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明見他過來,向後又退了一步,低頭說道,“林公子將我引到此處,意欲何爲,”林常安笑道,“姑娘不必如此防備在下,在下也並無唐突之意,無過是請姑娘過來,賞玩桂花。那請帖之上寫的不是十分清楚麼,”傅月明說道,“我是應林姑娘之邀而來,並非是林公子。林公子如此作爲,頗爲無禮。”林常安笑道,“舍妹邀請姑娘過來乃爲賞桂,如今她不在,我伴着姑娘賞花豈不一樣?且我是這繡坊的主人,由我陪着姑娘遊覽,方纔名正言順。”傅月明張口答道:“這怎生相同?你是男子,我是女子,這般孤男寡女結伴同遊像什麼樣子?”林常安笑道:“姑娘心有忌諱,小可也不能相強。然而此地姑娘是初次到來,無人引領,姑娘亦不知路途。不若在下送姑娘往前頭去?”
林常安此舉已近似無賴,然而傅月明身至此時也是無奈,心裡也暗自琢磨道:我已到此處,除卻跟着他找到衆人也別無他法。先應着他,待尋着了林姑娘再做道理。當下,便說道:“那就勞煩林公子帶路了。”林常安喜笑顏開,連連說道:“不勞煩。”便引着她順着林中一條小路徑往西去。
路上,林常安不住向她攀談,傅月明也是待應不應的。林常安便問道:“傅姑娘覺得此處桂花可好?”傅月明聽他說起,只得說道:“很好,都是名貴樹種。花色、氣味兒都是頂頂上乘的。難得的是雖則此處皆是桂花,卻並未如世間尋常人家,胡亂種在一起,錯落有致,疏密有別,因而別有一番景緻。足見這佈局之人胸中甚有丘壑。”林常安聽她誇讚,心中甚喜,禁不住面上也笑逐顏開,又說道:“姑娘喜歡桂花,待會兒我叫人折些花枝捆了,待姑娘走時帶上,好拿回去插瓶。我這兒還有新栽出來的幾盆丹桂盆栽,姑娘若喜歡,我也送與姑娘。”說着,略停了停,掃了小玉一眼,又笑道:“若是姑娘不便當,我差人送到姑娘府上去。”
傅月明不答反問道:“你怎知我喜歡桂花?”林常安低低說道:“前回在庵裡見着姑娘時,我聞到姑娘身上有一股子桂花甜香,故而得知。”傅月明面上微紅,低頭不語。
三人走了片刻,就出了桂花林子,隨路一轉,卻進了一處樓閣。
待走到樓閣前,傅月明擡頭,只見那月洞門上懸着一塊匾額,書着“惠繡閣”三個大字,字跡甚是公正,卻略嫌柔軟無力,大有墨豬[1]之形。林常安見她矚目匾額,笑問道:“姑娘瞧在下這三個字寫的如何?”傅月明心中暗道:原來這匾額是他寫的。就隨口說道:“很好。”
三人走入樓閣,傅月明見這院中一座二層小樓,亦是玩花樓的規格,樓前廊下載着許多蘭花,腳下是青石鋪地,院中亦有太湖山石,點綴的甚是雅緻。
林常安便要引着傅月明往裡去,傅月明就說道:“公子既說要領我到前頭去,又鑽進這樓子裡做什麼?”林常安笑道:“此處乃是我繡坊中繡娘針黹場所,咱們既然走到此處,就索性進去瞧瞧,也算姑娘來了一遭。我坊中繡娘雖則粗笨,但幸而針黹女紅還不很俗,也請姑娘品評品評。”傅月明見他有意拖延,心中十分不悅,然而事已至此也別無他法,只得暫且由他。
三人才走至樓前廊下,裡頭迎出一位紅衣紅裙的妙齡女子,笑盈盈的上來向林常安問了安。
傅月明見這女子年紀甚輕,描眉畫眼,濃妝豔抹,打扮的喬模喬樣,容貌卻只是中等之姿。那女子嘴裡向林常安不住寒暄,一雙眼睛倒不住往傅月明身上溜。林常安向傅月明說道:“此是我坊中管教,人都稱她做柳嫂。”傅月說畢,又向那柳嫂吩咐了幾句,柳嫂便笑着將三人迎入裡頭。
傅月明邁步進樓,果然見這樓內堂上擺着八九方繡案,每方案前皆坐着一名妙齡少女,正自埋頭飛針走線。樓內鴉雀無聲,偶有一兩人爲行鍼犯難,也不過是低低細語,喁喁幾聲就完了。這三人進來,倒並無一人擡頭瞧上一眼。
柳嫂引着三人在這樓裡四處遊覽,林常安不時將些繡成的繡品拿與傅月明看。傅月明見這些繡品果然針工不俗,雖非坊間繡工所能,卻也並未如自己先前所料那般精緻,不過仗着花樣新鮮,奪人眼目。林常安見她看的出神,只道她爲此繡技折服,十分得意,便向她說道:“我坊中的繡娘,皆是自蘇杭一代請來的。這位柳嫂,更是此道中高手。故而出來的繡活皆不是此地有的,通徽州城也尋不出一件來。傅姑娘若喜歡,待姑娘走時,我便送姑娘幾件。”
他話才落地,傅月明尚未出言,小玉便噗嗤一聲笑了。她此舉甚是無禮,林常安卻也不惱,只向小玉問道:“這位姑娘因何發笑?”小玉便說道:“若說這些繡樣倒也看得過眼,然而不過是倚着花樣出奇,論起繡工那就罷了。林公子將這樣的東西拿來當寶獻與我家姑娘瞧,是欺我家姑娘沒見過世面麼?”她這話出口,傅月明便心覺不妥,待要開口調和。一旁立着的柳嫂卻早已惱了,這滿繡坊裡出來的繡件,皆是自她指點下出來的,小玉這番話是直着傷了她的顏面。當下,她冷笑一聲,說道:“姑娘既這般說,想必是見了大世面的。既如此,姑娘何不講一講,這些繡件哪裡不好,也讓我們開開眼界。”
她此言一出,便是連樓中那些繡娘也停了下來,擡頭望着四人。
小玉不慌不忙,微笑說道:“你這些繡品,用的是填高魚骨繡與開口魚骨繡的針法,你將這兩種針法扣繡在一處,就成了這個樣子,能繡出些尋常針法不能的花樣。雖也是奇巧,卻不算稀罕。京裡這樣的繡法也很有些人會的,旁人不說,就是我家姑娘也能繡出來,還更好些。”
她此話說完,便望向傅月明,卻見她臉上並無喜色,卻一臉凝重,望着自己,微微搖頭。眼見自家姑娘如此,小玉方纔覺察適才得意忘形,一時又不知如何收場,只得緘口不言。
那柳嫂卻望着傅月明笑道:“姑娘的丫頭恁般說,想必姑娘有些獨到的手段,姑娘拿出來讓我長長見識,也習學一二,好教與我底下這羣繡娘們。”傅月明情知她是惱了,只含笑說道:“柳嫂子不必聽她的言語,她是我身邊服侍的小丫頭,因在家裡拘束的緊了,今日跟我出門一時忘形就失了規矩,也是我管教無方。嫂子念她年紀小,就饒恕她這一遭罷。”
她此語說得分外懇切,那柳嫂卻是餘怒未消,兀自不依不饒道:“話不是這樣講,說起來,我是做這行生計了。姑娘不因不由說了這話出來,那就是砸了我的門面。既這般,這件事不能如此輕易就了結了。姑娘不把那繡件拿出來與我瞧瞧,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傅月明便望了林常安一眼,他是此間主人,按道理這樣的事該當他出面才合適些。
熟料,那林常安倒是滿臉窘迫,立在那裡,說不出話來。原來,這柳嫂乃是蘇杭一帶的針黹大名家。林常安爲開這繡坊,四處尋訪高人名士,訪得她的名號,花了重金將她自蘇州請來。這柳氏在家時,手下也曾管過些人,不少出名的繡工、繡娘皆是她一手調理出來的,性子自然驕傲些,不是輕易能服人的。林常安於刺繡一道又一竅不通,繡坊中事多聽憑她調遣。而目下坊裡並無一個可替代之人,若是得罪了她,她一氣之下離去,那繡坊的營生可就做不下去了。
傅月明見他露難色,心中略一思索,便已琢磨出此間緣由,當即淺淺一笑,向那柳嫂說道:“我當真並沒有如此好的手藝,這丫頭井底之蛙,坐井觀天,略通些刺繡的門道,便出來班門弄斧。嫂子大人大量,還是高擡貴手放她去罷。”說畢,又喝令小玉上來賠禮。
小玉自知失言,心中雖是大感憋悶委屈,卻又不好違抗傅月明的吩咐,只得走上前來,不情不願的望着柳嫂深深作福,口裡說道:“我年紀幼小,出言不遜,還望嫂子不要見怪。”
這柳氏是個精通人情世故之人,哪裡聽不出她弦外之音?當即鼻中冷哼一聲,正欲再說些什麼,卻一眼瞅到林常安,見他臉色頗有些難看,心裡暗道:林公子對這妮子頗有些意思,我若只顧糾纏,倒讓他下不來臺。不如……如此這般,也讓這林公子落我個人情。
主意拿定,她便淺笑向傅月明道:“我聽聞傅姑娘家中也是做生意的,都是商人門第,傅姑娘自然知道這門面的要緊。這原不是什麼大事,若是姑娘肯點頭與我家公子做個好朋友,那此事我瞧在姑娘的面上,那自然就當沒有了。”
唐代張彥遠《法書要錄》引東晉衛夫人《筆陣圖》稱:“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書寫粗筆道的字而不見筋骨,易犯此病。您可以在百度裡搜索“重生之嫡女復仇實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