一怔,而後笑道:“不曾,不過家慈已經在替學生挑好了人家,只等放榜之後,便上門提親。”

石大人意味深長地笑道:“想必是方生家鄉的姑娘?其實女兒遠嫁,做父母的都不會放心,方生前程遠大,不如在京城說一門親事,對你日後的仕途也有幫助。說實話,本官對方生的才能十分欣賞,小女亦是。”

雖未明說,但是意思已經十分明顯,方智卻只是笑了笑,“不瞞大人,其實學生與那位姑娘已經有過口頭婚約,只是等放榜之後,行三媒六聘之禮了。至於前程,學士自知才學淺薄,只求將來能勝任陛下委派的官職,不敢奢求聞達。”

石大人的神色瞬間黯然,君琰之的眸光也淡了下去,君逸之悄眼看向大哥,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兩兄弟趴在橫樑上聽了半晌,石大人已是盡力遊說,可是方智卻只是百般推脫。能放棄這樣大好的機會,石大人眼中的欣賞之色愈發濃郁,只可惜,他終不願成爲石家的女婿。

“走。”君琰之的聲音有些沉悶,頭也不回地掠入夜幕之中。

楚王世子的婚事如火如荼地進行着,不過俞筱晚覺得挺奇怪的,府中上上下下都在開心地辦着喜事,唯有當事人君琰之的情緒有些低落,他的臉上雖然仍是往常那種溫和淡然的笑容,可是怎麼瞧都有幾分蕭瑟的味道。俞筱晚實在是壓不過心中的好奇,就小聲地問逸之,“我覺得大哥的心情似乎不大好呢,大哥是不是不想娶孫小姐?”

君逸之長嘆一聲,顧左右而言其他,“前陣子放榜了,有名叫方智的淮南舉子,中了二榜第一百一十七名,被石大人相中了,想招爲女婿,誰知道人家給推了,說家中已經在爲他說親事了。”

俞筱晚不耐煩地推了推他,“我問你正經事呢,你都不關心大哥的麼?”

君逸之掐了掐晚兒的小鼻子,“我怎麼不關心了?我還去幫着石大人勸了方智呢,可是人家心智堅定啊,聽說已經請了官媒上門提親了,你道女方貴姓?”

俞筱晚眨了眨眼睛,才恍忽地想起,似乎妍兒表妹的意中人,就是叫方……智?原諒她太久沒提起這個人,早已不記得了。俞筱晚隨即恍過來,“啊!大哥他……他……”

君逸之嘆了口氣,“是的。所以啦,他肯定心情不會好的,等大嫂過門了,你暗暗跟大嫂提上一句兩句的,讓大嫂對大哥溫柔一點,時日長了,大哥就會緩過來了。……你放心,大哥是個有擔當的人。”

俞筱晚點了點頭,一口應下,心裡卻道:有擔當又不是喜歡,孫小姐那般伶俐的人兒,必是會知曉的。

五月十二,宜嫁娶,楚王世子君琰之的大婚之日,楚王府賓客盈門,上上下下忙成一團,俞筱晚直到夜間賓客散去,才長吁了一口氣,回屋後,人跟散了架似的往榻上一倒。不多時,君逸之帶着一身酒氣掀了簾子進來,抱着晚兒滾到牀榻上,一邊用力吻她,一邊撒嬌道:“晚兒,我們也洞房,跟大哥比一比,誰先生孩子好不好?”

俞筱晚笑着抓住他伸進衣襟的大手,啐道:“你沒兒子麼?”

“有了兒子,就想要女兒了。女兒若是長得象晚兒,一定非常漂亮。”君逸之繼續撒嬌,火熱的脣舌沿着晚兒優美的下頜,滑至鎖骨。

俞筱晚的呼吸也急促了起來,強撐着一絲理智道:“現、現在不成……要晚上一年……一年後……咱們再……”

只可惜她的要求被君逸之吞下肚裡,一年後再要個孩子的要求,似乎是被駁回了。

時日過得飛快,一開始整日不睜眼的小若晨,慢慢能坐了、能爬了、能扶着牆根慢慢走了,到了這年夏天,已經能用那嫩得掐得出水來的童音,語調綿軟卻理直氣壯地跟孃親爭辯了。

若晨剛滿一週歲沒多久,俞筱晚就給他添了一個小妹妹,如今他已經三歲多了,小妹妹也已經兩歲,兄妹兩個不知有多要好。此時,小若晨正一手努力拽着孃親的裙襬,一手拿着一隻小銀勺,抗議道:“要給妹妹吃冰冰。”

俞筱晚已經勸說得口乾舌燥了,大熱天的,耐心有限,可是跟小孩子說話得溫柔,得講道理,她連運了三回氣,纔將燥火壓下,放柔了聲音,第一百零七次解釋道:“妹妹昨日還在拉肚子,不能吃冰冰,你也不能多吃,快將手放開。”

若晨仰起小脖子,用那雙跟逸之一模一樣的漂亮鳳目看着俞筱晚,正義凜然地道:“妹妹要吃,妹妹好熱,孃親好壞。”

君逸之剛好回來,俞筱晚立即向丈夫告狀,“看你兒子,怎麼說都不聽,非要給璃兒吃冰鎮楊梅。”

君逸之呵呵一笑,先進淨房衝了個涼,換了身家常衣裳。進到起居室裡,若晨還是堅持要給妹妹喂冰鎮楊梅,小若璃的確是熱得白嫩嫩的小臉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若晨是心疼妹妹,可惜不懂得生活常識。

君逸之幾步來到兒子跟前,蹲下身來,笑嘻嘻地平視着兒子的雙眼,好奇地問道:“晨兒在吃什麼呀?”

若晨奶聲奶氣地答道:“冰冰。”揮了揮手中的小銀勺,裡面的碎冰已經化成了水,滴滴答答弄溼了他的衣襬。

君逸之又笑問道:“晨兒喜歡吃是不是?”

若晨用力點頭。

“妹妹說過喜歡吃嗎?”

若晨可愛的小臉怔了一下,仰頭看向妹妹,遲疑地搖了搖頭,他沒聽妹妹說過。

君逸之便笑道:“那我們一塊兒來問問妹妹好不好?”

若晨點了點頭,君逸之一把抱起兒子,用銀勺舀了一塊冰,貼到璃兒的小臉上。雖然現在是夏天,可是皮膚上忽然貼上冰塊,小若璃還是很不舒服,小腦袋用力往後仰,小嘴一扁,差一點就要哭出來。

君逸之道,“啊呀,妹妹不喜歡吃冰冰呢。”

小若晨眨了眨眼睛,長而濃密的睫羽扇啊扇的,心裡奇怪極了,冰冰這麼好吃的東西,妹妹怎麼會不喜歡呢?不過妹妹不喜歡,若晨就不會逼妹妹吃。

君逸之見兒子不再強求女兒吃冰鎮楊梅了,趁機帶他出去玩飛飛,哄得兒子咯咯大笑。俞筱晚抱着璃兒站在走廊上看着,君逸之抱着兒子在樹叢間躍來掠去,璃兒漂亮的小臉上,寫滿了羨慕二字,她便學着璃兒的語氣道:“爹爹、爹爹,璃兒也想飛飛。”

若晨聽見了,立即用小胖手指着妹妹,告訴父王,“妹妹飛飛、妹妹飛飛。”

君逸之便停了下來,用力親了兒子的嫩臉蛋一口,“晨兒乖,知道讓妹妹。”說完跟晚兒換抱了璃兒,帶着女兒在樹叢間飛來飛去,小璃兒也開心得咯咯直笑,若晨就目不轉睛地看着,兩隻小胖手還鼓掌叫好。

芍藥在一旁笑道:“小世子真是心疼妹妹呢。”又嘆氣道:“我家那兩個混小子,只會打架,我頭疼得不行。”

初雪和初雲立即心有慼慼焉地點頭,她倆已經梳起了婦人頭,當初可是被俞筱晚捉弄了一個來月,才鬆口指婚的,現如今都已經是孩子的母親了,還跟芍藥一樣,都是生的雙胞胎,如今這六個臭小子天天玩在一塊兒,天天打打鬧鬧的,不過他們六個小傢伙都特別聽若晨的話,打起架來父母喊不住,可是小若晨一哼,就會立即住手,成了忠心的小跟班。

君逸之抱着女兒玩了一會兒,飛奔起來的時候,風還是有些涼,沒敢多玩,將女兒交給了乳孃。俞筱晚也將若晨交給乳孃,跟在逸之的身後進了屋,笑問道:“你猜今日誰來過?”

君逸之挑了挑眉道:“瞧你這個樣子,肯定是妍兒表妹啦,是不是帶寶兒來了?”

寶兒是曹中妍與方智女兒,相貌酷似方智,漂亮中帶着一股英氣,不及她孃親的柔美了。不過這長相卻非常得賀氏的眼,成天吵着要跟自己的兒子定娃娃親。不過方智只是一名從八品的光祿寺監事,這門檻爬得太高,可不是好事,因而曹中妍從未鬆口答應。

“錯了,今日來的可不是妍兒,”俞筱晚笑道:“是大舅母來了,想求我幫着說項說項,跟三舅母一家言歸於好。我沒答應,行拖着。”

這三年裡發生了許多事,曹老太太年紀大了,在兩年之前安樂而亡,俞筱晚那會兒生完璃兒,剛出月子,哭了好幾天。

武氏果真趁送嫁之機,去了兒子的任地,就不再回京了,直到老太太身故,曹中敏丁憂,才一同回到京城,不過那時韓甜雅已經懷了身孕,故在孝期生下了長子。如今曹中敏還丁憂在家,曹清儒因下人照看不力,摔了一跌,成了跛子,神智仍是不清醒,不過相對於之前身強力壯的情況,倒是比之前好照顧得多了。

曹中雅果然被靜家給休了,不過她生得一副好樣貌,又不在乎名聲,很快就改嫁給了一名富商當填房,一開始富商對她新鮮着的時候還好,過了不到一年,富商就開始將主意打到她陪嫁丫頭的身上,現如今最得寵的就是美景,曹中雅反倒要受美景的氣了。

張氏一開始還擺丈母孃的架子,要這富商負擔她們一家子的生活,只是她胃口大,富商給了兩回銀子之後,就再不理她了。家中沒有別的進項,秦氏也是個厲害的,搬出去容易,再搬進府就難了,張氏只好自掏腰包,從陪嫁中拿銀子出來貼補家用。可是家裡有個會花錢的江蘭,還有一個成天爛醉如泥的曹中睿,張氏的陪嫁很快就不夠用了。別以爲是張氏大方,她並不想負擔江蘭的日常開銷,只是抵不住江蘭的拳頭,爲少挨對方兩拳,只能老老實實地掏了。

後來張氏覺得這樣下去不成,便求到了三弟的頭上,讓三弟幫忙給曹中睿謀個差事。因爲曹中慈頗有手段,嫁入北王府之後,很快就哄得王爺王妃的喜愛和世子的疼寵,連帶着曹清淮也沾了光。兼之何語芳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對方是一名年近三旬才得中舉人的寒門學子,性格忠厚方正、重纔不重貌,何語芳生活得十分幸福,聽說已經生了一個女兒,何家對曹中睿的怨恨,自然也少了幾分。

曹中睿雖沒革去舉人的功名,可是有被貶的父親,其實並不好謀差事,曹清淮也算是盡了力,幫他在太僕寺謀了個不入流的錄事之職,好歹每月有一筆穩定的收入,若是幹得好,也能慢慢升上去。

可惜曹中睿是個“志向遠大”的人,之前頹廢的時候各種頹廢,可是一旦要入職了,就嫌三叔謀的差事不好,居然連品級都沒有,實在是對不住他京城四大才子的名聲,報了個到之後,就三天打漁兩天曬網,派給他的事也不理會,上司批評他,他還引經據典地罵人家無德無才,才只能當個小小的九品芝麻官,自然被人給告到了曹清淮處。

曹清淮好意教導於他,曹中睿倒好,反將三叔給罵了一頓,說曹清淮對不住他,還謀害了父親,曹清淮氣得鬍子都快捋光了,聲稱再不管曹中睿的事情。那會子曹老太太還在世,張氏又上門央求了許久,曹清淮雖是答應了幫曹中睿再找找事,可是卻一直拖着,再過得幾個月,老太太亡故,一家子都要守孝,自然不可能再謀差事了。

張氏這個人,是你對她好,她覺得是應該的,你對她不好,她就點點滴滴記在心裡。後來因爲北王出面說情,曹清淮只丁憂了一年,朝廷就下旨奪情,讓他官恢原職,如今官道走得比較順,三年期滿還順利升了職。

瞧在張氏的眼中,就認定曹清淮是刻薄她們母子,沒少去曹府吵鬧,最後鬧得兩家人幾乎要斷絕關係,還是武氏和曹中敏居中調和,才成了現今這種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

因而對於張氏的登門造訪,君逸之滿心不耐,告誡道:“你別管她家的事兒,吃力不討好。”

俞筱晚笑道:“我自然不會管,我只是好奇,怎麼好端端的,大舅母又要厚着臉皮求上門了。”

君逸之沉吟了一下,問道:“張氏那兒還有適齡的女孩兒麼?陛下要選秀了。”

俞筱晚這才“哦”了一聲,都忘了,陛下今年滿了十五,虛歲十六,禮部的確早就上表請求挑選皇后了,當然,選秀不僅僅只選皇后,後宮要開始充盈了。

張家的女孩兒,自有張家兄弟送入宮去,輪不到張氏操心,張氏若是爲了此事,必然是曹家的女孩兒。可是大舅父只有三個女兒,都成親了呀,小舅父聽說還有一個女兒,也輪不到張氏來舉薦?

不過,張氏此人,可是無利不起早的,俞筱晚上了心,讓芍藥回去找曹府的老僕問一問。後來,芍藥過來回話,張氏的確是收了個女兒,稱是曹清儒的外室所出,生得極美,想獻進宮去。不過芍藥看了,說那女孩有股妖氣,恐怕不是好人家的女孩。俞筱晚自然將張氏的要求推得一乾二淨,這是後話。

說完話,俞筱晚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催着逸之換衣裳,“該去給老祖宗和母妃請安了。”

兩夫妻先到了春景院,琰之已經在中書省任職,此時還未下衙,世子妃孫氏正陪着楚王妃閒聊,見到晚兒和逸之進來,便笑着向他們點了點頭。俞筱晚和君逸之先向楚王妃行了禮,跟孫氏問候了一聲,才依次坐下。

俞筱晚眼尖地發現屋內還有一名小姑娘,十五六歲的年紀,身材嬌小,一直低着頭。孫氏忙介紹道:“這是我的表妹雪兒,雪兒,快來給寶郡王和郡王妃見禮。”

雪兒忙起身,羞答答地行了禮,然後低頭不語。俞筱晚看清雪兒的容貌之後,不由得暗吸了一口氣,轉眸向逸之望去,在他的眼裡,也見到了驚訝。

楚王妃便介紹道:“孫氏賢惠,雪兒是她特意替琰之挑的妾室。”說着深深地看了俞筱晚一眼,你好好學學人家!

俞筱晚只當沒看懂母妃的眼神,心中只是在想,怎麼會……這麼象妍兒表妹?連氣質都有幾分相似。她擡眸看向對面的孫氏,只見孫氏笑得一臉柔和,完全是賢惠妻子的樣兒,沒有半分勉強似的。

俞筱晚暗捅了捅逸之的腰,君逸之便蹙眉問道:“大嫂,你給大哥納妾,可問過大哥的意思?”

孫氏臉色略爲一僵,楚王妃聽着這話不象,就代爲答道:“這些事兒當妻子的幫着處置就好,幹嘛還要問琰之?況且琰之已經二十六了,膝下連個一兒半女都沒有,孫氏自己不能生,爲琰之納妾也是應當的。”

孫氏的臉色又白了幾分,面上卻還保持着優雅溫順的微笑,俞筱晚瞧着心酸,還是那隻簪子害的,就柔聲幫腔,“其實媳婦給大嫂扶過脈,只要好生調養上一年半載的……”

“這話你三年前就說了。”楚王妃毫不客氣地打斷俞筱晚,“你給攝政王妃治病,倒是兩個月就見成效了,給你大嫂就這般不盡心,也不知你是什麼意思!”

孫氏忙笑道:“弟妹盡了心的,只是媳婦沒福氣而已。”

楚王妃原想駁她幾句,看在她主動爲兒子納妾的份上,張了張嘴,還是忍了。這幾年楚王妃的脾氣好了許多,沒再那般尖刻地挑剔媳婦了。其實說起來,這兩個媳婦楚王妃都不大滿意,晚兒太善妒,不過她生了一雙可愛的兒女,楚王妃卻是疼到心尖尖上的,看晚兒也就順眼了許多;孫氏溫柔孝順,況且處得時間久了,也自然親近了幾分,只是不能生育,卻是楚王妃眼裡的大過,好在她知道要爲琰之納妾。

沒治好大嫂的病,俞筱晚不好再說什麼,君逸之卻提醒孫氏道:“有些人不是旁人可以替代的,大哥也不是旁人可以左右的,我勸大嫂還是先問問大哥的意思,別自作主張。”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孫氏聽得白了臉,手中的帕子也攥得緊緊的。

楚王妃不好罵兒子,就從乳孃手中抱過晨兒和璃兒,放在自己坐的羅漢牀上,哄着晨兒道:“晨兒,想不想要堂弟弟陪你玩啊。”

晨兒能懂什麼,聽到一個玩字就高興地道:“要、要。晨兒要弟弟。”

孫氏羨慕地看着這兩個雪娃娃似的寶貝,在羅漢牀上又爬又滾的。一同給老祖宗請過安後,俞筱晚尋了個時機,小聲地道:“大嫂,你肯定會有孩子的,晨兒還等着帶弟弟去玩呢。”

孫氏的眸光淡了淡,“晚兒你的醫術是極好的,醫了我三年都……我也不指望了。”

俞筱晚嘆了口氣道:“去我那坐坐,好一陣子沒給大嫂扶脈了,看看要不要改方子。”

孫氏拒絕道:“算了,白浪費藥材。”

“這是什麼話?”俞筱晚二話不說,拉着孫氏就走,硬將她拽到了夢海閣,扶了脈後,又開了一張方子,鼓勵道:“你這脈象比上回好得多了,堅持下去,一定有效的。你要知道,皇嬸可是稱我爲神醫的。上個月,我讓文伯去南方尋一味藥材,暖宮極有效的,等尋到了,添到這副方子裡,我覺得必定能成。”

孫氏展顏笑了笑,眉宇間卻仍有揮不去的輕愁,“多謝……若我有了身子,必定好好謝你。”

“咱們妯娌間說這些幹什麼。”俞筱晚輕嗔了一句。

孫氏真不想談這個,就轉了話題問道:“二弟的府第不是已經賜下了麼?你們打算何時修葺?”

倒不怕俞筱晚以爲她在趕人走,府第賜下了,就得搬,這是朝廷的規矩。

俞筱晚道:“老祖宗的意思,是磨蹭到過完年之後再說。還有大半年呢,修葺也得一兩年。咱們府中人是少了些,老祖宗成天說不熱鬧。”

孫氏笑了笑,覺得話題似乎又要回去了,忙告辭,“我院子裡還有一大堆的事兒。”

俞筱晚就站起身來送客,又勸慰了孫氏幾句,要她不要着急。

孫氏只笑不語,匆匆地走了,剛回到滄海樓,君琰之就回府了,孫氏忙迎出去,接了夫君進屋,親手服侍着更了衣。

君琰之在二門處遇到了特意堵他的逸之,已經知道樓裡多了一位小佳人,聽說相貌與氣質都與妍兒神似,他不禁動了見上一見的念頭,只是想見一見,倒沒別的多餘想法。

更好衣,他便好整以暇地坐到竹榻上,閒適地問及孫氏今日都忙了些什麼。

孫氏含着笑與夫君敘話,心底裡卻一點一點地漫上了酸楚。琰之絕對是一位好丈夫,他幾乎沒有陋習,下了衙就會回府,也不會象別的男子那般高傲地等待妻子的服侍,他待她很溫柔,會關心她的生活、關心她的感受,遇事也多同她商量。雖然她知道他心裡一直有一個人,可是一開始的她,堅定地認爲,她總有一天,能將其取代,若是……若是她能爲他生下幾個可愛的孩子的話。

想到這兒,孫氏便漾起一抹笑來,“今日我家的遠房表妹過來見我,我順便留她多住幾日。要麼,現在讓她來給爺請個安?”

君琰之淡笑道:“既是你的表妹,應該要見的。”

孫氏將帕子攥得緊了幾分,揚聲讓人傳雪兒過來。

君琰之略帶些期望地看向雪兒,旋即,就有些失望了。逸之說她與妍兒神似……哪裡神似了?雖然這相貌是有七八分相似,可是他卻能一眼分辨出來,或者,哪怕是生得一模一樣,他也能分辨出來。

不是就不是,再相似,也不是。

君琰之忽而就明白了,他的心裡,妍兒是誰也替代不了的,就算……就算爲了傳承香火,他必須得納妾,他也不想對着一個似是而非的妍兒,因爲,那會褻瀆了妍兒,也侮辱了他。

面對雪兒的羞澀與侷促,君琰之淡淡地笑道:“只管將這當成自己家裡,不必拘束,府中的池荷開得最是好,京城聞名,表妹多住幾日再回府。”

雪兒訝然地擡起頭,瞥了君琰之一眼,忙又求助般地看向孫氏,孫氏知她的意思,忙看向夫君,君琰之也神色溫和地回望住孫氏,眸光靜謐如子夜,令孫氏只想永遠沉溺其中。她張了張嘴,可是那句“她是我爲爺納的妾室”,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君琰之淡笑道:“別傻坐着了,用膳。”

用過晚膳,雪兒被丫鬟們帶了下去,君琰之握着孫氏的手進了內室,輕緩地道:“今兒遇到了逸之和晚兒,她說你的脈象好了許多,那藥方讓丫鬟們去揀藥了沒?”見孫氏不回話,他就繼續道:“晚兒說了,藥不能斷。你好好兒地調理身子,別去想些有的沒的。有些事情……若是我想做,當初就能做,當初沒有做,現今也不必做。”頓了頓,又補充道:“我還是喜歡真正的嫡子。”

出於男人的自尊,君琰之自不會在妻子的面前剖白什麼,就象當初不能確定妍兒的感情之時,他也從未對妍兒表白過一般。不過這樣模糊的話,孫氏卻是聽明白了,當初他若想納曹姑娘爲妾,以曹家的地位,根本就阻止不了,他所說的當初沒做,現今也不必做,是讓她不必再將特意尋來的雪兒,納爲妾室了。

尤其是最後一句,令孫氏的心中一暖,他都沒有放棄,她爲何要自卑自憐?孫氏頓住腳步,君琰之挑眉回望,不明白她怎麼不走了。孫氏溫柔地笑道:“我讓丫鬟煎藥去,現在時辰尚早,還來得及服一劑。”

君琰之微微一笑,鬆開了握着她的手的手,孫氏朝他福了福,旋身出了內室,屋外響起她交待丫鬟的聲音,君琰之的脣角勾了勾踐,這纔是能陪伴他一生的妻子,堅強、自信,而妍兒……只能是印在他心底的一幅畫了。

對於孫氏願意配合治療,俞筱晚是極爲高興的,仔細地寫了幾大張紙,要她注意飲食、起居,還教了她一套五禽戲,可以強身健體。

相較於平靜的楚王府,京城裡卻是熱鬧非凡的,名門世家家主的脖子都等長了,纔等到小皇帝終於可以選妃的這一天,禮部的令文早就下發到了各知州處,各省各府的名門世家,都將自己最引以爲傲的女兒推舉出來,別說問鼎鳳位,就是僅被封冊爲最低等的才人,對整個家族都是巨大的助力。

小皇帝這會子正對着一桌子的畫卷嘆氣,看得太多,已經看花眼了,一開始還有幾個可以令他驚豔,現在真的瞧不出什麼來了,似乎都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真讓換個人來瞧瞧,可偏偏這種事無法假手於人。

呂公公躬着腰,踩着貓兒一樣輕微的步子走進御書房,小聲稟道:“陛下,韓世昭大人求見。”

小皇帝笑道:“宣。”

呂公公出去,引着韓世昭進來,然後退出書房,反手將門關上。

韓世昭的目光在御案上的畫卷上溜了一圈,含笑道:“臣恭喜陛下。”

小皇帝搖了搖頭,笑嘆道:“只是嬪妃的人選,皇后是從八大世家之中選,朕無法自專。”他揉了揉額角,問道:“蘭家那邊怎樣?皇兄那兒呢?”

小皇帝成了親,理論上就可以親政了,攝政王會不會願意將手中的權交出來,太后會不會趁機將蘭家的女兒選爲皇后,都是他要防範的事情。

韓世昭輕聲地稟報,“蘭家那邊早就鑽入網中了,只等陛下想何時收網,光是私賣御賜物品,就足夠將其貶爲庶民了;攝政王那兒,倒是一派平靜,王府裡也同平日一般,並未有過多官員出入。”

難道皇兄對權勢真的沒有興趣?小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伸出修長的食指,在御案上輕輕敲了敲,“得讓皇兄儘早表明立場了。”說着笑了笑,“有些事情,還是讓母后出面比較好。”

提及太后,小皇帝的眸色更沉了些,他的母妃,如今還不知在天涯海角,他身爲人子,如何能讓太后逍遙法外?

小皇帝交待了韓世昭一些近期的事務之後,便擺駕去了慈寧宮。

太后正在替他看畫像,不過太后手中的畫像,都是未來的皇后人選。太后含笑道:“皇兒你自己也來瞧一瞧,看誰最入你眼?”

“母后替兒臣挑便是了,兒臣相信母后的眼光。”

太后滿意地瞧着小皇帝笑了,卻不說她看中了誰,將畫卷交給魏公公,問起他今日的起居。小皇帝恭順地一一作答,然後提到今日來此的目的,“今日皇兄同兒臣議了一回國政,皇兄直言兒臣還是略爲稚嫩了,不足以壓服羣臣。兒臣的確是如此覺得,因此兒臣打算,大婚之後,還是由皇兄主理朝政,待兒臣掌握了御臣之前,再行親政。”

太后臉上的微笑頓時凝住,沉聲問,“這是皇兒你自己的意思,還是攝政王的意思?”

小皇帝遲疑地道:“是皇兄建議的,兒臣也覺得有道理。”

太后的胸口憋了一股氣,可是見小皇帝俊朗的臉上還有一團稚氣未褪,慒慒懂懂的,忽然覺得,他有這項認知,也是有好處的,只是,攝政王必須除去了,小皇帝已經成年,對方一定會有所行動,她必須先發制人。於是太后便笑道:“皇兒心中有成算便好。”

母子倆又說了一輪話,小皇帝才擺駕回宮。待小皇帝一離去,太后立即喚來了魏公公,如此這般地叮囑一番,“切記!必須雙管齊下!”魏公公輕聲應下,退出去辦差。

次日一早,良太妃就將攝政王宣入了她的宮中,顫着聲音道:“太后……她手中有了當年母妃對付端妃的證據……皇兒,咱們不能等了,必須……必須將小皇帝拉下龍椅。”

攝政王只是微微地蹙了蹙眉,淡漠地道:“母妃你想得過多了,曹清儒如今心智如同孩童,葛太醫早已經不見蹤影……”

“葛太醫在太后的手中!”良太妃失控地叫了起來,“若是讓宗人府給證實了,母妃會怎樣,你應當很清楚!”

攝政王這才正色凝神,仔細思索起來。若是當初被先帝發覺了,要如何處置,全憑先帝一句話,可輕可重;但若按着律法來處置,母妃的封冊就會被收回,貶爲庶人,終身在宮中服苦役,因而他不能不謹慎。但若說到謀位,攝政王還真沒想過。以前沒有立太子的時候,是有過幻想,聽聞立皇弟爲太子,他也有過怨氣,但他不是一個喜歡與天抗命的人,謀反這種事,成功的可能遠遠小於失敗,一個不慎,就會遺臭萬年。

況且,誰都不知道,立儲聖旨頒下之後,先帝曾找他促膝長談過一宿,指出他性格上和行事上的幾個短處,明確地告訴他,正是這些缺點,使他只能爲相,不能爲王。他自幼就崇拜父皇,儘管萬分不甘,卻仍是努力調整情緒,想當一名曠世賢臣,誰知兢兢業業到如今,竟被逼到這個份上。

良太妃見兒子遲遲不表態,急得再三催促,攝政王最後卻只給了她一句話,“容孩兒再仔細思量思量。”

攝政王回到府中,就讓侍衛將王妃請到了前院書房。前院裡的佈署是最嚴密的,攝政王妃知道王爺必定是有極重要的事要與她商量,忙收拾打扮停當了過來,見到王爺一副鬱結於心的模樣,心中就打了一個突,陪着小心問道:“王爺,宣臣妾來有何事?”

攝政王拉着王妃坐到自己身邊,將母妃的話原原本本地告知。攝政王妃沉默了片刻,纔開口問道:“那王爺打算如何呢?”

“我也不知。”攝政王擰着眉頭,“這些年我雖也在朝中培植了人脈,只是卻沒到可以篡位的地步,輕率行事,只會讓整個王府一夜顛覆。可是,我又不能置母妃不顧。”當年的事,他最先沒有參與,但後來知曉了,卻也沒有反對和阻止,“況且,母妃若是定了罪,我也……”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攝政王妃也覺得爲難,只能笑着安慰道:“時辰不早,不如王爺先回後院用膳,總不急於這一時,陛下縱使明日便親政了,想將朝政理順,沒個兩三年,是不成的。況且,不是說端妃娘娘的脈案都銷燬了麼?只憑一名潛逃的太醫的供詞,難道就能將母妃入罪?咱們徐徐圖之,想辦法將太后手中的證據給毀了,只憑太后的言辭,是不能給母妃定罪的。”

攝政王聽聞之後,覺得頗爲有理,便與王妃一同回了後院。才進二門,就有丫鬟喜氣洋洋地盈上來,發覺王妃也在,小臉上的笑容就是一僵。王妃眉頭一挑,向着夫君道:“孔孺人身子有些不爽利,我替她宣了太醫。”然後又朝丫鬟淡聲道:“太醫是如何說的。”小丫鬟只得小聲稟道:“太醫說,是滑脈,有一個多月了。”

攝政王妃的眼瞼就垂了下來,她幾年未曾有喜訊,因而前兩個月,就將妾室們的避子湯停了,孔孺人就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子,還真是……有福氣啊。

攝政王的脣角勾了起來,回身對大管家東方浩道:“賞孔孺人妝花緞十匹、玉如意一對,百嬰杯一套。全府下人打賞。”又看向一旁的小丫鬟,淡聲問,“此等喜訊,你爲何不先報與王妃,而是在此等本王?”

小丫鬟一怔,結巴道:“啊,是、是、是因爲……”

攝政王面色一凝,冷聲道:“不敬王妃,杖二十,流放北疆。”這等想越過王妃報訊的丫鬟,必然是受了孔孺人的指使,只是攝政王現在不可能去處置孔孺人,但是杖責小丫鬟,而且還是由他親自處置的,就是側面告誡整個攝政王府的人,不論誰,不論她立了多大的功勞,也別想越過王妃去。

攝政王吩咐完畢,就揹負雙手,悠然地往主院而去,攝政王妃跟在他身邊半臂遠處,脣角不自禁地飛揚起來,聽到喜訊卻沒有去孔孺人處,也是打了孔孺人的臉了。想到王爺如此敬重自己,護着自己,可是自己卻不能爲他誕下嫡子,攝政王妃的心情頓時又變得沉甸甸的。

……

“那就依卿家所言,選蘭慧云爲皇后。”太后滿意地頜首道。

終於讓太后滿意了,禮部尚書及一衆官員這才鬆了一口氣,躬身退了出去,開始準備冊封大典。

待宮殿之內靜了下來,太后便陷入深思,放出風聲之後,原以爲攝政王會立即行動,哪知一晃過了兩月餘,展眼入秋了,攝政王那邊還是沒有一點動靜,“難道他之前沒有一點準備?”

魏公公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垂首聽着,太后又自言自語了幾句,緩緩地道:“去……”

話未說完,就聽得殿外傳來焦急地腳步聲,魏公公的徒弟匆匆跑進來跪稟道:“太后,蘭國公夫人使了送信入宮,言道蘭世子和蘭七公子被抓了。”

“什麼!”太后驚得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怎麼會……是哪裡派人來抓的?”

“回太后話,是大理寺下的拘票。”

“去,立即到大理寺問清楚,到底是什麼罪名,另外,宣定國公及夫人覲見。”

“稟太后,定國公府已被重重包圍,不許任何人等出入了。”

太后只得另下指令,“宣李大人、秦大人、趙大人入宮。”

小太監硬着頭皮道:“稟太后,這幾位大人都、都被抓入大理寺了。”

太后震驚得無以復加,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跪着的心腹太監,好半晌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咬牙切齒道:“必定是攝政王!”

魏公公對此卻心存疑惑,“若是攝政王爺爲何不直接對着陛下來,而要對着您呢?他就不怕惹怒了您麼?”

太后睜大眼睛冷笑,“他!他恐怕已經知道,哀家手中的證據都已經被毀了,根本不可能將良太妃如何,才這般斬斷哀家的手足,他日後纔好對付陛下。”

原本太后是讓葛太醫保留了端妃所有的脈案,可是沒有想到,葛太醫竟會毀了脈案,潛逃出京,她一直追殺,卻連個人影都瞧不見,好不容易打聽到葛太醫被押解入京,忙派了暗衛去劫人,到了地兒,暗衛發覺葛太醫已經被人殺死了,只得掩埋了葛太醫的屍體。她恐嚇良太妃,算計着攝政王爲了不使當年的事情暴露,必定會對小皇帝不利,極有可能帶兵逼宮,她連救援的人都已經安排好了,只等攝政王殺了小皇帝,她就帶兵殺了攝政王,扶軟弱的康王登基。康王的身子如何,太后是最清楚的,活不過兩年了,但是康王妃年初誕下了嫡子,她就能以太皇太后的身份,扶稚兒登基,垂簾聽政了。

所有的一切都規劃得極爲美妙,怎奈攝政王不按牌理出牌,直接找上了蘭家!

太后努力沉了沉氣,緩緩在榻上坐下,過了一會兒,平靜地開口,“先去大理寺問清楚,抓知存和知儀是以什麼罪名;二則,讓平南侯悄悄調十萬,在京郊候命。楚王府和晉王府、越國公府都給我監視進來,一有不妥,就將賀氏和俞氏、姜氏抓入宮來。另外,讓她處理了攝政王,一勞永逸。”

魏公公領命退下,太后又將自己的計劃仔細捋了一遍,覺得滴水不漏了,這纔好整以暇地等待魏公公的回訊。

魏公公辦事得力,很快就查清了,擦着汗道:“回太后,兩位蘭公子是因私賣御賜物品被捕的,在別的府上的御賜物品上,發現了蘭家的字樣,聽說,證據確鑿。”

太后驚得從榻上彈了起來,“怎麼可能!不是讓你們千萬謹慎的麼?怎麼會賞到別的府中去?賞回的物品少了這許多,蘭家怎麼一點也察覺?”定了定神,太后又逼問道:“還有,是誰收集的證據、怎麼收集的?何時有人入宮來問過話,你們竟一點也不知麼?”

魏公公背上直冒冷汗:“奴才也不知。”

“廢物!”太后暴怒,揮臂將手中的茶盞摔得粉碎。

爾後,太后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才意識到一點,之前一直疏忽的一點,那就是,頭一回定國公府賣入宮中的物件,是幾十年來的累積,不可能在幾年之內就賞還回去,這麼一來,宮中的庫房裡,定然還有不少從定國公府買回的御賜之物,爲了區別於別的物件,買回來的時候,她都是讓人在器物上做了暗記的,若是被人察覺,光憑這一點,定國公府就別想逃脫,必須將庫房裡的器物一次毀去!

太后於是拋出一連串的指令,“立即讓所有相關的總管到慈寧宮來,另外,讓巽通知平南侯,儘量拖延審訊時間,查明是誰告的黑狀,再給定國公帶句話,若有人問起,一概稱不知。還有,讓他帶話給知儀,若是無法脫罪,就讓知儀認下來。另外,將秦國公夫人宣入宮來。”

必須要保住定國公,否則會被禠奪了爵位去,可是蘭知存也要保住,他是蘭家的象徵,也是蘭家這一輩裡最能幹最聰慧的,那麼……就只有犧牲掉蘭知儀了。

魏公公一路小跑着出去辦差,太后坐在鳳榻上,前後仔細地想了一想,覺得還是應當去問一問知存和知儀二人,到底是如何被揭穿的,於是又將另一名暗衛,入夜後潛入大理寺的牢中探問。

蘭家兄弟被捕的消息,給朝野上下帶來了極大的震動,攝政王都驚了一刻,才緩過神來,立即責問主管刑部的內閣大臣秦國公,“此等大事,爲何之前從未曾聽秦卿談及過?”

秦國公忙解釋道,“此事臣亦是昨夜才得知的,而且證據確鑿,爲防此等違法之徒銷燬證據,故而臣凌晨簽發拘票,今日便要稟報給王爺,只是方纔下朝之後,王爺一直在商議江南水務,才耽擱了。”

攝政王幽暗不明的目光盯着秦國公半晌,才漫聲道:“無妨,請秦卿將證據呈上。”

秦國公早就準備好了證據,雙手呈給攝政王,攝政王打開來仔細翻閱,幾十張單據上,記錄了定國公府何時將何種御賜之物返賣給宮中,再由何人重新賞入定國公府,因內侍疏忽,將何物賜入何府,現今宮中庫房尚餘多少有暗記的器物,經手人都是誰誰等等。

攝政王在心中暗暗震驚,三年多的記錄,一件一件清清楚楚,這得佈下多大的網,花費多少人力,才能辦成?他剛要開口詢問,心中一動,此事不對勁,若是有人察覺到一些蛛絲馬跡,要調查清楚,自然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可這若是一個布好的陷阱的話,那人則只需俯視即可。……且看看,到底是誰要與太后作對。攝政王立時改了主意,將手中的單據交給其他的內閣大臣傳閱。

衆人逐一閱過之後,皆露出震驚的神色,平南侯已經得了太后的暗示,立即蹙眉問道:“秦國公,這些證據是誰人交予你的,可否讓他現身相見?”

秦國公搖了搖頭,“這些證據是昨夜忽然呈現在老夫書桌上的,並未有人交予老夫。”

“秦公莫不是老糊塗了?”平南侯抓着這一點開始進攻,“宮中的庫房若無陛下或太后的應允,如何能進行調查?此事從未立案,此人是從何處得來的這所謂證據?你居然憑着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就將堂堂的吏部侍郎和國公嫡子投入天牢!何況,我瞧着這些紙張,似乎都是仿着宮中的單據格式,謄抄的?”

秦國公應道,“的確是謄抄的,真的還在送證據的人手中。”

平南侯聽了這話,冷笑幾聲,“國公,未立案而私下調查皇親國戚是何等罪行,您應當比我這個莽夫更清楚纔是,該怎麼做,您也應當清楚纔是。”

沒經授權就敢查到皇上的家裡,這等同於謀反啊,雖然沒有明着說,可是逼迫秦國公先放人的意思,已經昭然若揭。

秦國公並不心慌,慢吞吞地從懷中又摸出了一塊東西,“這是連同證據一同放在老夫書桌上的。”說完雙手呈給攝政王。

那是一塊嬰兒巴掌大小的令牌,烏黑的面板,鎏金祥雲紋鑲邊,中間一個楷書的金色“紫”字。楷書是所有習字之人最早臨的帖,要模仿一點也不難,祥雲紋也可以以假亂真,但是令牌的材質卻無法模仿,似金非金、似木非木、刀劍不傷、水火不侵,故此令牌雖然還在攝政王的手中,旁邊的人只一眼,就知道這是紫衣衛的令牌,如假包換。

而紫衣衛,是唯一有權不經任何人授權,調查朝中所有官員的部門,若是涉及到內宮,也可先行調查,而後稟報。

平南侯的心顫了一顫,怨恨地盯住秦國公,明明有這塊牌子,爲何不早拿出來!他此時方察覺自己剛纔過於激動了,似乎在強行替蘭家掩飾什麼,……別人可都沒說話呢,只有他的問題那麼多、那麼尖銳!

秦國公待令牌象徵性地在各人的手中轉了一圈之後,才問平南侯道:“不知老夫籤拘票,可否?”

他還能說什麼呢?平南侯打了個哈哈,“哈哈,秦公,您老就是如此喜歡開玩笑,原來是紫衣衛調查的,那自當嚴加處置。”

此事再無人敢有異議,大理寺卿立即過來內閣請示,何時開始審理此案?如何知道證人是誰,該傳召誰?

攝政王看向秦國公,秦國公搖了搖頭,表示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聯繫紫衣衛,更別提證人了。攝政王沉吟了片刻,淡淡地道:“先審問蘭家兄弟,若是他們倆人願意如實招供,不傳證人亦可,若是他們不願招認,自有證人出現。”

應當是這樣的,紫衣衛一定會暗中監視着審案過程,在該出證據的時候,提供真實的證據,該出證人的時候,提供可靠的證人。攝政王忽地想到,這其實……是不是說,紫衣衛在暗中給太后留體面?若是蘭家兄弟二人願意將此事一力擔下,只說是自己收買了宮中的侍人,就能將蘭家和太后整個給摘出去。畢竟蘭家是太后的孃家,宮中哪個總管敢不給蘭家人臉面?況且蘭家還給了那幾名大內總管不菲的紅利;而太后一人掌管着若大的後宮,平日裡出宮就是悠長的儀仗,傳個令要經過幾道人手,被下人矇蔽了,也是常理。

攝政王微微眯了眯眼,決不能如此!這其實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只要在審案的過程中,暗示挑唆幾句,只要這兄弟倆中有一人不願意承擔下來,就能將太后給拖下馬。只要太后失了勢,當年的事也就……他這兩個月也沒閒着,暗中調查了許久,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可是他猜測着,太后的手中,亦沒有當年的明證,只是,尚有兩分不敢篤定而已。

攝政王拿定了主意,便緩緩開口道:“屆時,本王和諸位內閣大臣,一同聽審。”他看了看四下,淡笑道:“蘭家到底是皇親,需得公平公正才行。”

衆人都贊同地道:“王爺所言極是。”

審問的方案和人員定下之後,大理寺卿便去安排。

攝政王瞧着不停晃動的珠簾,心中又是一動,忙傳了禮部尚書過來,問及皇后人選一事。禮部尚書如實答了,“已經選定了蘭氏慧雲,下官正在安排大典事宜。”

攝政王擡手止住禮部尚書的後續報告,淡聲道:“蘭家如令涉案,還是暫且緩一緩。”

涉案的只是蘭家的兩位嫡子而已,定國公不是好好的麼?禮部尚書心裡嘀咕,卻恭敬地應了,退下。

攝政王暗吁了一口氣,希望他猜對了,是小皇帝對太后選蘭家姑娘爲後不滿,才弄出的這一齣戲。選誰爲後,大臣們可以商議、太后可以拿主意,偏偏小皇帝使不上半分力氣,希望他幫了陛下這個忙後,能略消減母妃的罪過。

今日的大事已經商議完畢,攝政王正要擺駕回府,又被母妃給請進了內宮。

良太妃興奮得兩眼冒光,“皇兒,這是天大的好機會,只要憑着這一點,將太后和蘭家全數拉下馬,咱們母子就有出頭之日了。有了這樣的外祖家,陛下還有什麼臉面?你只需發動朝中官員彈劾……”

良太妃的話還未說完,攝政王就冷淡地打斷道:“母妃,朝中之事不是您該管的,您在宮中若閒着無事,不如多誦誦佛經,可以靜心養氣,延年益壽。”

“什、什麼?”良太妃激動得站了起來,長而尖銳的指套直指着兒子的鼻尖,“我一片好心全爲了你,待陛下親政之後,你若不被賜死,就是會被流放,有這大好機會,你不利用,等着被人反制麼?我知道你現在聽不進我說的話,你爲了那隻不會下蛋的雞,與我日漸生分,你、你這是大不孝!你給我把那個禍水給休了,我不要這樣的兒媳婦!”

怎麼就扯到姒兒身上去了?攝政王無奈地嘆了口氣,愈發懶得跟母妃說話,直接起身告辭。這幾年來,兩人只要一談事兒,說不上幾句,母妃就會激動起來,對於母妃總是挑剔姒兒,他自然是非常無奈,雖會護着姒兒,可也不至於爲了這個就與母妃生分,真正讓他們生分的,是母妃認不清時勢,總想着不該奢望的東西。

攝政王剛一離宮,他與良太妃的談話,就由人原原本本地稟報給了小皇帝,小皇帝怔怔地想了一歇,神色漸漸恢復平靜,揮了揮手道,“良太妃那邊的暗衛,都撤了。”

暗衛領命退下,韓世昭的眸光閃了閃,心道,陛下這是打算放過攝政王了?

而慈寧宮那邊,太后剛敲打完秦國公夫人,就收到了平南侯反饋回來的消息,聽說是紫衣衛調查的,太后這才真的着了慌,蘭家不保了,若是蘭家失了勢,她的腰桿也會軟上七分。她迅速地想了一歇,立時讓今夜去天牢的暗衛進來,細細地叮囑了一通,才略爲安了安心,又拿出那塊可以調動紫衣衛的令牌,交給魏公公,“務必讓他們派一個人來見哀家,哀家倒要問一問,誰給他們的膽子!”

其實,太后最想知道的,是紫衣衛到底掌握了多少證據,否則,她不好反擊或是堵漏!想了想,吩咐鳳輦,擺駕乾寧宮。

小皇帝剛剛學完政學,吳太師還沒來得及離宮,正撞上了太后的鳳駕。太后此時沒心思問吳太師小皇帝的學業,只敷衍了幾句,將他打發出了宮。小皇帝親自迎了出來,含着笑扶住太后的手臂,“快晚膳了,母后怎麼這會子來兒臣宮中?”

太后開門見山地道:“皇兒,知存和知儀都是你的表弟,現在被投入天牢,哀家知道必定有原因,也不求你將他二人放出來,只要你行個方便,讓蘭家人送些禦寒的衣服進去,入了秋,夜間是很涼的。”

小皇帝忙道:“這算什麼大事,不過,兒臣還未親政,此事也得經刑部尚書和秦國公同意才行。”不過他並沒有多做推脫,立時讓呂公公去前宮傳話,請秦國公和刑部尚書網開一面。

太后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審視般地看向皇兒道:“母后給你定了蘭慧云爲皇后,皇兒可否滿意?”

小皇帝仰起俊臉笑道:“慧雲表妹麼?雖有幾年未見了,不過她自小就是美人胚子,蘭家家教嚴謹,想來日後定是極好的皇后。”

太后的眸光微閃了閃,她的疑心極重,除了攝政王,她同時也猜測會不會是小皇帝出手懲治蘭家,才特意來試探,可是談了好一會兒,還是似是而非的感覺,便放棄了。

君逸之一直忙到快子時,才從外面回府,俞筱晚因擔心着蘭家的事,一直在等他,服侍着他沐浴更衣過後,小夫妻倆相互抱着躺在牀上,俞筱晚就忍不住問道:“怎麼變成這樣了?不是說好由長孫家告到大理寺的麼?”已經特特將有暗記的器物賜了幾件到長孫府中,由他們來告發,再由大理寺和宗人府一同調查,這是最佳的途徑,若是直接將證據交上,怕被太后扣頂謀逆的大帽子。

君逸之附耳解釋道:“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快親政了,紫衣衛來覲見陛下,交給陛下那枚玉佩,陛下覺得調查總要個幾日,怕太后將證據毀去,才決定直接抓人,是借用紫衣衛的名號,沒事兒的。”

這幾年來,小皇帝的心智愈發成熟、愈發深沉,拿到玉佩之後,就迅速地制定了方案。兩個月前故意向太后透露出攝政王的野心,誘太后逼迫攝政王,若是攝政王有二心,太后就會幫忙收拾了,然後陛下坐收漁人之利……可惜沒有然後,因攝政王沒有舉動,陛下才又決定直搗黃龍,太后必定會認爲是攝政王使的計,必定會再次逼迫攝政王,這又算是對攝政王的一次試探,攝政王再次通過了試探,陛下才決定全心對付太后。

只是,陛下不想讓世人知曉他的身世,畢竟當初冊立太子,是以嫡皇子的身份,才讓滿朝文武無一有異議,若是讓世人得知他的真實身份,恐有變數,畢竟祖訓是有嫡立嫡、無嫡立賢,攝政王的賢名早已經傳遍大江南北,陛下沒有親政,百姓對這位小皇帝可沒一點印象,而且朝中腦子裡一根筋的大臣不在少數。因而,陛下就不能直接對上太后,只能通過懲治蘭家來逼太后先出手,若是太后沒有過激的舉動,陛下不介意告訴太后,他知道了親生母親是誰。這樣的話,太后必定會逼宮。

“我們查到了平南侯當年仰慕太后,對太后極爲忠心,若是逼宮,一定是平南侯的兵馬,今日,已經有一萬多的兵馬從津阜往京城趕了。”

俞筱晚驚訝地問道:“太后逼宮?她想當女皇麼?”

“不是還有康王嗎?太后可以垂簾聽政。”君逸之徐徐講了小皇帝的佈置後,又疑惑道:“那塊玉佩,我仔細看了花色,是你的,而且還是被你大舅父換走了的,只是不知怎麼到了紫衣衛的手中。那名紫衣衛稱,那是先帝交給你父親的,就是怕這幾年京城中萬一有異動,好讓你父親調動紫衣衛護駕,除了你父親,誰也不能用,因而,他們才收了回來。”

俞筱晚腦中瞬間就閃出一個人來,“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麼?在我入京沒多久,勉堂兄曾經夜探過曹府,該不會……”

該不會,君之勉就是紫衣衛,而那夜他就已經將玉佩給調換了,這些年來,衆人爭來搶去的,不過是個假貨而已?

君逸之認真想了一會兒,“極有可能!後來勉堂兄表現出對玉佩有意,或許是太后下令,他故布迷陣而已。……難怪我們一直查不出他到底在爲誰辦事,一會管閒事,一會又成天成天地唱大戲,什麼事都不理會。”

俞筱晚點了點頭,心有慼慼焉地道:“總覺得咱們的一言一行,紫衣衛都知道似的。”

“極有可能,至少京城中的動作,難有逃出他們雙眼的。”君逸之倒不覺得有何奇怪的,正事說完了,開始心猿意馬,輕聲問道:“晚兒,你今日服了藥沒?”

那語調說不出的曖昧,俞筱晚的小臉瞬間燒了起來,嬌啐道:“都後半夜了,一會就天亮了……”因爲晚兒孕期之中君逸之太難過了,兼之現在兒女雙全,這個慾求不滿的男人就撒嬌說再不生了,纏着智能大師配了一副不傷身的避子湯,天天一回府就問晚兒熬了藥湯沒。

君逸之大喜,“那就是服了?反正明日休沐……”

他一面說話,一面就努力行動起來,俞筱晚也不是認真要拒絕,很快在他的撫觸之下,迷了心神。

第二日,俞筱晚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還困得不行,君逸之倒是神清氣爽,在外廳裡逗着兒女玩。俞筱晚梳洗打扮好了,出了起居室,君逸之就笑道:“方纔皇嬸差了人來請我們過府去玩兒呢,你若是準備好了,我就讓人套車。”

俞筱晚訝然道:“不年不節的,怎麼約得這般急?”一般辦個小聚會,都會提前一兩天邀約,這般急切的,必定是有事兒。

君逸之道:“去了不就知道了。”上了馬車,小聲叮囑晚兒:“世昭說,陛下昨日親口說的,只要沒有不臣之心,兄弟間沒什麼說不開的誤會。況且當年,皇叔也不過十一二歲,能懂什麼,陛下想必會放過皇叔,但一般不會放過良太妃,你一會兒暗中給皇嬸提個醒兒,讓她勸皇叔別做傻事,也只有皇嬸能勸得住皇叔。……皇叔還是挺孝順的。”

俞筱晚明白逸之的意思,點頭應下。

到了攝政王府,攝政王妃身邊的許嬤嬤在二門處迎接,路上就暗示道:“這幾日王妃總是覺得睏乏,特特請寶郡王妃過來扶個脈,這滿京城的婦人,哪個不知寶郡王妃您是最有福氣的。”

俞筱晚眼睛一亮,快步進了正廳,攝政王妃正與懷孕五個月的惟芳在談笑,俞筱晚和君逸之忙給二人請安,“給皇嬸、小姑姑請安。”又一人拉着一個孩子作揖請安。

攝政王妃笑道:“免禮,晚兒,快帶孩子坐到炕上來,天兒越來越冷了。”

一旁的長孫羽調侃道:“喂,你們倆個,怎麼只給小姑姑請安,不給我這個姑父請安吶?”

君逸之懶怠理他,俞筱晚卻朝着長孫羽笑道:“小姑姑有了身子,陪嫁面首您還夠用麼?”

長孫羽的臉立即就垮了下來,君逸之噗的一聲,笑得兩眼眯成一條線,邊笑邊喘道:“可不是麼?若是不夠用,讓小姑姑再給你添幾個,小姑姑賢惠着呢。”

話說當年,惟芳長公主還真個買了六位俊俏的小倌兒當陪嫁,一個個的白皙臉、柳條身,比女孩兒還要美,成親當晚就鄭重地“開了臉”,介紹給長孫羽,要他日後少同韓世昭來往,“你仔細瞧瞧,他們可都不比韓二那傢伙長得差,你若是嫌少,我日後還會給你添人的。”

這句話成功地將聽牆角的衆人從橫樑上震了下來,一個個笑得手足痠軟,被惱羞成怒的長孫羽暴打一頓後,扔出牆外。不過,這句話也成了調侃長孫羽的利器,不然以這廝的臉皮厚度,隔一千年看能不能讓他臉紅一次。

俞筱晚和君逸之笑得半分不客氣,就連完全不知狀況的晨兒和璃兒,都跟着他們,將圓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兒;攝政王妃顧着身份,極力壓抑,只雙肩抖得太過明顯,泄露了天機;惟芳極不好意思地瞥了駙馬一眼,千萬句抱歉都在眸光中了,長孫羽除了抽搐之外,還能如何?

俞筱晚笑夠了,摸着身下的墊子問道:“這才九月初呢,難道王府就開始燒火炕了?”

許嬤嬤又暗示道:“這幾日王妃總覺得身上冷,王爺特意交待了將火炕燒起來,寶郡王妃您能先給王妃扶個脈麼?”

攝政王妃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急什麼?”

俞筱晚卻直接扣住了王妃的脈:“反正我都來了。”聽了一會兒,笑得真心喜悅,“恭喜皇嬸吶,是千真萬確的滑脈,這一回一定是世子。”

惟芳驚喜地道:“真的呀?皇嫂你居然還瞞着我,我來了這麼久都不說。”

君逸之和長孫羽也忙恭喜,攝政王妃羞澀地道:“這不是才確定麼?”月事推遲了幾日,她怕是自己空歡喜一場,又給婆婆數落自己的機會,特意先請晚兒過來,不敢請太醫,這會子確定了,笑按着晚兒的手道:“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俞筱晚笑道:“是您自己有福氣。”

攝政王妃拉過晨兒親了親,笑讚道:“日後晨兒必定是京城第一的美男子,我的孩兒能有他一半的風流神采就好了。”

君逸之笑道:“皇嬸,您可謙虛得太過了,皇叔可不會饒你。”

晨兒和璃兒坐不住,小手小腳不停撲騰,俞筱晚也怕他們爬到王妃的身上去,就請許嬤嬤將兩個寶貝帶到一旁的廳裡去玩。攝政王妃道:“將小郡主和大小姐、兩位少爺帶過來一塊玩。”

許嬤嬤領了命退下,不多時,隔壁的花廳就專來小孩子們咯咯的笑聲。大人們在暖閣裡閒話了許久,俞筱晚才尋了個一同去淨房的機會,將逸之的意思委婉地告訴了攝政王妃。攝政王妃是個極聰慧的女子,王爺也沒瞞過她任何事情,一聽就明白了,立即隱諱地做了一番保證,畢竟良太妃那個婆婆,可沒自己的丈夫重要,攝政王妃沒有絲毫心虛。

用過午膳,攝政王妃便有些乏了,回屋歇息,惟芳是孕婦,也在廂房歇下,攝政王一回府就聽到這個特大好消息,興奮地拉着逸之和長孫羽到前院喝酒,到這會子還才酒過三旬。俞筱晚哄着兩個小傢伙睡下,讓乳孃好生服侍着,閒着無聊,就到後園去轉了轉,不竟在涼亭裡遇到了吳麗絹。

吳麗絹力邀俞筱晚一同坐坐,俞筱晚聽說吳麗絹如今大不如之前受寵,因而瞧其神色,有些憂鬱,也就沒拒絕。才聊了沒幾句,就見小武氏匆匆地趕了過來,因涼亭旁正有一處假山,小武氏沒看到涼亭裡多了一個人來,冷不丁瞧見俞筱晚,就是一愣,旋即含笑上前打蹲身行禮,“寶郡王妃安好,今日怎麼這麼得閒,來王府看吳庶妃?”

吳麗絹忙道:“寶郡王妃是來看望王妃姐姐的。”

小武氏就訕訕地收了口。

俞筱晚知道小武氏如今伴居在攝政王府,論起來,當初王爺肯讓小武氏住進王府,對吳麗絹應當是十分疼寵的,大概就更襯得如今的日子淒涼。但這也是吳麗絹心生貪念而起的,俞筱晚沒心情跟怨婦多作交流,只略坐了一會兒,便回了正院。

只是心裡有些疑惑,小武氏的身上有油煙味兒,她記得吳麗絹的院子裡沒有小廚房,今日有客人登門,廚房裡忙席面都忙不過來,小武氏這時候去廚房添什麼亂?

一會兒提醒王妃一下。

到了下晌,前院的酒席收了,攝政王滿面紅光地進了內院,滿眼喜悅地看着攝政王妃,攝政王妃也滿足幸福地望回去,客人們都識趣地告辭離去。

晨兒和璃兒撅着小嘴,不大高興,跟小夥伴還沒玩得過癮呢。俞筱晚只好哄他們:“過幾日咱們再去玩好麼?”

晨兒這才笑道:“好,拉勾,母妃說話要算數,不然流鼻涕,醜醜。”

俞筱晚黑着臉問,“這是誰告訴你的?”

晨兒咯咯地笑,說出了初雲兒子的名字,俞筱晚輕笑着幫他理衣裳,忽地,手中的動作一頓,尖叫道:“快!調頭,去晉王府!”

君逸之今日喝高了些,正眯着眼打盹,被妻子這一嗓子給驚醒了,“怎麼回事?”

俞筱晚舉起晨兒胸前掛的一塊小木牌給他看,大半塊成了黑色,君逸之也緊張了起來。這塊木牌粗獷野性,是賀氏的乳孃用特殊的藥物泡製過的,可以防毒和警示,若是木牌變黑了,就是小晨兒接觸過毒物了。她忙又翻看璃兒胸前的那一塊,果然也是黑的。

馬車飛快地馳入了晉王府,俞筱晚和君逸之一人抱着一個孩子,飛快地奔進賀氏的院落,急聲大喊,“堂嫂,快來幫我看看,璃兒中毒了。”

賀氏正要迎出來呢,聽了這話,立即扭頭對奶孃道:“快去幫忙看看。”

賀氏的奶孃毒術極精,只把了下脈,便笑道:“沒事兒,被這木牌給解了,不過我得再製兩塊了,這毒很霸道,木牌上的藥量不足了。”

俞筱晚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忙問是什麼毒,怎麼使用。奶孃解釋了一番,這毒不是一種,而是兩種,一種是香料,散發氣味,一種可以下在湯裡酒裡,最好是酒,難以覺察出氣味,兩種毒混和之後,會讓人看起來象是心動過速而亡,大多數的大夫和仟作驗不出來。

“加在酒中?”俞筱晚急了,忙讓奶孃幫逸之扶了脈。

奶孃有些嚴肅地道:“是中了毒了,好在酒裡的這種,是慢效的。”說着回自己屋內取了解藥,讓君逸之服下,過得一盞茶後,又扶了脈,才笑道:“沒事了。”

俞筱晚的心裡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小武氏身上的油煙味兒,忙請求奶孃跟他們一同去一趟攝政王府。

見到攝政王妃安然無恙,俞筱晚鬆了一口氣,將晨兒璃兒在府上中毒的事兒說了,然後問起攝政王。攝政王妃道:“他喝高了,正歇着呢。”

賀氏的奶孃沉聲道:“不能睡,快用冷水潑醒。”

王妃心中一緊,忙讓人用冷水去潑,連潑了兩壺水,攝政王爺才醒過來。奶孃立即讓王爺服下了解藥,因王爺中毒已經有了好一陣子,奶孃還運功爲他消了毒,纔算是完全解了。

攝政王妃聽了俞筱晚的話,佈署下去,很快就將可疑之人,及小武氏、吳麗絹母女兩人抓了過來。

不等吳麗絹開口,俞筱晚就喝問道:“是太后指使你的?”

若讓吳麗絹開口說話,她必定會說,若想當王妃,她爲何不給王妃下毒,王爺是她的天,王爺死了對她沒有一點好處。因而俞筱晚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就直指靶心。

吳麗絹十分明顯地一怔,眸中閃過幾絲慌亂,隨即又鎮定了下來,清亮的嗓音柔聲道:“我不知你在說什麼。”

俞筱晚不給她喘息的機會,繼續道,“記得吳姐姐曾說過,你們在來京的路上被歐陽辰軟禁,那個下流胚子要你們母女倆一同服侍他對不對?當時他正帶着商隊入京,商隊裡多的是押車的鏢師,你們兩個弱質女流,是如何逃出來的?是不是被太后的救下的?”

來攝政王府的路上,俞筱晚就已經想過了,唯有那個時機,是吳麗絹能接觸到太后的機會。太后想必早就開始物色各式美人,往各王府送,吳麗絹麗色傾城,或許恰巧被太后的人瞧見,又見她不情不願地跟着歐陽辰,於是便救了下來,然後,她就成了太后的爪牙。難怪前世的時候,一貧如洗的吳麗絹也能遇上攝政王,一定也是太后提供的便利?

攝政王和王妃兩人聽了俞筱晚的話,又看到了吳麗絹眼中的慌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吳麗絹被俞筱晚突如其來的追問給弄得手足無措,不過她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字句清晰地道:“寶郡王妃您怎麼忘了?明明是你鼓勵我入宮參選的,我纔有機會服侍王爺的呀。”

俞筱晚微微一笑,面對攝政王和王妃詢問的目光,她淡定地道:“姐姐生得如此美貌,又恰逢時機,我當然會鼓勵姐姐參選秀女。可是最後選不選上,賜給何人,可不是我能決定的。”

攝政王的眼睛一眯,吳麗絹的臉色立即就白了。

再接下來,就是王爺的家事了,俞筱晚一家和賀氏的奶孃告辭後,各回各家。

“我一會兒進宮去見聖。”眯了眯那雙極漂亮的鳳目,君逸之面露兇狠之色,卻仍然風情無限,“要儘早將太后軟禁起來。”

連累到了他的兒子,他決不會饒過太后。

他說着就半途下了馬車,直到深夜纔回來,告訴俞筱晚,陛下答應了他,會盡早行動。

蘭傢俬賣御賜之物的證據充分,可是蘭知儀卻不願一力承擔,憑什麼!明明是父親的決定,母親和大哥都有參與,憑什麼要他一個人擔下來?

蘭知儀死抵着不認罪,不按手印,一旁聽審的攝政王眸光微閃,脣角甚至帶了幾絲笑意,不急不緩地問了他幾個問題,激動中的蘭知儀頭腦早就廢了,順着攝政王的話,一股腦地將事情的始末說了出來,連帶着是經過太后認可的,都言明瞭。蘭知存幾次想打斷弟弟的話,可是蘭知儀卻認爲大哥是想讓自己當這個替死鬼,哪裡肯聽大哥的?

直到他嘴快地將事情都交待完了,腦中才轟一聲炸響,完了完了!他傻,甚至很聰明,只是被嫉妒和權勢矇蔽了雙眼,這會兒,已經知道迴天無力了,所有的內閣大臣都在聽審,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畫不畫押都不重要了。

蘭知存也頹敗地癱坐到地上,他們蘭家完了,還連累到了太后,日後連翻身的機會都沒了。

君逸之化妝成了小太監,陪着小皇帝在簾後聽審,這會子不禁無聲地笑了起來,花盡心思讓蘭知儀與他們的人結交,這麼些年的**湯可真沒白灌,直接把個聰明人給捧成了傻子。

小皇帝示意呂公公將蘭知儀的供詞拿過來,他親自帶着去慈寧宮,向太后攤牌。

“簡直是一派胡言!”太后不屑地將供詞甩到地上,看向小皇帝,換上一副語重心長的口吻,“皇兒,你千萬別被外人給騙了,你是哀家的兒子,哀家就算想幫襯着孃家,也不可能會做令你蒙羞的事情。你想想,知存和知儀在天牢裡關了幾日了?若是旁人要威脅恐嚇他們,咱們怎麼可能知道?”

小皇帝認真地點了點頭,看向太后道:“母后所言極是,只是母后並非兒臣的生身之母,對兒臣有戒心,想將兒臣架空成傀儡,也是有可能的。”

太后的臉皮一板,“誰在你面前胡說八道?”

小皇帝淡淡地道:“誰說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兒臣並未打算將此事公佈出去,只要母后日後去皇陵附近的廟宇內,爲父皇祈福、誦經即可。”

太后冷笑了起來,“皇兒啊,你可能不清楚,一個不孝的皇帝,是不會受百姓愛戴的,除非,你告訴天下,你不是哀家的所生,而且哀家還謀害了你的母妃,否則的話,你送哀家去廟宇裡禮佛,是會被天下人唾棄的。”

聰明人之間談話就是輕省,不必太過較真於證據什麼的,太后已經明白,小皇帝知道了真相,可是她賭的就是小皇帝不敢公諸於衆。即使端妃現在在這兒,他也不敢,他敢說他是妃子所出嗎?敢嗎?

小皇帝俊臉一沉,眸中噴出萬丈怒火,他還真是小瞧了太后的臉皮,居然厚到如此地步!可是……這的確是他的軟肋。而太后身後的勢力,也容不得他私下處置太后……

正當此時,呂公公在殿外稟道:“啓稟太后、陛下,紫衣衛副統領及屬下求見。”

小皇帝和太后都是一臉驚訝,紫衣衛的副統領怎麼會突然求見?

小皇帝道:“宣。”

太后卻擔心紫衣衛是來暗殺自己的,厲聲道:“不見!”又回頭朝小皇帝道:“這裡是慈寧宮,不是陛下的乾寧宮!”

“太后還是見一見微臣比較好。”殿外傳來一道渾厚而熟悉的聲音,身材高大的紫衣衛副統領昂首闊步走了進來。

雖然紫衣衛副統領仍上回賀壽之時的裝扮,臉上身上捂得嚴嚴實實,可是太后仍是一眼就認出這是同一個人,想到他不將自己放在眼中,太后就恨得咬牙,冷哼道:“包得這麼嚴實,你不敢見人麼?”

副統領笑道:“並非不敢,只是習慣使然。”說着就將面罩拿下,露出一張充滿威嚴的英俊面龐。

太后驚得騰一下站起來,指着他道:“你!果然……我一直不放心你,果然……你……”

太后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她的直覺是對的,面前這人,正是楚王爺,她用了無數方法,一心要探明虛實、卻一直沒探明、最後還被賀氏給糊弄過去的楚王爺!

小皇帝也驚得半張了嘴,實在無法想像平日裡平庸軟弱的楚王會是紫衣衛副統領,僅次於統領的紫衣衛二號人物。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皇……兄,你……今日爲何事求見?”

楚王爺淡淡一笑,抱拳拱手道:“其實,八年前先帝就已經預料到了今日,因而特意囑咐臣幾句話,要臣代爲轉達。”

聽說是父皇的遺言,小皇帝激動地問道:“快請講。”

楚王爺卻讓開半邊身子,笑道:“還是先讓虎部的香主蔣大娘來解釋一下,當年之事。”

楚王爺讓開身後,露出了蔣大娘的面容,太后只看了一眼,就瞪大了眼睛,隨即又眯了起來,略一思量,頓時面如死灰。

蔣大娘將太后的神色瞧得清清楚楚,呵呵笑道:“太后姐姐不必如此,先帝若要處置你,當年就會動手了。”

小皇帝疑惑地看着蔣大娘,雖是第一次見面,卻有一種言語無法明述的熟悉感和親近感。

蔣大娘轉了眸,細細看了小皇帝半晌,方溫柔地笑道:“見到皇兒如此俊逸英明,孃親此生足矣。”

小皇帝也驚得站了起來,失去了平日的沉穩,不敢置信地轉頭問太后,“她……”

太后冷哼一聲,“她就是端妃。”又冷笑,“跑出宮這麼多年,還成了什麼紫衣衛,沒少給先帝戴綠帽?”說着瞟了楚王一眼。

“姐姐這是何必?想做困獸之鬥麼?想離間陛下與副統領的信任麼?”蔣大娘嘲弄地道:“你恐怕不知道?我原本就是紫衣衛!”

蔣大娘這纔將當年的事,細細述說。她的確是柳家的私生女,因養在府外,童年之時有一段奇遇,成了紫衣衛中的一員。先帝剛登基時,政局不穩,後宮之中多有旁人的暗樁,因此她纔會以秀女的身份入宮,卻只是當了一名女官,爲的就是方便調查,哪些嬪妃是有異心之人。

後來這些妃子清除完了,她才被調去御書房,幾年紅袖添香的服侍,與先帝有了一段情,成爲了端妃。只是她自小就在訓練營中長大,習慣了在屋檐上飛來掠去,拘束的妃嬪生活一點也不適合她。她就向先帝稟明,希望能轉作暗衛,這樣又能陪伴先帝,又不必受拘束。

先帝本是應允了她的,只是還沒找到適合的時機讓她假死,她就被診出有了身孕。太后和良太妃的那些小動作,怎麼能瞞得過她去,只是一來她不習慣宮廷,二來,先帝心中最敬重的,其實還是太后,非常希望太后膝下能有一名嫡子,故而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其作爲。

小皇帝聽完後,驚訝道:“父皇早就知道朕不是太后所出?”

楚王笑道:“是,先帝早就知道,先帝要臣帶給陛下的話就是,朕之所以冊立你爲太子,是因爲你有當明君的潛質,而非你是太后嫡出。”頓了頓,楚王又笑道:“先帝還說,他與太后是患難夫妻,希望百年之後,能死而同穴。”

若要太后與先帝合葬,就必須保留太后的身份,這是先帝在代太后向小皇帝求情。小皇帝看向蔣大娘問道:“母……妃,你不介意麼?”

蔣大娘不以爲意地道:“這些人跟事,都已經與我無關了,當初我出了宮後,其實一直以暗衛的身份陪在先帝身邊。”這話便是說,她若要爲自己出氣,就早打得太后找不着牙了。

小皇帝沉眸思量了片刻,淡淡地道:“若是太后能主動爲父皇祈福,朕自然遵從父皇的遺旨。”

太后冷笑了一聲,正要說話,楚王搶着道:“先帝還有一句話要臣帶給太后。”說罷,就用傳音入密告訴太后一句話,又笑道:“先帝說了,要祈福,在宮中的佛堂就好。”

聽了楚王的話後,太后的神色忽然變得激動起來,雙手也不住地顫抖。

小皇帝疑惑地看向楚王,可是楚王半點沒有要爲其釋疑的意思,他也只得作罷,寒暄道:“琰之和逸之都十分出色,皇兄生了兩個好兒子。……難怪什麼事都瞞不過紫衣衛去,原來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呢。”

楚王躬身一笑,先表了一番忠心,不論他們做了什麼,都是爲了陛下,再謙虛幾句,犬子當不得陛下的誇讚,不過,顯然楚王對陛下誇讚他的兒子,感到十分自豪。

小皇帝又問道:“不知統領是誰?”

楚王極認真地道:“臣也不知,不過,待陛下親政之時,統領會向您宣誓效忠的。”

他們在這廂述完話,太后的情緒已經慢慢平復了下來,神色卻顯得十分疲憊,彷彿一瞬間老了十餘歲,“哀家……甚是思念先帝,懇請陛下應允哀家……在佛堂爲先帝祈福。”

小皇帝換上溫和之色,“兒臣自當應允,母后不愧爲一國之母,此舉可爲天下婦人之表率。”

太后板着臉,不發一語地進了內殿,聲音冷淡地飄出來,“哀家累了,諸位請。”

小皇帝等人的腳步聲自殿內消失之後,太后才喃喃自語道:“你明知我心裡只有他,卻還要與我同穴,要這樣求得來生麼?你拿他的命來換我的應允,想讓我感動麼?不……我不會,到了九泉之下,我定是要大罵你一頓的。”

說着說着,兩行濁淚滑下了蒼老的臉龐。

過了幾日,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定國公蘭家被抄了,雖看在太后的體面上,沒滿門抄斬,但是悉數被貶爲庶民,這世上再沒有一個姓的百年世家了。平南侯擅自調動軍隊,雖然是爲了練兵,但是仍被御史彈劾,只得交出了兵權,侯爵削爲子爵,一家子都成了閒人。

小皇帝的皇后人選,自是重新選定,大婚之後,他接掌了內閣的大權,成了南燕朝最年輕的皇帝。

而這一年的冬天,天氣特別寒冷,不少百姓凍死,宮中的良太妃也因一場大病故去,按制埋於皇妃們的寢陵。攝政王堅持守孝,丁憂在家,三年之後,小皇帝幾次相請,才又復職內閣。攝政王妃果然誕下了世子,同俞筱晚一樣,兒女雙全了。而經過吳麗絹的事後,攝政王再沒宣過別的姬妾侍寢,只與攝政王妃攜手相對。

只有孫氏的求子之路十分艱辛,俞筱晚和智能大師輪番上陣,也收效甚微,好在君琰之一直不離不棄,終於在十年後喜得貴子,取名君若航。

楚王是紫衣衛副統領之事,仍是隻限於幾人知曉,不過君琰之和君逸之兄弟都發覺,父王越來越精明,越來越能幹了。這轉變來得不算太突然,可是也足夠讓諸人驚訝。

以前一直找不到人的蔣大娘,忽然就成了楚王府的常客,老要收晨兒爲徒,俞筱晚極是高興,想一口應下,哪知被楚王知道後,將君逸之叫到書房大罵了一通,還說蔣大娘再敢提這樣的要求,就再不許她進王府,這事兒也只好作罷了。

好在琰之和逸之的武功都極高,由他倆來教孩子,也足夠了。

君若晨十分聰慧,可惜武功天賦不高,但對用毒卻極有興趣,父親主動來教他武功,他多半是敷衍過去,反倒是時常往晉王府跑,跟着嬸孃賀氏的奶孃學習製毒用毒。

璃兒習武卻十分積極,進展也極快,而且好爲人師,堂弟若航纔剛滿週年,扶着牆壁還走得顛顛倒倒,她就開始遊說若航拜她爲師了。

這一天,天色都黑了,若晨才興沖沖地從晉王府回來,剛一進二門,就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君逸極其失望地道:“你這武功,怎麼配當我的兒子?”

君若晨的鼻子都氣歪了,“我本來就是你的兒子,還要配當不配當的幹什麼?別以爲自己有一身蠻力就有什麼了不起,我不過是看你年紀大了,讓你幾分,若是我將身上的藥粉灑在你身上,你今年都別想抱孃親。”

“呔!你這臭小子,反了天了,居然敢這樣對你父王說話!”君逸之氣得抖着手指點他的鼻頭,“我告訴你,你若敢算計我,我就不讓妍兒表姨帶茹妹妹過來玩。”

君若晨小臉一紅,扭捏地道:“討厭,父王真討厭,你答應上門提親的,怎麼還說這種話。”

君逸之的瞧着兒子那情竇初開的樣子,擡眸看向遠方天空,喃喃地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十歲的時候,還只知道吃肉打架,他怎麼就想到要成親了?”

“那是因爲你太風流了,所以遺傳給了你兒子!”

正趕上惟芳和長孫羽在這裡做客,也正趕上他們夫妻要回府了,路過二門聽到這話,長孫羽就毫不客氣地嘲笑起來。

君逸之立即看向惟芳道:“小姑姑,你多久沒給他添陪嫁小倌了?這邪火大得。”

“我呔!”長孫羽氣瘋了,直接朝君逸之撲了過去,君逸之倒退着飛了出去,兩人邊打邊跑,漸漸成了天邊的黑點。

惟芳和君若晨搖了搖頭,異口同聲道:“兩個瘋子。”

然後對望一眼,同時笑了。

這小傢伙,太早熟了一點,惟芳促狹心起,調侃道:“茹妹妹是誰啊?要是長得漂亮,我讓我家穎兒也去提親去。”

君若晨跑開了,“討厭、姑奶奶討厭!”

不行,他得趕緊去求孃親,將茹妹妹定下來,茹妹妹只能是他的妻子,不能是嬸子。

可惜,俞筱晚壓根不理他,一句話拍回,“等你長大再說。”

君若晨抗議道:“我已經長大了啊!”

“再過六年,才能叫長大。”

自此之後,君若晨每晚許願,過路的神仙,讓我明年就長到十六歲。

糾結的童年啊!

—全文完—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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