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過了很多年,荊竹苑都收拾的一塵不染。
那是元容公主十四歲及笄之時,先皇在深宮之中開闢出的一塊地修繕成精美的院子,贈給元容公主的及笄禮。
只是園林依舊在,斯人卻故去。直到元容公主和親他國,這園子也到底沒有完全修繕好。只是風光依舊很好——先皇故去後,懿德太后也一直差人將這院子裡打整的井井有條。
不過園子雖然好,懿德太后卻從來不曾踏足過一分,許是怕睹物思人,喚起心中的罪孽和愧疚。於是荊竹苑便成了深宮之中一個獨特的存在,分明日日打整,卻又是一個荒園。
可荊竹苑人煙的荒涼到底因爲蔣阮的到來而改變了,蔣阮繼承了許多元容公主纔有的特權,包括在荊竹苑中隨意走動。不得不說,先皇當初定是十分疼愛元容公主,荊竹苑每一處景緻都修的十分講究。裡頭甚至有藏書閣和書房,供人休憩的小庭院。
只是公主殿離荊竹苑尚且有一段距離,蔣阮平日裡倒是不曾去的,只是偶爾踏足一分。
這一日,打外頭來了一名宮女,手裡提着一個小籃子往荊竹苑走去。瞧那方向大約是往荊竹苑走,手裡提着的籃子嘛,大約是過去採花瓣。最近蔣阮學着調香,經常讓公主殿的宮女們進荊竹苑菜些花瓣。沿途偶爾小太監宮女能夠幫上忙,還能得些好處。
今日這小宮女方走到一半,卻是突然被人叫住:“站住!”
那宮女回頭一看,許是沒認出來,看了半晌才認清,不是別人,正是和怡郡主。
和怡郡主快步走過來,瞧了瞧宮女手裡的花籃,皺眉道:“你要去哪裡?”
“奴婢奉弘安郡主之名,進荊竹苑採集花瓣。”小宮女低頭道。
“哦,荊竹苑。”和怡郡主神色一頓,道:“如此,你去吧。”
宮女訝異的看了和怡郡主一眼,沒想到從來飛揚跋扈的郡主今日這麼好說話,不過對她來說倒是一件好事,登時便急急忙忙的提起花籃沖和怡郡主福了一福,這才離開了。
只是那宮女卻沒有注意到,和怡郡主並非離開,反而站在原地,定定的瞧着她離開的方向,一路靜靜的尾隨着,直到看到宮女拐過一道長廊,進了一處莊園,身影消失不見。
和怡郡主整了整衣裙,今日她穿的是一件素青色的錦緞長袍。對於向來喜愛金色華麗衣飾的她,這已經十分樸素了。面上也沒有布什麼脂粉,整個人與平日裡判若兩人,乍一眼看上去,倒是不容易被人辯認出來。
她整了整衣裙,面上浮起一個詭異的笑容,這才順着那宮女離去的方向,往那院子裡走去。
院子似是無人看守,修葺的果如傳言一般精美,和怡郡主不由得便浮起一個憤恨的表情。她小的時候無意間聽宮人說起過這麼一處荊竹苑,曾向皇帝討要過,可從來寵愛她的皇帝卻是想也不想的拒絕了。和怡郡主性子要強,知道荊竹苑碰不得之後便再也沒來過,只當宮中沒有這處地方。誰知道蔣阮一來,雖然也沒有得了這處園子,懿德太后卻是准許她進來走動。對於和怡郡主來說,豈非羞辱。心中對蔣阮的仇恨又深了一層,但凡她喜愛的,看上的東西,蔣阮總是要搶一搶的。
園子很大,處處都是風光景緻,從前未曾來過不知其風光,眼下越是見其美麗,越是起了佔有之心,只恨不得自己能進入這園子裡纔好。
裡頭卻不知怎麼的一個侍衛也沒有,也不知那書房再何地方。勉強轉了許久,直到和怡郡主自己都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忽然瞧見繞過一顆巨大的香樟樹,遠遠的有一座竹樓。
這竹樓瞧着嶄新,掩映在樹叢之中,自是說不出的雅緻風流,應當就是傳說中的書房了。就在這書房中看着樹影婆娑,品茗看書,自是一件愜意之事。
和怡郡主眼中噴濺出熊熊怒火,心中倏爾起了一種衝動,恨不得將這竹樓一把火燒的一乾二淨。不過待觸及到袖中的信封之時,面上的怒火沉澱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微笑的表情。
那信封裡的東西不是其他,正是蔣阮通敵叛國的證據。淑妃雖然答應了要給蔣阮安上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讓她死無葬身之地,可是眼下一直沒有尋到合適的時機。淑妃等得,和怡郡主卻是等不得。要知道再等下去,皇帝的賜婚下來,便是治了蔣阮的罪又如何?怕是到了那時候有了蕭韶護着更不好下手了。
和怡郡主身邊的人都是淑妃給的,若是讓身邊的人去做,淑妃自然也知道。淑妃眼下不許她胡亂動手,便不能驚動淑妃。只是和怡郡主的性子從來就不是個能隱忍的,這天實在是忍不下去了,便偷着從淑妃的屋裡偷出了那份“罪證”,自個兒想要完成這件事情。
罪證不是別的,正是蔣阮與天晉國的人書信往來,那書信中稱呼蔣阮十分親切,並且隱隱提到蔣信之已經平安,上頭甚至有一個天晉國大臣的印章。
如今蔣信之兵敗,本就處於一種十分危險的境地,只要這封信被查到,自然是罪不可赦,幾乎立刻就坐實了蔣信之的罪名,並且這罪名罪加一等,蔣信之兩兄妹一起通敵叛國,做了天晉國敵軍的內應,是大錦朝的罪人。這樣一來,大錦朝的人自會將蔣阮打入大牢,日後就算蔣信之沒死,也永遠無法生存在大錦了。
這樣如喪家之犬一般被人四處追殺的日子,纔是對蔣信之最好的懲罰,蔣阮不是很心疼她的大哥麼,她就要毀了他。
和怡郡主這般得意的想着,她早已打聽好了,公主殿守得跟鐵桶似的,沒有辦法下手,荊竹苑卻是極容易下手的。蔣阮平日裡並不經常進去,這幾日只是時常派宮女來採些花瓣,倒是十分方便她動作。只是如今她的人怕會驚動淑妃,只能自己下手,和怡郡主也並未害怕,若是事情敗露,她身爲郡主,只要不被抓到證據在,怎麼也是待她無可奈何不是麼?今日跟着這宮女來到荊竹苑,只要趁着沒人將這罪證放到書房中,再碰巧讓人傳出蔣阮通敵的消息,只要在這荊竹苑中一搜,罪證在前,蔣阮如何抵賴得?
和怡郡主想的是很好的,只是未曾想到這竹樓如此難找,不過心中尚且有些猶疑,怎生荊竹苑一個宮女太監也未曾看到,平日裡至少有專門負責打整的下人,如今莫要說是守衛,灑掃院子的人都沒有看到一個。
一路前來,也未曾瞧見什麼花兒,蔣阮平日裡不是讓宮女來採花瓣麼,怎生這裡卻是一朵花也沒有,那方纔提着花籃的宮女過來做什麼?總不會是來採樹葉的?
和怡郡主隱隱覺得有些奇怪,懷疑自己是走錯了路。可方纔那宮女的確是往這裡走的不假,遲疑也不過一瞬間,和怡郡主便打定主意,便是錯了又如何?她是堂堂大錦朝的郡主,宮中除了皇帝的寢宮,還沒有不敢隨意去的地方。這地方又沒有守衛,定也不是什麼深宮禁地,今日進也進了,不上去探一探究竟,豈不是白來一趟?
和怡郡主向來心高氣傲又是不肯認輸的,根本未曾將這地方放在眼裡。況且一心一意想要置蔣阮於死地,哪裡會將這些事情放在心中,被仇恨衝昏了頭腦的人,即便平日裡再怎麼精明,此刻也是無法想清楚其中利弊。
她便提起裙裾,施施然往那竹樓上走去。竹樓修繕的十分精美,和怡郡主順着竹樓的臺階朝上走去,方走到第七臺臺階的時候,卻是不知道觸動了什麼東西,只聽風聲暗響,嗖的一下從裡跳出一個鋒利的尖刀刃來。沒料到有此鉅變,和怡郡主立刻尖叫一聲,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聽得竹樓裡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什麼人?”
“本——”郡主兩個字還未說出來,和怡郡主便感覺到面上一層鋒利的銀光,緊接着腳下的臺階往下一垮,她直直的往下栽去。
“砰”的一聲,地面頓時揚起一陣煙塵,從兩層的小竹樓上摔下來,倒不至於要人性命,可和怡郡主平日裡也是身嬌肉貴的金枝玉葉,直摔得她臉色一白,也不知是哪裡的骨頭摔壞了,登時就倒抽一口涼氣,痛的大罵起來。
“九妹。”那熟悉的聲音再次發話,停在和怡郡主眼前,和怡郡主瞪大眼睛:“八哥,四哥。”
宣離和宣朗就站在她眼前,兩人面上皆是有些驚異之色,顯然和怡郡主的到來也讓他們吃驚不已。
“你們怎麼在這裡?”和怡郡主吃了虧,自是不肯善罷罷休,心中惱怒至極,又爲自己的腿傷所痛,想也沒想就跟平日一般指責道:“你們把我害成這個樣子,我要告訴父皇去。我要告訴父皇你們兩個勾搭在一起商量壞事,還想要殺人滅口!”
和怡郡主向來口無遮攔,說話又習慣與將屎盆子往人頭上扣,平日裡也沒少拿這種話來威脅宣華,不過是圖嘴上一個痛快。今日也只是想要讓宣離宣朗覺得理虧,最好是能夠幫她一起對付蔣阮。
可惜這一次,和怡郡主卻是打錯了算盤。
宣離和宣朗一聽此話,神色頓時一變。宣朗道:“九妹這是什麼話?”
“四哥還欺負我什麼都不知道不成?”和怡郡主向來瞧不上宣朗,此刻說話更是帶了幾分刻薄:“沒想到四哥也還是這樣的胸懷大志之人吶,怎麼,如今選擇跟了八哥,底氣也足了起來不成?哼,四哥怕是早忘了從前求我與我母妃的時候了。四哥,做人不能忘本啊。”
宣朗從來都是得了一個無才的名頭,賢妃雖然佔着四妃之位,其實也並不見得在宮中有多大的地位,宣朗曾惹怒過他國使臣,偏生那時候淑妃最是得寵,宣朗便是親自在淑妃和和怡郡主面前跪了整整四個時辰,才求得淑妃在皇帝面前的一句好話。
若說和怡郡主別的本事沒有,偏生這惹怒別人的本事卻是十打十的。大抵是從淑妃那裡學來的有恃無恐,可和怡郡主的腦子卻沒有淑妃好使。譬如此刻,明顯宣朗的臉色已經變了,和怡郡主還在喋喋不休。
宣朗前日裡就受了蔣阮的威脅,心中自是擔驚受怕,此刻和怡郡主的一番話,卻讓他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情緒爆發出來。看着眼前這張扭曲美豔的臉,突然讓宣朗想起許多年前,他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明明身爲皇子,卻要被迫跪在淑芳宮門外,烈日當頭,裡頭那對母女笑着聽着談情吃冰鎮的西瓜,對他的汗水置若罔聞。來來往往的宮女和太監都在看他的笑話,他知道那些人都看不起他。
世上總有些心如蛇蠍的女人,淑芳宮中的母女加諸在他身上的恥辱,眼下變得突然不可忍受起來。他就是要依附宣離又如何?從此江山大業,有宣離的龍椅,也有他的一畝田地。大業近在眼前,一個小小的女人算得了什麼?
宣朗突然衝宣離拱了拱手道:“八弟,咱們方纔的話,怕是被九妹聽去了,這可是件不妙的事情。”
和怡郡主看着宣朗與往日不一樣的反應,心中突然起了一層驚惶。然而她向來能裝,面上並不曾顯現半分。
宣離看了一眼宣朗:“四弟,你的意思是?”
“事關重大,萬萬不可出一點差池。”宣朗低聲道:“死人才是萬無一失。”
“你瘋了宣朗!”和怡郡主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若不是親耳聽見,她萬萬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言語可怖的人會是那個宮中人人擯棄的無能皇子。她不安的扭動身子,腳傷讓她不能站起來,她只好用言語來恐嚇道:“宣朗,你敢殺我?你就不怕父皇知道了砍了你和你母后的腦袋?你一個廢物皇子,你憑什麼敢——”
不說還好,和怡郡主一說完此話,宣朗的表情更是陰鶩了幾分。轉頭對宣離誠懇道:“八弟請三思。”
宣離自也是看出了宣朗的不同尋常,卻是沒急着拒絕,反而是突然笑了起來:“四哥說的有理,四哥,不如這次就由你來處理。”
他笑容如沐春風,彷彿在閒談着一幅書畫,一方古硯,自是溫文爾雅,可吐出的話語卻似乎帶着冷森的寒意,其中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慄。
宣朗一怔,心中也不由得佩服宣離好算計。今日之事,原本宣離心中估計也是對和怡郡主起了殺心的,可偏生由他提出來,這樣一來,讓他下手的要求自然而然。這是宣離對他的一個考驗,若是事情沒有敗露,從此以後再宣離面前他就多了一個把柄,若是事情敗露下來,此事也全與宣離無關。
和怡郡主心驚不已,此刻纔是真正的感到了害怕,一迭聲道:“不……不是我,我什麼都沒有聽見,不要殺我,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宣朗眼睛一眯,和怡郡主今日就算真的什麼都沒有聽到,可是她看到了自己陰鶩的一面,也知道自己企圖殺人滅口的心思,留着她一條命日後必是多了一個禍患。而且……宣朗看着匍匐在自己腳下的和怡郡主,心中不知爲何突然起了一層淡淡的快意。彷彿極爲享受這樣的滋味,就像是突然起了一層黑暗的想法,想要看着那具美豔的身子佈滿傷痕,扭曲的表情永遠凝固在僵硬的那一刻,彷彿那樣,他那些失去的尊嚴就能找回來了。
他慢慢溢出一個詭異的微笑:“好的,八弟,交給我來處理。”
“不——”和怡郡主慘叫一聲,慌亂的想要叫人呼救,可這荒無人煙的園林處哪裡有侍衛,便是有侍衛,怕也不會來救她了。那雙纖細的手無力地在空中一抓,彷彿突然被人抽空力氣,慢慢的垂了下來。一抹鮮血順着劍尖噴濺而出。
宣朗緩緩地抽出長劍,那雙向來瞧着懦弱平庸的目光閃爍着一種從未有過的興奮地光芒,倒是十分奇特。彷彿窺見了鮮美佳餚的老鼠,無端的令人憎惡。若是有人經過,定會大吃一驚,因爲宣朗此刻的表情,彷彿被惡魔附身的另一個人。而宣離微微退後一步,似是怕被那血跡濺到髒污到袍角,只是面上表情尚且未變一分。
鮮血慢慢的浸染開來,順着和怡郡主的衣袖浸溼下去,袖中的那副“罪證”也被斑斑血跡染紅了去,字跡逐漸化開氤氳,怕是到了最後,連那印章也看不大清楚了。和怡郡主瞪大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或許沒料到這個從沒放在眼裡的無能皇子最終會要了她的命。或許是沒有想到,這精美的園林,沒料到最後會成爲她的葬身之所。
她最後看到的,是面前兩人潔淨的衣角,同她滿身血污粘膩的身體相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最後聽到的,是宣離淡淡的詢問:“她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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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只要寫到殺人就特別行雲流水完全不卡文【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