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我,我去……”溫玉瀾手裡緊緊攥着那張紙,目光深深移到溫玉蔻身上,似乎要飛出刀子來。溫玉蔻冷冷回視,良久,莞爾一笑,超出溫玉瀾所料,對着老太君道:“妹妹能去哪兒,老太君明令禁止她離開佛堂,除了更衣,妹妹還有別的地方可去嗎?妹妹膽小,老太君還是不要嚇唬妹妹了。”
“哼!”老太君心中有氣,溫玉瀾的所作所爲,一旦傳出去就玷辱了溫家的名聲,虧她平日費心費力教了她那麼多東西,竟一點用也沒有,遇上心中所愛,連身譽也不在乎了:“瀾丫頭,你說,你是不是賄賂了守夜的婆子,偷偷跑出去了?本來念在你日夜抄經,心中虔誠,你大姐姐爲了讓你高興,提出讓我們來佛堂請你出去,我還不知道有這事。你今天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我沒有,老太君!”心猛地提起來,溫玉瀾咬着牙,心中想果然是那賤蹄子背後搞鬼,帶着衆人來看她笑話,可惡!其實她今日確實是私會了一個人,還是個男人,若是讓老太君知曉,她以後還能有好日子過嗎?只怕是要被溫玉蔻那小賤人死死抓住小辮子,藉此生事,以後難有出頭之日。
不能承認!
溫玉瀾畢竟還是竇氏的女兒,在她孃的耳濡目染之下,深知轉移注意力的重要性。嬌嬌怯怯地走了兩步,大而黑的眸子裡,漸漸溢滿了淚水,聲音裡滿是委屈:“老太君,請恕玉瀾不孝。父親離家已近兩年,長久不歸,玉瀾心中思念不已,昨日偶然得知父親已經回府,玉瀾知道母親掛念,且玉瀾心中也急切盼望與父親見上一面,今日就斗膽悄悄出了佛堂。老太君,原諒玉瀾思父過甚,您要罰就罰我一個人,不要連累這些守夜人,她們也是迫不得已……”
幾個婆子也忙道:“二小姐孝心可嘉,奴婢們怎忍心不讓放她去見將軍呢?求老太君明鑑,饒了奴婢們吧……”
“拿這些詩呢?”
“這些詩,都是女先生私底下念給我聽得,玉瀾只覺得與別的詩不同,一時想起,順手就抄下來了……至於寫的什麼,玉瀾都還一知半解,不能全懂……玉瀾知道不是好詩,下回再也不敢了,請老太君息怒!……”她嚶嚶哭泣,極爲可憐。
“看來是那女先生的錯,與二小姐無關呢!”杜姨娘又碎碎道。
老太君聽了這番說辭,又斥責了兩句,眉心深深皺起。溫玉瀾見她有不追究的趨勢,眼淚還掛在臉上,雙膝一軟跪了下來,雙手平攤在地上,重重低下頭去,三跪九叩,這是大禮。她一跪三扣,做得極爲標準莊重:“求老太君息怒。”再擡頭時,額頭已然紅了,她皮肉白嫩,乍看上去竟是要流出血來。
溫將軍雖然對這些女兒們嚴苛,但是在心中,她們都是溫家將來可以依靠的重要之人。尤其是溫玉瀾……低下頭,再老太君耳旁恭恭敬敬道:“孩子還小,犯了錯,總要有改正的機會。再說,玉瀾的將來與溫府密切相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最後八個字提醒了老太君。她擡頭,看見兒子臉上的刀疤,如烏黑的蜈蚣深深嵌入眉毛旁邊的皮肉裡,古銅色的肌膚,孔武有力的臂膀,漸至花白的頭髮……就算再怎麼爲國效力,百戰不殆,也終究還是要培養隱形勢力啊。
“瀾丫頭,你真是糊塗,念你年幼,這次就算了。起來吧,你父親還在跟前,怎麼做出這副樣子?你父親素日寵愛你,你掉根頭髮都捨不得,何況你現在額頭都磕腫了,豈不是讓他心堵嗎?安嬤嬤,去把瀾丫頭扶起來,收拾一下,我們回去吧。”
“謝老太君,謝父親。”溫玉瀾在安嬤嬤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而後眼淚簌簌落下,拎起裙角,垂首猛地撲入朝她走來的溫將軍懷抱:“父親,你終於來救玉瀾了……”
溫將軍大手撫摸着女兒的黑髮,連連點頭,嘆息一陣:“玉瀾,你受苦了。”
溫玉瀾伏在他的手臂上,聲音哽咽,眼睛卻放在站在溫將軍身後的人臉上。她的眼睛的確漂亮,即便是嘲諷,是譏笑,是炫耀,夾着那份得意,更傲更亮。她露出甜甜地笑容,只有溫玉蔻看得到,只有溫玉蔻知道她在笑什麼。
溫玉瀾是在笑她,無論她怎麼努力,怎麼作對,都是白費心機。她溫玉瀾纔是溫府最有資格獲得寵愛的女兒,所謂嫡庶,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後是否有人撐腰。竇氏哭了這麼多天的日子,只待貴妃一來,就可以徹底擊垮溫玉蔻。
華月在外面接到溫玉蔻,只覺得小姐的手冰涼,不由吃驚。“我沒事。”溫玉蔻知道華月要爲她暖手,搖搖頭,笑着抽了出來。華月見她笑得勉強,心中也難過起來:“大小姐這次肯定又受了不少委屈……”
“大姐姐,你好像特別不高興,是不是父親只顧與我說話,冷落了你,讓你心裡不舒服了是嗎?”回去的小路上,溫玉瀾故意在溫將軍面前問了這句話。溫將軍斜視了一眼走在旁邊的溫玉蔻,不說話,而溫玉蔻淺淺一笑:“怎麼會,我心中正高興呢,只是在替父親擔憂。”
“你爲父親擔憂,擔憂什麼?以父親的能力,府內的事情全在他掌控之內,貴妃姨母省親時只會辦得漂漂亮亮,你卻說爲父親擔憂。”溫玉瀾嘟起小嘴,靠着溫將軍,擡頭撒嬌道:“父親,你聽大姐姐的話,分明是想有事發生!”
“嗯?”溫將軍冷冷看了眼溫玉蔻。
溫玉蔻道:“妹妹,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並沒有指貴妃省親,而是指今夜你的事情,恐怕會讓父親感到棘手。”
“什麼意思!”溫玉瀾做賊心虛,只盼這件事無人提起,溫玉蔻偏偏提了,惱人得很。
“佛堂進去的都是我們自己的人,知道了妹妹的一些不雅事倒也沒什麼,自家人不說出去也罷了。但是那些婆子和奴僕就……”溫玉蔻故意頓了一頓,仔細看溫將軍臉色,果然見他順着她的話思慮。
溫玉瀾急道:“這有什麼,多給一些銀子封口,溫家家大勢大,饒她們也不敢亂說。”
“非也,妹妹不知,活人的嘴是封不住的。”
在拐角處,溫玉蔻站住了,一邊是花園,一邊是幽徑,一邊燈火繁華人語軟儂,一邊幽靜悽清風捲蟬鳴,截然不同的兩條路,靜的那條是通往她自己小院的一條路。與其他姐妹不同,她和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是分開來住的,所以常常會在他人的閒談笑語中冷漠退場:“父親,妹妹,玉蔻就此退下了。”
溫將軍似乎有話問她,但又拂不下面子,只得應允了,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只是看着溫玉蔻的背影,陷入沉思。
溫玉瀾急着要帶溫將軍去母親那裡商量對策,連連催促,父女倆便走了。溫玉蔻走到長廊的小亭子,站住,悄悄轉過身來,兩眼追逐着什麼。她的雙眸又清又亮,被遠處的燈火一照,燦爛生輝。
華月見她停住,道:“小姐,你看什麼?”
溫玉蔻目光追隨着遠去的人們,緩緩道:“沒什麼,父親幫玉裳摘了朵花呢……”
華月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溫將軍和三位小姐,威嚴,親密,濃濃的親情即便是交錯的影子也可以感受到。大小姐她看的,永遠是別人不在意的地方,一朵花就足以讓平日冷靜漠然的她露出豔羨的目光,恐怕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吧。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