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孩子?”蕭韶微微一怔,立刻道。
“原來你還不知道啊?”元川故作詫異的看着蕭韶,隨即猛地一拍腦袋,好似剛剛想起一般的,慢慢說道:“難怪你不知道,因爲我也是剛知道不久的。王妃可是將自己有身子的事情瞞的很深,當初在那裡可是誰都不知道。甚至還養了只狗,藉着養狗的名義從狗嘴裡搶食,本就是讓人無法想到的事情,大約也是爲了肚裡的種吧。只是最後卻還是一屍兩命了,嘖嘖,可憐了你們錦英王府的小世子,還沒出生就死在他娘肚子裡了。”
元川話音未落,便感到自己肩胛骨猛地一錯,蕭韶沒有殺他,卻也不是容忍他能這麼輕鬆地主。本就是練武出身,這一下子又沒有留情,自是將元川的肩胛骨錯了位,元川也忍不住慘叫一聲。
“三哥……。”莫聰有些發呆,元川竟連這種事情都說了出來,他很怕蕭韶會因此亂了分寸。可蕭韶只是冷冷的道:“你在說謊。”
元川忍着疼笑着道:“蕭王爺何必自欺欺人,萬萬不可因爲自己難以忍受這個消息就說王妃沒有死。我這條命最後能換上蔣阮和錦英王府的小世子,也是值了,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想借我的手自盡,我必不可能如你願。”蕭韶的目光很冷,語氣更是冷的能結冰:“你忠心丹真,丹真一死,你就只剩報仇。如你若說,大仇得報,爲何不死?還要苟延殘喘的躲避宣離追殺。可見阿阮還活着,而你,在找尋她的下落!”
蕭韶的一番話讓元川心中也忍不住一驚,的確,那一日他眼睜睜的看着蔣阮跌落懸崖,本是萬無一失的命,可派人下山去尋找屍體的時候,卻怎麼都找不到屍體的下落。緊接着宣離的人就發現了端倪。琦曼大約以爲他是得手了,出賣他出賣的也快,宣離知道蔣阮死在元川手上,自然是要殺了元川抵命。原本元川也就打算殺了蔣阮之後追隨丹真而去,可如今蔣阮的屍體一日不找到,他就一日安不下心腸來。總覺得蔣阮還有什麼後招,他無法確認蔣阮的死亡,就不能這麼容易的死在宣離的手上。是以只有像一隻喪家犬一般的躲避宣離的追殺,一邊四處打聽蔣阮的下落。
可沒想到這一點竟也被蕭韶注意到了,宣離的人還未抓到他,蕭韶卻已經抓到了他。被蕭韶抓到必然是沒有逃出去的機會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噁心噁心蕭韶,告訴他蔣阮已經死了。他知道蔣阮最後是懷了身子的,若是蕭韶得知蔣阮懷了身子還死於非命,大約這輩子都無法釋懷了。丹真追隨了蕭韶一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將蕭韶禁錮於自己身邊,可最後還爲此丟了性命,埋在陌生的大錦朝土地上。既然元川無法確認蔣阮是生是死,讓蕭韶痛苦的活着,一輩子活在愧疚和自責中,也是替丹真出了一口惡氣吧。
他這般想着沒錯,卻沒有想到自己的意圖會被蕭韶看穿。元川擡起頭,對上蕭韶寒星般的雙眸,只覺得那目光銳利的很,幾乎要把他心中看穿一般。他心中一震,卻是揚脣道:“這我要如何與你說清楚,蕭王爺好似很瞭解我一般。可是我還活着可不是爲了蔣阮,害死聖女的仇人不止一個,蔣阮不過是下手最狠的一個,我自是要殺了她的。你既然如此不相信,倒不如去問一問公主殿下,對了,宣離也是一樣,那一日大火燒了整座房子,她可是活生生被燒死在裡面的。連骨灰都沒有剩下,宣離爲什麼追殺我,不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否則,你以爲只要蔣阮還活着,到了此刻,宣離爲什麼不把她交出來與你做交易?”
蕭韶沒有說話,元川卻感覺到抵在自己喉間的匕首有輕微的顫抖,即使只是微笑的一瞬,元川還是感覺到了,蕭韶在緊張。
蕭韶這個人,外頭傳言的冷心冷肺,可是這樣的人一旦有了牽掛,就是一生。丹真喜歡蕭韶,元川就自然沒少打聽過蕭韶的消息,知道蕭韶對蔣阮用情很深。再如何理智沉穩的男人,在面對可能永失所愛的場景下,都不會無動於衷。蕭韶到底還是個普通人而已,他不是神,也有七情六慾,想來此刻元川的話到底還是讓他心中生出了惶惑了。
當日大火燒起的時候,宣離的人被元川藥暈了,留下的都是自己人,琦曼早已將那些人清理乾淨,所以等宣離的人醒來的時候,知道的也無非是這場大火裡,蔣阮死於非命。而火中留下的星點骸骨也的確說的過去。那些侍衛爲了避免宣離動怒自然都會一致的將事情與自己撇開,琦曼既然說了是元川放的火,就相當於有了個替罪羔羊。自然異口同聲的將所有罪名都指向元川。而元川即使是死都不會說出蔣阮可能還活着的事實,只要宣離知道蔣阮或許有一丁點生還的可能,都會想方設法的將蔣阮救出來。
所以到現在爲止,宣離所知道的不過是元川一把大火燒了蔣阮的屋子,也燒死了蔣阮。
這正是元川要達到的目的,確認了蔣阮的死亡,一方面能讓蕭韶痛苦一輩子,一方面也能徹底斷絕宣離能從蕭韶這裡得丹真到什麼的可能。蔣阮的話說的沒錯,若說是蔣阮算計了讓丹真燒燬聖旨得到了最後死於非命的結局,宣離卻是殺了丹真的直接兇手。元川沒有辦法與宣離正面抗衡,卻也萬萬不會讓宣離落得一個好處。只要蔣阮死了,蕭韶和宣離勢必就是不共戴天之仇,終其一生,蕭韶都會想辦法報這個仇。看仇人們自相殘殺,豈不快哉?
“老三,”齊風快步上前,看了一眼元川。他心中自然亦因爲元川的一番話起了波瀾,只是他尚且還有幾分理智。蕭韶是從丈夫看妻子的目光在看蔣阮,自然認爲蔣阮一定過得非常辛苦。可在齊風眼中,蔣阮不是那麼柔弱的人,若是這般就容易死了,一定不是她。若是她懷了孩子,更是會拼盡力氣要活下來。所以他看着蕭韶道:“這人說話恐怕有詐,三嫂不是那麼容易就被害死的人。若是她懷了孩子,只會更加堅強。這個人的話我們還需查一查,至於現在……。”
“帶走。”蕭韶突然收回匕首,居高臨下的俯視元川,元川本是有些得意的看着蕭韶,可此刻被蕭韶的目光一盯,他竟打從心底的生出一種恐懼來,下意識的竟然有種想要逃跑的衝動。那是一種完全拋棄了人類情感的冰冷,似乎在看一具死屍,甚至是連死屍都不如的玩意兒。他想幹什麼?
蕭韶淡淡道:“錦衣衛中審犯人,有什麼手段的,全都使出來。別讓他死了。”說罷,轉身翻身上馬,也不顧身後人,策馬離去。
“喂……”莫聰想要去追,被齊風一把拉住,有些複雜的看着蕭韶遠去的背影,道:“讓他一個人靜靜吧。”
“那他怎麼辦?”莫聰看着地上的元川問道。
齊風面上浮起了一絲奇異的笑容,他本就生的俊美,平日裡也都一副風度有禮的模樣,可是這個笑容出現在他臉上,卻好似令他的臉上猛然間帶了一絲殺氣,與方纔的蕭韶竟有一瞬間的相似。他緩緩道:“沒聽到主子說的話嗎,帶回錦衣衛,大刑伺候。”
這下子,連一邊的錦一錦二都露出了一絲奇怪的表情。
錦衣衛都是一羣做殺手的,從來都不會說自己是什麼好人,那審犯人的手段自也是層出不窮,沒得什麼好處。只蕭韶從來習慣於秋風掃落葉的一刀斃命,對於老錦英王規定的那些刑法極少用到,如今特意關照,自然有元川的一番苦頭吃。
幾個錦衣衛上前先是將元川的武功廢了,折了他的四肢免得他自盡,又仔細搜了他身上藏着的毒,幾乎將他光溜溜的扔到了馬背上,這才一起吆喝着回去。
……。
這一日的夜裡,一直到了三更蕭韶纔回來,回來之後也什麼都沒說,將自己關進書房,誰都不許進來。林管家站在門口看着,嘆了口氣,齊風走了過來,看着書房裡的燈有些失神。
抓到元川之後,蕭韶就立刻帶着錦衣衛去查元川嘴裡的那個寺廟,那寺廟距離京城幾十裡之外,本就路途遙遠,蕭韶卻也不管不顧的去了。那地方本是個麻風病人聚居的地方,有一處破廟中的僧人也盡是麻風病人。南疆人殺了當地的病人再僞裝成病人和僧侶,自然能夠騙得過來巡查的人。畢竟沒有人想到會有人藏在此地,一個不小心若是沾染上了麻風病可就是毀了。
待蕭韶帶着錦衣衛馬不停蹄的趕到那裡的時候,南疆人已經全部離開了,人去樓空,只剩下草草掩埋在地下的原本的病人屍體。而那處寺廟中正有一處被燒的焦黑無比,眼看着是幾乎被毀於灰燼了。
蕭韶看到那一處廢墟之後就震住了,親自走進去查看,一同進去的還有同行的錦衣衛,那屋子裡已經被燒的面目全非,可是牆壁上隱約還能看出人臨死之前在牆壁上撓出的深深痕跡,正是女子的指印。而牀幔之類的已經被燒乾淨,屋裡的佈置卻能看得出來是女子居住的沒錯。而且那其中還有一條栓狗的鐵鏈子。
元川曾說過蔣阮爲了隱瞞自己懷了身子的事實養了一條狗,甚至從狗嘴裡作掩護。這條栓狗的鐵鏈便也是無疑證明了什麼。
而去搜尋其他東西的夜楓,最終也的確是在一處下人的房中發現了安胎的藥材。
種種跡象說明了什麼,至少說明蔣阮的現狀不太樂觀,或許凶多吉少。在場的錦衣衛都知道這個事實,可誰都不敢說出來。最後還是夜楓忍不住心酸,走到蕭韶身邊道:“主子……”
全部都燒成了灰燼。連骨灰都和其中混爲一談,如何下葬,難不成立衣冠冢?無論如何,蕭韶心中必然是忍着巨大的悲痛的。可蕭韶卻是淡淡的看了廢墟一眼,道:“王妃不在此處,繼續找。”
蔣阮不在此處還能在何處?宣離沒有派人去搜尋蔣阮的下落,只有兩種可能,要麼蔣阮就在宣離的手上,要麼蔣阮已經死了。可若是蔣阮還在宣離的手上,宣離是不會藏着掖着不給別人看的,而面前的一切,好似說明元川並未說謊。所有的錦衣衛心中都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蕭韶在自欺欺人。
這個一向冷靜理智,強大的能以各種波瀾不驚的狀態去面對任何狀況的男人,現在非常懼怕面對事實。所以他在逃避事實,可所有人都不忍心卻揭穿這個事實,他們不想去殘忍的拆穿蕭韶。
那就當蔣阮還活着吧,錦英王妃還活着,畢竟屍體還沒有找到不是嗎?沒有找到屍體,大約就是還活着吧。大家也只能這樣欺騙自己了。
“齊公子,”林管家道:“你……。還是勸勸少主吧。”
“林管家,您莫要折殺我了,我可勸不了他。”齊風苦笑一聲:“我現在後悔死了。”我連自己都勸不了,他在心裡默默道。蔣阮的計劃當初可是與他商量過的,也是他同意的。錦衣衛的消息傳到他耳中的時候,齊風只覺得那一刻時間都停止了。他的眼前浮現的都是那一日蔣阮堅決的眼神,他無法阻攔,最後他認爲這是個不錯的法子,他根本沒有阻攔。所以最後他就是眼睜睜的看着蔣阮走上了黃泉路。
蕭韶無法原諒自己,他也無法原諒自己。尤其是得知蔣阮還懷有身孕的情況下,他對不起的不只是蔣阮,還有蔣阮肚裡的孩子,還有蕭韶。活着的人要承受比死去的人一萬倍的痛苦,這一點齊風比別人清楚。
當初錦英王夫婦死去的時候,蕭韶就已經承受了那樣一種痛苦了。他將自己徹底封閉起來,當他遇到蔣阮的時候,好容易從其中走出來,可是如今要再次遭受這樣的打擊,對於蕭韶來說,這或許意味着,他生命之中的最後一絲柔情也被抹殺了,從此之後,這個人便真的再也不能算作一個“人”了。
蔣阮怎麼捨得呢?齊風閉了閉眼,他覺得這個春日的風特別冷,而那書房中的燈也十分的暗,好似下一刻就要熄滅了似的。
林管家不再說話了,片刻之後才道:“是老夫老糊塗了,他和他爹一樣,都是個情種,當初……”林管家沒有說下去了,當初洪熙太子因爲向小園再也沒了活下去的意志,最後用了那樣一種慘烈的方式追隨向小園而去。蕭家,不,應當是宣家多情種,兒子老子一個樣,洪熙太子溫雅如蓮,蕭韶冷清似水,他看上去比洪熙太子更爲冷硬一點,其實心底比誰都柔軟,如今連最後一絲柔軟都要被人奪去了麼?林管家看着天空,心中默唸道:太子爺,你開開眼吧,若是在天有靈,就不要讓你唯一的兒子也受這種苦楚。
屋中,蕭韶坐在桌前,他的身上還披着烏金外袍,沾染着外頭帶着寒氣的露珠,他沒有心思換衣裳,只是坐在桌前發呆。
桌上的筆是她碰過的,紙是她用過的,被子是她喝過的,椅子是她坐過的。這屋裡的每一處似乎都充斥着她的微笑和明麗,她總是在這裡陪着一盞燈等着他夜歸,每次他都是責備她要早些入睡,如今再也沒有這樣的畫面了。
蕭韶怔怔的看着,想到元川說過的蔣阮肚裡還懷着他們的孩子,他心中驀然一痛,他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從沒有真正的盡過一個丈夫的責任。她表現的很堅強,他就以爲她很堅強,卻忘記了,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蔣阮前生過的悽慘,他下定決心今生要好好保護她,可是他就是這樣保護她的?
蕭韶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臉,這屋裡的風冷的厲害,這本不大的書房突然就變得偌大而空蕩,而他覺得很孤獨。
他慢慢地鬆開手,揭過桌上的一張信紙,從一邊的筆筒中抽出一支筆來,磨墨潤筆,開始寫了起來。
他寫:“吾妻阿阮……。”
他寫的認真仔細,燈火將他的睫毛映照的筆直而纖長,側臉英氣而俊美,可,看上去卻十分悲傷。
他一字一句的寫完後,這才收起滿滿的一大張信紙。折成信封裡捲到一小封鐵管中,吹了聲哨子,一隻雪鴿飛了進來。蕭韶將那小鐵管綁在雪鴿的腿上,又伸出手指摸了摸雪鴿的腦袋,然後一揚手,雪鴿從窗口飛了出去。
他看着窗口出神。
屋外,齊風和林管家不約而同的看向那隻從屋裡飛出來的雪鴿消失在夜色中,俱是輕輕嘆息了一聲。
這雪鴿,又會將屋中人的信送往何方呢?還能送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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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媽來了,痛得要死,喝了一天藥現在好點,不好意思更新的晚了,這幾天都是下午更新哈