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席話畢,季秋陽與李仲秋便對望了一眼。李仲秋便笑道:“周兄這話可是不假,周老尚書自然是清廉的,林公子又是有大福之人,誰人能和這樣的門第相匹!”
周景初見他出言,便望着他道:“老弟,聽聞你今次也中了。雖是三榜第十五名,到底也是朝廷的功名。老弟既然中了,就要好生爲朝廷效力,方纔不負了周老大人一番栽培之意。”他滿嘴溜鬚,將周府並那主考的劉坤捧入雲端,倒好似衆人得中皆是這二人的功勞。
季秋陽聽的心中好笑,當着面前也不好讓人難堪,只是說道:“這科舉已畢,武舉只怕也就在眼前。以往聽周兄說起,要入武學幹前程,不知周兄預備的如何了?”周景初將手一擺,大笑道:“我與這功名倒不大放在心上,卻是家父十分上心,日日督促,過問功課。故此,這兩日我也少出來走動,或在家中溫書,或到學裡練練功夫。倒讓這起平日裡走動慣了的朋友抱怨的緊。”李仲秋接口笑道:“也不過是讓嬌紅埋怨兩句就罷了。”
周景初道:“近來倒不大見她了,她有什麼話說?”李仲秋說道:“也沒別的,只是之前在一位朋友的酒席上見她。她望着我埋怨說周兄最近只叫琳孃的局,不照應她了。”周景初說道:“我原本同她也沒什麼深交情,只是來往多些。近來看她嘴裡的喪氣話頗多,我就有些不待見她。那琳娘年紀比她小些,倒是懂事,才貌雙全,局面上應酬功夫也比她好,又會撒嬌討巧,怪不得人多疼她些。如今也不是我,我看旁人喊她的也多。這嬌紅也別總怨怪旁人,人不喊她,也想想到底是個什麼緣故。”
李仲秋聽了這話,只一笑罷了。季秋陽卻道:“周兄如今既要幹前程,這樣子的人還是還粘連的好。倘或被上頭查知,恐有些話說。”周景初說道:“公子說的是,我自家也有分寸。”言罷,外頭周家小廝跑進來,說家中奶奶有事請他回去商議,他便起身去了。
待他去後,李仲秋便向季秋陽道:“這位老兄往日看着也是個豪爽灑脫之人,怎麼今日滿嘴只是這些阿諛奉承之言?”季秋陽笑道:“他托賴着周府混前程,自然要巴結着些。說起來,也還是個世故之人。”正說話間,外頭有人進來報說,那宜賓樓的酒席到了。
李仲秋便督率着下人小廝在院中擺了,請來道賀之人入席吃酒。衆人見有便宜酒飯,又是人家的喜事,樂得來巴結奉承,沾些喜氣,這一日的酒直吃到人定時分,人才漸漸散去。
餘下幾日,不時有人來道賀送禮。季秋陽日前投宿的那間吉升棧老闆,聽聞他高中,也打點了兩盒子禮物,親自帶了人送來,季秋陽亦有回禮不提。似這等人情往來,一連行了七八日,也還不曾清淨。
卻說這日正午,這兩人因看天氣和暖,便吩咐家人將飯擺在院中,兩人便在院中坐着吃飯。
李仲秋瞧那院子裡草木蔥鬱,兩株杏樹都已開了花,粉白淺紅,正如雲霞蒸騰,煞是好看,便向季秋陽道:“這日子過得可也快,轉眼都是這個時節了。哥哥科舉既已中了,可有寫信回家報個信兒?也好讓你那沒過門的娘子並外家高興高興。”季秋陽說道:“這裡離徽州路途遙遠,一封信過去少不得也要半月一月的功夫。且下月初四又有殿試,我心裡想着待殿試過了,一併回去當面告訴她們罷。”李仲秋笑道:“哥哥這回去,少不得要送頂珠冠與你那娘子戴。他們商戶人家,得了這樣一位乘龍快婿,還不知怎麼歡喜哩。”
二人正說笑中,忽見周景初大步自外頭走來,向二人說道:“你們兩個吃的好自在酒!”
這兩人連忙起身讓座,又令家人添了杯盞碗筷,說道:“周兄怎麼今兒有空過來?”又責備門人道:“客來也不知會一聲!”周景初先說道:“不必責備小子們,是我急着進來,他們擋不住。”便向季秋陽急急問道:“季公子幾時得罪了張炳懷?!那廝如今檢舉,說你德行不修,早年間調戲他娘子,告到了學正那裡。”
那兩人聞言,吃了一驚。李仲秋便說道:“老哥,這話不是玩笑的,你可莫作耍。”周景初說道:“我哪裡還不知道輕重麼,敢拿這樣的事來玩笑!”季秋陽雖見他說的懇切,究竟此事也還有些荒謬唐突。正在將信將疑之際,外頭裡長帶了一名青衣人進來,說道:“哪個是季秋陽?”季秋陽見狀,張口應了一聲。那裡長倒還敬他是個讀書之人,又知他新中的舉人,說話倒也客氣,道:“此是國子監差來的差人,尋你有些話說。”那青衣人便說道:“國子監學正童老爺,傳你進去問話。”季秋陽便問:“動問一聲,可知是什麼事?”那青衣人道:“我怎麼知道,老爺的吩咐,你只跟了去就是了。”言畢,就拿了拿人的文書出來。
季秋陽接了文書一看,果然是國子監的傳人令,心裡暗道:看來此事是確有的,我卻不好就這樣去的,一切皆不知情,去了只恐落他圈套。便說道:“勞煩大哥回去上覆一聲,只說在下染了風寒,病在家裡,不能下地。待好時,再去見老師便了。”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道:“哪有此事!你好端端的在這裡,又怎麼病了?何況老爺要的人,誰敢不去不成?!你不要說你是什麼新中的舉人,便是新登科的狀元,也還不敢違了咱們老爺的吩咐。你是個什麼磕頭蟲的小老爺,在這裡拿大混充!”說着,就要季秋陽立時同他去。這般嚷鬧了一陣,還是季秋陽拿了銀子出來,周景初與李仲秋又在裡面說了些好話。那廝方纔面色和緩,說道:“既是你當真病了,待我回去回稟老爺便了。然而若老爺定要你去,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言罷,收了銀子,同那裡長揚長而去。
打發了這人離去,那周景初又道:“如何?這般你可信了罷?公子同他娘子何時有這等事的,叫他這樣亂告。”
季秋陽當即便道:“這可是胡說了!我與他娘子已是多年不見了,又怎會有調戲一說?”周景初沉吟道:“這般說來,老兄同那婦人是有些相交了?”季秋陽見瞞不過,只得點頭承認,將兩家世家之誼講了,又道:“雖是這等,也只是朋友相交,我並無半分無禮逾矩之處。張炳懷這廝舊年同我有些不合,日前席上週兄也當看在眼裡。這廝懷恨在心,誣告我也罷了,卻連他自家娘子的名節也不顧了,當真是下作至極!”
周景初將腿上一拍,說道:“這就是了!我也是聽國子監當差的朋友說起這個消息,乍聞此訊,心裡也只是不信,只想着季公子那樣的人,怎會做這樣的勾當。但那朋友說起,張炳懷那廝在學正跟前說的有鼻子有眼,還拿了什麼證物出來,說是舊年你調戲那柳氏,私下送她的東西。我聽了這事,一時也不及細想,只着急來告訴你。學正童大人,最是剛正不阿,憎厭讀書人品行低劣的。如今聽了那廝的控告,氣的鬍子亂戰,就要派人來拿公子去。公子還是快些想個法子,這殿試就在跟前,鬧出這樣的亂子,可不是玩笑的。”
季秋陽眉頭一皺,說道:“我本無此事,又要想些什麼法子?既是他這等誣告於我,我便同他到學正跟前對峙去,我便不信,這張炳懷有這樣大的能耐,能顛倒黑白的。”周景初焦的滿頭大汗,說道:“我的公子,你當真是個正人君子,不知這小人下作。他娘子一口咬死了你調戲她,人證物證也編排下了,只等你往那套裡鑽呢。即便沒有這回事,學正老爺也聽了你的話,但這一來二去,必定耽誤你殿試。如今聖上又十分看重這科考,那童大人若在御前上個個本子,你老兄還有什麼功名在麼!”
季秋陽聽他言辭懇切,心裡暗道:此話倒也不虛。這起小人可是什麼事都能做下的,上一世我吃這樣的虧還不夠麼?思來想去了一番,方纔沉吟道:“話是這樣講,然而如今又有什麼法子。”周景初說道:“公子既同我那表弟相交甚好,怎麼不託他走走門路?請周老大人下個帖子,同童老爺交代一聲。那童老爺當日也是周老大人的門生,再不會不聽他的吩咐。”
季秋陽心裡倒不大願意同這周府並林常安牽扯過多,然而他在京中人脈不廣,就結識了幾位朋友,也盡是些使不上力的。想了一番,只得依言道:“也罷,我這便到周府上拜望一番。”那周景初聞言,卻倒十二分的歡喜,連忙攛掇着季秋陽換了衣帽出門。
門口早有車馬等着,兩人乘了車,便往周府行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