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大元的極南之境,與南疆只有一山之隔。
滇南氣候宜人,四季如春,這裡遠離了京城的喧囂浮躁,在這悠然的青山綠水之間,民風純樸憨厚,百姓生活的幸福安樂。
邪醫,就住在滇南的天水古鎮。小鎮坐落在大山的腳下,大山的豐饒賦予了小鎮充足的資源。小鎮的生活總是很平靜,很少有外人會到這裡來。
然而今日,小鎮的平靜,卻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
“小姐,前面就是天水鎮!根據山十的打探,邪醫應該就住在這座鎮子上!”白釗親自趕着馬車,原本崎嶇不平的山間小路,愣是讓他走的十分平穩,坐在馬車上也絲毫不覺得顛簸。
“到了鎮上之後,先找個地方讓大家安頓下來。你和白鋒帶着暗衛,隨我一起前去求醫。記住,不論邪醫提出什麼古怪的要求,千萬不要和他發生衝突!我們是去求醫的,萬不可惹是生非!”
雲嬋卿這一路走的萬分艱辛,一路的不平之事遇到了太多,一路上找麻煩的惡人也見了不少,她的心態逐漸發生了極大的改變。
她遇到過因爲官吏的壓迫,不得不上山當匪寇的流民;她遇到過因爲吃不飽飯,不得不賣兒賣女的窮苦百姓;她遇到過被人伢子拐賣了,跑掉之後做了乞丐的幼童;甚至還遇到過被兄嫂賣進青樓的女子。
——這天底下,受苦之人太多,多到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她從沒想到,人的一生能夠經歷這麼多的苦難!她也從沒想到,在這樣的苦難磨礪下,人們還能那般堅持不懈的活着!
這一路,她殺過貪官污吏,她接濟過貧苦百姓,她殺過拐賣孩童的人伢子,收留了大批孤苦無依的孩子。甚至還爲好幾個青樓女子贖了身。她做了很多自己以前連想都沒想過的事情!
上輩子因慘死而產生的戾氣。慢慢的從雲嬋卿的身上消失,一種沉穩內斂的氣質,逐漸的取代了她外露的鋒芒。但同時,她的內心卻變得殺伐果決,她有了一種超然的掌控力,並習慣了這種掌控者的姿態。
這樣的成長,顯然是連雲致遠都不曾預見的。
原本的內宅閨秀。成長到了能夠在談笑間掌控人生死的強者!如今的雲嬋卿,又豈是那些高門宅院所能關的住的?她是一隻真正翱翔於天際的鳳凰,她是一隻再也無法被束縛住的鳳凰!
……
天水鎮,某座簡陋的草廬,邪醫就在這草廬之中。
雲嬋卿想過,邪醫也許會是一個乾瘦的小老頭。也許會是一個駝背跛腳的怪人,也許是一個邋遢不羈的流浪漢……但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邪醫竟然會是這樣一個溫文儒雅的中年男子。
雲嬋卿到草廬的時候,邪醫正在給鎮上的一個孩童看診。他的表情很平和,甚至還帶着些對這個孩童的疼愛,完全看不出任何古怪的模樣。鎮子上的居民對他的評價也很高,說起他來總會連連稱讚。
邪醫看診是不收錢的,就連所用的藥材。也都是用自己從山裡挖來的。成本非常低廉,而且效果還很不錯。有的時候。他也會教鎮子的居民一些藥材的辨識,然後教給他們一些簡單的草藥用法。
天水鎮的居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邪醫的名號,只以爲他是個普通的行腳遊醫,只是醫術要比其他的遊醫高明一些。邪醫在鎮子里居住的這段時間,生活的非常的平靜安寧,他甚至都有了長居於此的打算。
只可惜,他的名頭實在太大,總是免不了被有心人找到。
很顯然,雲嬋卿的到來,就擾亂了邪醫平靜愜意的生活!
雲嬋卿等人剛一露面,邪醫的眉頭就緊緊的皺了起來——豪華的馬車,京城特有的服裝,一大羣武力高強的侍衛,一看就知道,來人的身份很不簡單。
可他寧願窩在窮山溝裡給百姓治病,也不願意救治任何一個達官貴人!
“滾出去!不要打擾我救治病人!”邪醫只瞟了雲嬋卿一眼,立刻冷漠的開口趕人,語氣森寒的簡直沒有任何溫度。
“家母身重劇毒,昏睡不醒,請您念在小女千里尋醫的誠心上,大發慈悲的救救家母吧!無論您有什麼要求,只要小女能夠做到的,一定都答應您!”雲嬋卿跪在地上,用力的磕頭,誠心的祈求。
“馬上給我滾出去!不要讓我再說下一遍!”邪醫絲毫不爲所動,他連頭也不擡,再度冷漠的開口趕人。
每一個前來求醫的人,一開始都會聲淚俱下的哀求,可是若他不肯出手救治,很快就會變成用武力來脅迫!更有甚者,還會將附近的百姓綁起來,威脅他,如果他不肯治療,就每天殺死一個無辜之人!
有一次,他真的動搖了,打算出手救那個必死之人!
那些淳樸和善的居民,一起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他實在無法不管大家的生死。那一刻,他已經準備答應了,可來人卻因他短暫的遲疑,隨手殺了兩個村民泄憤。一瞬間,曾經和善的村民,全都用仇視的眼神瞪着他!
很可笑的思路——村民們不仇恨動手殺人的惡徒,卻仇恨他這個治病救人的醫者。村民們不恨那些惡徒,是因爲他們知道自己不是惡人的對手!可他們心中的恨意又無處宣泄,只能轉嫁到他的身上!
村民們痛恨他!認爲是他的出現,給平靜的村子帶來了殺戮!
可他又何其的無辜!他不過是想過些平靜的生活而已!
那一次,他完全不顧及後果,瘋狂的殺死了前來求醫的那些人,血跡和屍塊散落了一地。然後,他在村民們驚恐和畏懼的目光中,一言不發的轉身,默默地離開了那個安靜的小村落。
後來,據說那個村落還是被屠村了,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而他自己,也被那個求醫者的家族死士追殺了很久。他憑藉醫毒之術和強大的武功,幾次在殺手的圍困下死裡逃生,最終艱難的擺脫了他們。
大家都說邪醫性情古怪,居無定所,卻沒有人知道,他那麼頻繁的更換住所,只是不想給淳樸的村民帶來災難罷了!而所謂的性情古怪,也只是因爲看多了醜陋的嘴臉,不願再與人虛與委蛇!
在邪醫看來,當官的就沒有一個好人!官越大,品性也越差,也越容易輕賤人命!有錢的商戶,就更沒有幾個好東西了!越有錢,越不把窮人當人看,總以爲用金錢和權力就能擺平一切!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老天不會因爲你有權有勢,就大發慈悲的不讓你生病!所以,在邪醫看來,疾病就是上天對這些當權者的懲罰!既然是上天的懲罰,那他就應該順應天命,不能違背了上天的意願!
於是,他從不輕易救治有有錢有勢的達官貴人。就算不得已的救治,也必然收取相應的“報酬”——也許是斷腿,也許是胳膊,也許是眼睛,又或者是其他器官,算作上天對他們的懲罰!
有一次他只收取了病人的一縷髮絲,卻是因爲那個孩子太過無辜。
高門大戶的內宅爭鬥,實在不該對一個稚齡的孩童下那樣的毒手!一個失去母親庇護的孩童,竟然每日承受着蠱蟲的嗜心之痛。下手之人是要有多殘忍,才能做出如此慘無人性的事情!
大戶人家齷齪最多,這也是他不願爲達官貴人治病的原因之一!那些心思惡毒之人,多死一個算一個,也省得以後再禍害別人!
……
既然邪醫開口趕人,雲嬋卿就沒有再繼續糾纏,更沒有痛哭流涕的哀求,她只是平靜的起身福了一禮,然後便走到了草廬外面,在大約離門口三步遠的地方,重新跪了下去,安靜的低垂着頭,不言不語。
其實,在這次前來求醫之前,雲嬋卿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她從來沒有奢望過,邪醫能在第一次見面就爲母親治療。她只是期望着,能用自己的孝心和誠意打動他,讓他最終改變主意。
雲嬋卿從晌午一直跪到了傍晚,期間食水未進,一動不動。明翠在她的旁邊,也學着自己主子的模樣,安安靜靜的跪着,同樣紋絲不動。
邪醫給那個孩童治療結束之後,便自顧自的曬藥,製藥;悠閒的品茶,小憩,彷彿根本沒看到雲嬋卿這個人一樣。
傍晚的時候,邪醫終於走出了草廬,他瞥了雲嬋卿一眼,就在草廬邊的竈房裡燃起了炊煙。雲嬋卿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然後在明喜的照顧下喝了點水,略微吃了幾口東西,又繼續安靜跪下來。
看到雲嬋卿起身的那一瞬,邪醫的嘴角掛起了一絲冷嘲——嬌生慣養的大家小姐,果然是受不了苦,也耐不住性子來求人。可當他看到雲嬋卿用完食水之後,竟然又安靜的跪下時,卻真的有些吃驚了。
活動一下手腳,等於疏通了血脈,不至於讓腿部的血脈瘀結。吃飯喝水,是爲了恢復體力,保證自己不會在短時間內暈倒。這樣做,不僅不是因爲沒有誠意,反而是爲了能支撐更長的時間。
看樣子,這個大家小姐是打算在此長跪了!只是,不知道她能堅持幾天!
邪醫心裡想着,如果她能在此堅持長跪三天,並且,她要救治的也不是大奸大惡之輩,那麼,看在這一片孝心的份上,就爲她破例一次又何妨!
救與不救,本來就在他的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