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兩人,傅沐槐心中十分不快。在鋪子裡又盤桓了些時候,眼見將當晌午時候,他自家拿出銀子來,叫鋪裡的小夥計上街買了燒鵝、肥鴨配了幾樣蔬菜,又打了一角的酒來,在鋪裡與掌櫃夥計一起吃了。午後在鋪子裡歇了一覺,起來又看了一回賬目,盤查了貨物,方纔離去。
回至家中,陳杏娘正在上房同傅月明、唐春嬌兩個坐着說話。唐春嬌見他進來,便往後頭躲了。陳杏娘上來,接了衣裳、帽子,就問道:“怎麼今兒一去就是一日,提刑院審了案子,你也該回家說一聲。連個信兒也沒有,只叫我們娘兩個在家擔驚受怕!”
傅沐槐說道:“你們主意都拿的成成的,又擔什麼驚受什麼怕?”
陳杏娘聽這話口氣不好,遂問道:“這是怎麼說,回到家來還沒坐下,就是言不是語的!”傅沐槐聽了這話,看了傅月明一眼,心頭雖然有氣,卻不忍苛責愛女,只忍氣道:“我心裡有些不痛快。”
陳杏娘聽說,嗔怪道:“你心裡不痛快,回家就衝着我們娘兩個撒氣,好沒道理的事情!”嚕嚕囌囌埋怨了半日,又說道:“中午不回來吃飯,也不打發人回家說一聲,倒叫我們好等!”說畢,因又問道:“你可吃了晚飯了?”傅沐槐道:“並不曾吃過。”陳杏娘看看天色不早,便叫丫頭放了桌子,又打發人上廚房拿飯。
傅月明見父親這等不悅,心裡思量着必是那件事發了,不敢多言,隻立在一邊。
少頃,寶珠與夏荷兩個將飯菜端來,放了碗筷,請三人入席。
席間,傅月明因看父親不快,殷勤佈菜,親手盛飯,又頻頻勸酒。惹得陳杏娘笑道:“這丫頭今兒怎麼了,平日裡也不見這等孝順的。”傅沐槐心裡自然明白,當着陳杏孃的面也不好說,只是悶頭吃飯。
一頓飯畢,傅沐槐藉口料理生意事宜,往書房去了。傅月明仍在上房裡陪陳杏娘坐,母女兩個說些閒話,又算季熠暉何時回來。
陳杏娘說道:“明年三月朝廷春闈,待放榜已畢,差不離也要四五月間方能回來。那時候天氣也暖和了,正好趕路。”傅月明卻道:“那時候又趕上雨季,路上泥濘的很,只怕要吃些苦呢。”陳杏娘便笑道:“還沒過門呢,就一心只撲在他身上了。也就是咱們家罷了,放在那些豪門大戶裡,不打死纔怪哩。”傅月明卻不笑,只蹙眉道:“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不叫他去呢。考什麼勞什子功名,若是就這樣送掉一個人,那可當真是得不償失。”陳杏娘見她焦慮,也斂了笑意,說道:“已是這樣了,再想也是徒勞。你也不要過於憂心,我看你這幾日飯也不大好生吃了,身上倒瘦了不少。別到頭來甚事沒有,你卻給磨折的病了,那可當真是糟糕透頂。”傅月明嘴裡答應着,心裡仍是悶悶的。
坐了片刻,抱書過來言說:“老爺有話要問,請姑娘到書房去。”
傅月明心裡知道是爲找林小月說項一事,面上也不提起,只同母親說了一聲,便要起身出門。
陳杏娘喊住她,說道:“我昨兒同老爺商議,你屋裡如今住了兩個,又只得小玉、桃紅兩人服侍,怕不夠使,說過上兩日再買兩個人進來給你使喚,如何?”
傅月明心裡有事,並不着意,只說道:“聽憑母親佈置便了。”說着,就去了。
一路走至書房,進屋只見傅沐槐正在書案後頭坐着。她心中惴惴,輕步上前,小心請了個安。
傅沐槐頭也不擡,也不言語。傅月明在旁站着,見父親久無聲響,心中難過,不自覺竟啜泣起來。
傅沐槐聽見動靜,這才擡頭望了一眼,見她哭泣,嘆息道:“我還不曾責備你,你卻哭什麼?又有什麼好委屈的!”
傅月明哽咽道:“女兒慚愧,本意只想與父親解憂。誰知竟讓父親煩惱至此,女兒不孝,還請父親責罰。”說畢,竟在桌邊跪了。
傅沐槐並不防她竟有此舉,連忙起身雙手將她扶起,又看她哭得梨花帶雨,心中也疼惜不已,那一點點的怒氣早就雪獅子向陽,盡數化去。
當下,只嘆道:“你這孩子,素來聰明的,怎麼到這事上,就犯起糊塗來了?這是什麼好事麼?我也只是顧慮你的名節,你倒執意往上撲!我原本打算,若是家中當真沒有合適的人,我就親自過去也沒什麼妨礙。沒成想林家卻出來說話了,不用說必是你這丫頭背後搗的鬼。然而就算林家來壓,我也不怕他們。咱家不缺那幾兩銀子,倘或真鬧起來,大不了那鋪子不開也罷了,我卻不能叫人牽着咱們頭皮。我只問你一句話,那鋪子你是真心想管麼?不是一時興起,生個新文出來玩耍?”
傅月明趕忙笑道:“父親話重了,女兒再不懂事,也還明白道理。哪裡有拿着正經生意當玩意兒的?我是實心實意的想管,一來家中並無兄弟,父親如今漸漸上了年紀,我也想替父親略分擔些;二來,也如我前日所說,當真是想習學些生意往來,人情世故。將來出閣過去,也不至兩眼黑,說話行事惹人恥笑。”
傅沐槐沉吟片刻,便即說道:“既是你這等說,那也罷了。我權當拿這鋪子與你歷練,只是你也要先答允我兩件事,不然我是斷然不放你出門的。”
傅月明忙回道:“父親的吩咐,我自然是要依從的。”
傅沐槐卻笑道:“你幾時聽過話來?連你的終身大事,也是自己拿的主意。飯做熟了,才叫我們知道!通徽州城有誰家的女兒如你這般放肆?也就是我與你母親溺愛的緣故了,擱在別人家裡,你有九層皮也不夠揭哩!”說着,笑了一回,方纔言道:“這頭一件,你每日早上辰時二刻出門,過了申時便要歸家,若遲上一刻,隔日便不許你出門。每日若要去時,必要先向你母親稟告,乘坐轎子,家人跟隨,回來時也得如此。這是第一件,這第二件,到了鋪子裡,只許你在後頭屋裡坐了,門前掛上帳子,立上屏風,堂上有事要夥計告與丫頭,再叫丫頭傳話進去,卻不許你自作主張,就走到外頭來出頭,讓什麼人撞見,可不是鬧着玩的。此二件事,你若但凡違了一樁,那不管你再說什麼請了誰來說項,我都不准你再上鋪子裡去。”
傅月明破涕爲笑道:“父親的話,便是金科玉律,女兒再無不從的道理。”說畢,又上前嬲着傅沐槐的胳膊,纏磨撒了半日的嬌。
傅沐槐禁不住她糾纏,只得說道:“這麼大的丫頭了,還在老子跟前撒嬌呢,成什麼樣子!平日裡就有個大人的模樣,唯獨闖禍的時候就拿出這幅樣子來,真叫人無話可說的。”
傅月明吐了吐舌頭,不以爲意,仍舊說東談西,又商議何日開張。
傅沐槐說道:“我請街上的陰陽徐先生看過了,說近來的日子都不好,獨下月初五,是個好日子,宜破土、開張,我心裡想着就選那日罷了。鋪子雖說修繕已畢,傢什也都有了,還有些細處需得料理。再則,也得叫林家送了繡品過來。”
傅月明聞言,也頷首道:“這說的也是,趁着這幾日,父親就把我前些日子說的法子使了罷。也算爲咱們家新鋪子造些聲勢出來。”
傅沐槐笑道:“獨數你的鬼主意多,這也罷了。”笑着,因想起一件事,又隨口問道:“你倒是怎麼想起叫那個長更充鋪裡夥計的?他平日裡只在鄉下采辦柴米,少往後頭來,你該沒見過他幾面。”
傅月明心頭微微一震,面上倒是神色如常,仍然笑道:“他雖少往後頭來,然而前些時候母親病倒,家裡大小事都是女兒操持的。這長更買辦柴米,少不得要進後頭來算賬。女兒看他爲人忠厚老實,又懂些生意往來,算賬也清楚,還識得幾個字。昨日爹爹說鋪裡無人,女兒便想他倒是個不錯的人選,便薦了他來。父親可是覺得有何不妥麼?”
傅沐槐說道:“這倒不是,只是因想起來,便隨口問問罷了。”說畢,又看時辰不早,便道:“天也晚了,你回去睡罷。我也要安置了,明兒又是一日的事體。”
傅月明聞說,便告退去了。
走到樓外,仰頭只見皓月當空,天懸星河,倒是一派清和夜色。她立在階下,看了一會兒這旖旎月色,不覺思緒如飛,只想那這片月色是否也照在京城那人身上。
須臾,小玉出門倒水,見她在廊下立着,便問道:“姑娘怎麼不進來?這夜涼風寒,仔細風撲了身子。”
傅月明聽聞,才覺果然有些透骨的寒冷,連忙走進室內。
進得室內,那唐春嬌迎了出來,笑意盈腮,殷勤服侍,與前番並無兩樣。
因時候已晚,傅月明梳洗過,便即睡下。當夜就覺得身上不時發冷,蓋了兩牀被子也不覺暖和。隔日起來,更是頭沉身重,發起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